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妻子不应是随随便便一个容貌绝美、温婉贤淑身家显赫之人,应是他这辈子最爱的那一个,是一直在心头惦记着,永远也忘不掉的一个。
或许,从水镜中看到她一点点长大,看到她最后长成的样子的时候,他就无法容忍他人去碰她,去得到她了。
这就是世间所谓的情爱,无关任何外物,生老病死,凡尘世俗都无法左右。只能有一个,容不得其他人去占据,去戏说。
霁雪愣愣地站着,望着明辰明悟的神情,忽地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把一个傻子点拨开窍了,她神色复杂,慢慢地背过身,回味着明辰那句:虽非因你而起,最后却因你而强大。
浮渡谷点点滴滴浮现在她脑海,明辰初见时装出来的漠视,看到她送朱玉时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欢喜,午夜梦回她舍命相救后的懊悔愤怒……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早就写进了命运之中。
“让我……想一想……”她自言自语。
明辰听到了,余光瞥着她的神色,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站着。
仙船在天上急速地前行,霁雪来到船头,群山尽收眼底,天地浩荡,云海渺渺,人碌碌一生,也未必能这样俯瞰整个天下。
时代变迁,沧海桑田,这般看,只觉得普通人的一生短暂如蜉蝣,低贱如蝼蚁。
所执着的东西,都会随着死后消失殆尽,如果这一切最终都会消失,那些执着到底有何意义?
师父死的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权力、地位、金钱、嫉妒、愤恨乃至所有的所有,都可以随着自己死后消失殆尽,无论是千古英名,还是遗臭万年,她死后都无关痛痒。
生带不来寸缕,死亦取不走一抔。
无欲则刚,心魔便无处可侵。
于是她一直修的逍遥道在最后一刻成了“无欲”之道,放弃了自己一辈子拼命得来的所有,渡劫出窍。
所以到了这一世才会无欲无求。
狂风经过结界的削弱,吹过来的不过是拂柳微风,她的墨发白衣顺风飞扬,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御剑飞行的时候,万物在脚下掠过,天宽地广,自在逍遥。
出来这些天,她一次眺望这个繁华的人间,心里清明了许多。明辰的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原来该做选择的,至始至终都是她。
无欲无求之人的一生是漫无目的的,因为对什么都没有欲望,因此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自己的命。
换而言之,这样的人,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也确实,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啊……
她望着苍茫的大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前世的她死的无怨无悔,从未想过活着还能做什么,还想做什么,所以现在不过是一具能走能动的肉身,她的心,还沉在水底。
原来辛霁雪来到这个世上,也是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和薛子也一样。
可是,子也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那她呢?
这辈子,只有两件事需要做。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实现对辛悦的诺言,这一世活的长命安康。
第二件便是报恩了吧。
这两件事都是被迫要做的,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甚至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她从来没有求着任何人来救她。
把她送至神医谷医治是明辰一厢情愿。
这救命之恩是她不得不去报的。
她想做什么呢?她能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吗?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这辈子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什么选择,她能做的就只有随遇而安,所以也从不去想自己想做什么。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自由了……
心底忽然有个念头仿佛要从深处慢慢地浮出水面。
她想做什么?不为外物所扰,出于自己的意愿,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明辰,我们……”她抬眸,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愣了愣,“……”
“成婚吧”那三个字顿了回去。
她面前不知何时蹲着一个树人,脚踩在船杆上,仙船急速地往前飞,他居然没有半分要掉下来的迹象。
那杂草丛生的脑袋里露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亏得前世抓鬼抓多了,什么场面都见过,要不然,她迟早被吓晕。
“纪前辈,您的兴趣,让我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她后退几步。
纪元跳下来,把自己脸上的如枯草般的乱发扒开,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干了的泥痕,他身上套着一截树干,两只手臂和两条腿露在外面,树干又圆,全靠他的两只手挂着,样子颇为不雅,比当时乞丐的扮相还要糟糕十倍。
霁雪背过身,纪元露在外面的小半截大腿上只有一条脏兮兮的裤子,而树干又把他大半个身体裹住了。
“你当我想?”纪元道。
“那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霁雪道。
“还不是这小子,飞这么快,害得我没追上从半空掉了下去,栽到泥沼里。那衣服也不能穿了,我就脱了,谁知道出来看到个游魂骂我流氓,我赶走了之后,不是怕吓着我的孙媳妇儿?只能套着这么根杆子上来。”
“……”霁雪。
第85章 生气了
“爷爷……”明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爷孙俩边往里走,边用灵力传音。
纪元:怎么样?
明辰:按照你教我的,我跟她明说了。
纪元:怎么说的?
明辰:就是那样说的,我说因为我喜欢她,心魔才如此强大。
纪元气的跳了起来:你是榆木脑袋吗?
他从身上套着的树干上扒开一块树皮,对着明辰的脑袋砸去,明辰不敢躲开,被打了个正着。纪元一路走一路砸,大大小小的树干掉了一路。
“……”霁雪目瞪口呆。
等他们两个进了房间,她才缓过神,闭着眼晃了晃,树皮还在,这不是她的错觉,她取来一把扫帚,把地上的树皮扫干净,想到刚刚那个画面,她嘴角抽了抽。
“你怎么这么……”屋里的纪元大吼,后面到底要吼什么,霁雪没听到,因为纪元及时收了声,这之后里面再没传出什么声音,大约是开了结界。越是这样,倒越让人好奇这两人在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以至于纪元的反应这么大。
霁雪在客厅里,把木架上的茶叶罐拿下来,泡了一壶茶等明辰出来。
过了两刻钟,里面的两人还没出来,茶都要凉了,她又倒了,重新沏了一壶。
明辰取了一件淡灰色外套给纪元套上,纪元穿好之后盯着客厅里坐着的霁雪。
“爷爷,你还要看多久。”明辰道,“那是你最喜欢的茶,我这里只剩一罐了。”
纪元瞪眼:“怎么不早说!倒了一壶才提醒我!”他理理衣服,大步走出去,在垫子上随意地坐下。
穿了一身灰衫配玉白的中衣,灰白头发梳理整齐散在身后的纪元还是有得道仙者的道骨,干干净净的,完全看不出是个经常假扮乞丐的邋遢老头。
明辰照旧来到霁雪身边,霁雪倒了杯茶给纪元。
“我本想去浮渡谷看看我孙儿修养的怎么样,去到那里,才发现你们早就出去了,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你们的下落。”纪元说。
“为什么不用飞蝶?”霁雪问。
“爷爷不会。”明辰道。
又是一块树皮砸了过来。
“……”明辰,“我明明已经把那截树干扔了。”
“我还藏了很多。”纪元又接连扔了四五块。
明辰目光环视四周。
“别找了,你找不到的。”纪元示威,又扔了三块。
明辰一身白衣上全是干燥的树皮,头发上也粘了一些碎屑,看起来很可笑,若是被鹏看到了,或者除她以外的任意一人,都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好在霁雪已经由最初的震惊归于现在的平静,她淡定地替明辰扫去头发上的一些碎屑,帮他把身上的树皮捡了起来。
她手上捡了几块,明辰手上也拿着几块,纪元却不在意,抬手,晃了晃手上的树皮,意思是:你们捡,我这里多的是。
霁雪看着手中的几块,发觉形状有些眼熟:“这些好像是我刚刚扫的。”
“……”纪元。
明辰眼前一亮,拿着霁雪手中的树皮起身,出去了一会儿,然后施施然地回来,白衣飘飘,风度翩翩,霁雪扫在一堆的树皮成了一堆齑粉,随风散去。
这下纪元没东西可扔了,隔空取物只能隔着一小段距离,现在那东西岂止隔着一小段距离,简直无影无踪了,他哼了一声,坐在一旁喝茶,生他们两个的闷气,明辰不打算哄,坐在纪元对面,看着他生闷气。
这爷孙俩性格竟然出奇地像。霁雪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是他们两个感情好,用不了一会就会和好。
不过,这倒是出乎霁雪的意料,过了两刻钟,这两人还在僵持。
“纪前辈,要不要去外面散散心?”霁雪提议,“难得出来,我们下去走走?”
纪元瞥了一眼明辰,扬眉道:“好啊。老头子我闲得慌,去帮你找个新夫婿。”
“……”霁雪。
他们两个斗气就算了,怎么扯上她?
难道……
这是纪元的暗示?这老家伙又想做什么?
船身突然震了震,她没站稳,摔了下去,就在快倒地的时候,明辰扶住她,道:“我让你去休息你不听,又晕船了,快上去休息。”
明辰的眸光很冷,眼里仿佛凝着冰,寒光凛凛。脸上神情温和,然而这温润的神色装的太假,堪称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笑里藏刀,带着不容抗拒的威胁。
看到明辰这样,霁雪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她扶着额头,气若游丝地道:“纪前辈啊,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还是让阿辰陪你下去转转吧。”
装的即便再真,没有任何过度,也无法让人信服,不过明辰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纪元嗤笑:“那真是有点扫兴,没关系,你身体不舒服,就去休息吧,可别累坏了。”
霁雪松了口气,明辰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他暗地里抹了把汗:“爷爷,我先带阿雪上楼。”
纪元点点头,老神在在地对着明辰道,“孙儿啊,既然霁雪身体不舒服,那你下来之后我就去帮你物色一个新夫人,怎么样?”
明辰一直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或许在某些方面上极度迟钝,却不能否定他的悟性。一旦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便能举一反三,例如现在,他望着霁雪,等着她的回答。
霁雪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谁知纪元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又把她送到了刀口下,她低头看了看坐着看好戏的纪元,又抬头望了望微微含笑眉间却冷得要命的明辰,耳畔好像又能听见入魔时天雷的轰鸣了呢!
“哎呀,孙儿,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在威胁人吗?”纪元煽风点火,玩的不亦乐乎,“霁雪,你别怕,这桩婚事,最开始你不是最反对的吗?比任何人都反对,甚至以凡人身来到雾静峰找我,老爷子我想了想,当时做决定确实有些武断,没有顾虑过你的感受,现在便后悔了。毕竟你爹那老家伙也不在了,而且如果不是孙儿给我看那根红线,我都要忘了这件事了,这婚事不作数也罢。”
“不要说了。”霁雪轻声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纪元每说一句话,明辰的脸色就越寒,眼眸里又极为受伤,好像气得随时能吐一口血出来,可是其中又隐藏着很大的杀气,霁雪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受不住这等威压。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纪元疑惑道,“我孙儿脾气很好,你别怕这样做会驳了他的面子,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即可,我们向来行的正坐的端,自是不怕外面的碎言碎语。老爷子我总觉得你当时那么抗拒,一定是有其他原因,你老实和我交代,是不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前辈啊,你看一看……”霁雪看着纪元,眼神往明辰身上飘,纪元根本不看她的暗示,悠闲惬意地喝着茶,抿了一小口,品着茶香。
不是亲生的就可以这样干?霁雪无言以对,再看明辰的眼神,简直吓了一跳,他背对着门,脸隐没在黑暗中,放在身侧的手屈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出来,指节发白,用了很大的力气。
尽管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与平常无异,可身上透露出的气息,令人胆寒。
纪元还在喝茶,好像根本不管自己义孙的死活了。
霁雪想,这时候要是她有一丝灵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传音给纪元,告诉他明辰要入魔了。
她本来就不想再骗明辰,一直都在回避这种问题,现在却被逼着说,看纪元的样子,是打定注意要她回答了,她咬牙,纪元在这时慢悠悠地道:“跟你们开个玩笑,两个人感情深就是好骗,说什么都信。”
明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回头皱眉看着纪元,威压瞬间消失,霁雪松了口气,刚刚在明辰的压力之下,身体都要虚脱了。
“霁雪既然不舒服,就上去歇着吧。”纪元,他看到霁雪没动,又道,“不是晕船?看起来很精神啊。”
霁雪本还有些犹豫,听到他的话,立刻装出柔弱的样子,扶着额头闭着眼站立不稳,明辰不由分说抱起了她,霁雪挣扎,明辰道:“既然已经站不稳,就莫要逞强了。”
“……”霁雪。
这不是在陪他演戏?
他抱着她上去楼,进了房间,他才把她放下,霁雪这时候再装便没意义了,站在卧房中央,道:“我就在这坐一坐,到了浮渡谷,你再叫我。”
明辰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她,手无声地从她的脸上拂过,霁雪愣了愣,呆住了,余光瞥着那只满是薄茧的手从她的脸上划过,那只手在颤抖,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倒没有用做什么,只是拂去她额间滑下来的冷汗。
明辰望着她的神情,慢慢地收回手,手中的仿佛留着她脸上的余温,触感还是那样软,勾人心弦,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