而那苍青色的火焰,一点点灼烧上他的衣摆。
他风帽掉落,露出苍白而惊艳的眉眼。
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如同他身后的羽翼。而火焰,延展开来他的双翅。
他的眼睛……那墨色的眼瞳如同纯粹的,没有情感的黑夜,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他眼睫一颤,朝着一片温暖的虚空望来。
他总觉得,那里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他。
他低声道:“阿眠,是你吗?”
随后怅然一笑,任由烈火焚身。
月秋崖看见他一寸寸正在化为飞灰。
那黑色长袍一点点被焚毁,他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修长苍白的十指之中,紧紧握着一对泥娃娃。
天空猛然灰暗低垂,一牙银色月亮,脱云而出。
月秋崖怒然道:“郁宿舟,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尊的教诲了?!”
青年仿佛才听见她说话一般,懒然抬了抬眉,似乎世间万事没所谓似的。他平静道:“我要她回来。”
“疯了!”月秋崖眼看着,他一寸寸化成飞灰的身体,扔出手中红伞。
而腾空而起一柄闪着寒光的唐刀,阻断了月秋崖的红伞。
“慕寒,连你也要陪他一起疯?”月秋崖不可置信。
而慕寒低声,眼中是沉郁的悲哀:“秋崖,我们阻止不了他。”
飞灰之下,是亘久不灭的乾骨。
他就这样一路被焚烧着,又迅速复原着,踏入了那冥界之途。
鬼门关内开出大朵大朵雪白的蔷薇。蔷薇的刺刺透了他的皮肤,那一滴滴殷红的血珠子落在花瓣上,让人只会联想到罪恶。
他不断受伤,不断死亡。
又不断愈合,不断重生。
是世间最寂寞孤独,又强大的怪物。
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在月夜下如同沉默的献祭。
最终,最后一抹飞灰飘扬,遮盖了月色。
一切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让娇娇那么容易就找到眠眠的。(继续变态微笑)
这点程度,依旧是毛毛雨。
放心吧,眠眠现在在快乐老家,和爹地一起快乐生活呢。
她要陪着江老爷度过剩下的日子。江老爷真的是个好爸爸。
娇娇现在,有一点点懂得爱了,不过也只有那灰尘一样的一点点。我并没有打算让女儿教他爱,他怎么有脸让女儿教他爱呢。(恶毒微笑)
我发现我是真舍不得虐女儿,对儿子倒是很下得去手。最近每天的更新时间可能有点不太稳定,比如就像今天,提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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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忘川常常下雨,一旦下雨,连彼岸花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红。
天光伴着微尘自头顶浇下,形成淡淡荧火缭绕的光柱。
冥府鬼差们窃窃私语。
“那位大人还在等吗?”
他们叹息又可怜那位大人。据管理命数的判官大人说:“星落如雨,流光照山穷水覆,沧浪倾颓,归墟逆流,于所寻之人重逢。”
可是谁都知道,星落如雨,山穷水覆,沧浪倾颓,归墟逆流——这些都是不可能出现的神话。
所以这位守着忘川奈何的大人,注定是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了。
大人今日又抱着泥人坐在河畔。
因为这位大人的力量太过可怖,因此他身上都是锁魔链。大人一身墨色长袍,长袍自高坡亭中台阶滚下一层繁复的金色花朵。
他瓷白的面容上昳丽的五官冷而艳丽,惊心动魄。
据说这位大人许久之前就掌管着忘川,还曾经跟随最后的神明在神殿久住。
有个小鬼,为他美丽所摄,跌跌撞撞到他身边,送了他一株开得最美的彼岸花。
大人坐在河畔,苍白的足踝落在河中。
河中怨灵在他的召唤之下,上前啃噬他,随后白骨又生出血肉,周而复始——而大人并没有一点疼痛的表情。
他食指轻轻划过彼岸花的花瓣,花茎弯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随后,小鬼听见他喃喃道:“没有。”
小鬼这才发现,大人又在望着奈何桥了。
桥上人来人往,它也不知道,大人究竟在看什么。
大人只是沉默着,久久地望着。
小鬼不敢说话,望着大人沉寂的侧脸,直到大人起身。
它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大人,您去哪里,判官大人说了,您只能待在这……”
话音未落,一抹红色落在它面前,它见大人远去,伴随着锁链之声。
它这才看见,大人又去找那常常来奈何桥的陶俑了。
那小陶俑据说是判官的珍宝。判官大人最爱听那小陶俑讲故事。
陶俑正在桥头和那桥上雕花聊天,便被一把抓住了。
它对上对方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跑。
然而自己在他手中根本动不了分毫。
它哭丧着脸:“大人,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
随后是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对方适应了一下,应该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那墨发披散,眼眸阴沉的人晦涩道:“你……不能走。”
见小陶俑要飞不飞的模样,他僵硬的瞳孔转了转,随后哑声道:“我不杀你。我有话要问。”
小陶俑憨笑的脸都是无可奈何的怂。
得嘞,有什么办法呢。
它望着这位称得上是美艳无双的面容,抖抖索索道:“您要问什么呢?”
对方费力思考了一瞬,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随后他沉默片刻,道:“给我讲讲故事吧。”
“你很擅长。”他低声道,“我没有为难你。”
小陶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它有点可怜他,道:“好吧。”
它记得这位,刚来忘川的时候,跟个疯子似的,四处抓散落的魂魄,口口声声叫什么阿眠。
小陶俑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你要听什么?”
这地方寂寞,他眼中那疯狂固执的神光,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黯淡了下去。
它听说过的,似乎他要找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随后它给他讲了几天几夜的故事。
从人到妖,又到鬼神,它最擅长讲故事,绘声绘色的。唯一挫败的就是,这个听故事的人总是垂眸,不曾说一句话。
直到它讲到个故事,书生和女鬼在夏夜的紫藤花下相遇,对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紫藤花,阿眠。”
它等着他开口呢,他却又什么都没有说了。
过了很久,它已经讲到下一个故事了,对方却道:“紫藤花。”
它试探着开口:“大人爱紫藤花?”
对方静静思索着,二人正在这忘川河边,他的足踝在河水之中,任由怨灵啃噬。
过了许久,它才听见叹息般的一声:“阿眠,想。”
大人真的很久没说话了。小陶俑可怜他。
他鸦青色长睫低垂,掌心彼岸花转了一圈,随后他拇指用力,清脆一声,花茎又是一折。他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了。
不是爱紫藤花。他静静地想。
是那一年的紫藤花,实在是太好。以至于再多年的花事,都不再入眼。
那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抱他。
姑苏,桃花村,她以为他是徐坐霞,她覆住眼睛,她抱了他。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记住的。他漫无目的地想。
小陶俑见他若有所思,顿了顿便继续讲故事。
它是世间工艺品和手艺人的灵念化身,是世俗中的灵,万事通晓,百态尽知。
就这样,它被他捉来,讲了不知多少天的故事。
小陶俑说得口干舌燥,于是终于将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大人,你究竟要找谁呀?”
他眼睫微微一闪,随后静静转头看它。
“阿眠。”他怏怏不乐。
“我找不到她了。”他指尖滑过彼岸花的花瓣,那花瓣便有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花液如烧,在他雪白掌心落下纵横溪流。
小陶俑好奇道:“那她是为何离开您的呢?”
对方面无表情看着它,随后垂首,道:“我杀了她。”
小陶俑打了个哆嗦。
天哪,好可怕。
见它神色异样,他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默默地将沾染了花液的手指,也伸进了忘川之中。
很快,怨灵吞噬了他的手掌,那手掌又很快生出崭新的血肉。
小陶俑望着面前诡异的一幕,迟疑道:“您为什么要杀她?”
“不记得了。”他垂下眼睫,剔透雪白的面容无辜而纯然。
小陶俑不可思议:“不记得了?”
对方抬起漆黑的眼眸,神色毫无波动:“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是觉得我自己该死的。”他纤长眼睫如同蝶翼,微微扑闪一下,带着惶惑,“可是我没能死。”
您当然死不了。小陶俑在心中道。
“她是您的什么人呀?”小陶俑趁着有机会,准备将这些问题都问了。
他思忖片刻,神情迷茫。
“她厌恶我。欺骗我。想杀我。”
小陶俑惊悚:“你们是仇人?”陪着仇人上穷碧落下黄泉?
小陶俑抽了抽嘴角,随后听见他安静道:“可她没能杀了我,我杀了她。”
那还是您强一点啊。
“你们是仇人?”小陶俑问他。
对方微微蹙眉,竟然诡异地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如同春风温柔,充满柔软的怀念。
他低声道:“我爱她。”
神经病啊!小陶俑想要骂人了,但是他是见多识广的物灵,仔细一想也觉得过得去?
“那她也爱您吗?”它问他。
这次没有回答,它抬眼便看见他神色奇怪,吓得一个哆嗦。
他答:“不知道。”
想想也不可能,小陶俑默不作声,又骗又杀的,怎么可能爱呢。
然而半晌后,它听见他问道。
“爱是什么?”
若非那其中的困惑太过真情实感,它都怀疑这位大人是不是寂寞久了,逗它玩呢。
“您不是说您爱她?”它问他。
他默了片刻,似乎喃喃自语一般,道:“……对,我爱她。”
小陶俑心中涌起个奇怪的猜测,于是它问他:“您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让她原谅我。”他垂眸。
“原谅您什么?”小陶俑继续试探。
“原谅我……”他顿了顿,“不知道。”
“您不知道?”小陶俑不知所谓,“您知道您为什么要让她原谅您吗?”
“您难道不知道,是做错了,才会求别人原谅?”
对方不说话,陶俑发现,这次怨灵啃噬到了他小腿,他都没有复原。
他只是如同雕像一般坐在原地。
半晌后,他道:“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哪里错了。”
“我只知道,我不该杀她。”
“我很后悔。”
“杀了她,我想死。”
小陶俑想了想,却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位大人之前时怎么爱人的。
它有点可怜那位“阿眠”。
“大人,我真不希望您找到那位阿眠。”它坦诚道,“您不会爱人。”
他迟钝地朝它看了一眼,随后只听忘川里魂灵尖啸。
他顿了顿,没有再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求教它:“怎样爱一个人?”
“我错了,所以找到了她,我会让她杀我,无论多少次。”
“我爱她。不计较她骗我,想杀我。”
“她开心就好,我可以成为她想要的任何模样。”
“她想做什么,我都会让她做,只要她原谅我。”
“这不是,爱?”
他尾音里都是困惑。
小陶俑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没有人不知道爱是什么,如何去爱。”
“也许您知道爱,但是您并不会爱人。”
“教我。”他极快地打断了它。
他一双墨色执拗的眼瞳注视着它,重复一遍:“教我。”
江未眠醒来时,已经在了熟悉的庭院之中。
那位不认识的美人,给她重新塑造了一副躯壳。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那美人那里去,她只知道,那美人送她回家了。
她不记得别的,只记得爹爹。
她想起爹爹,就觉得很暖和,于是她熟门熟路地穿过长廊,敲响了房门。
江老爷揉着眼睛,放下江未眠寄来的书信,颤颤巍巍来开门:“谁呀?”
随后他看见了站在自己书房外头的江未眠。
他先是一震,随后久久伫立在原地。
直到江未眠上前,抱住他,甜甜唤了一声:“爹爹!”
江老爷才红着眼眶,哽咽着将手落在她脊背上,不知所措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