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峰就知道劝不动,只能满心忧虑地退下。
殿下终于与遇上喜欢的女子,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会有好结果吧。他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边叹气,一边去了知州府找虞志南,办殿下吩咐的事情。
镇国大将军来访,虞志南自然要奉若上宾。
杨峰先是试探地提了提把虞志南调入京城为官的事。
虞志南立刻摇头拒绝。
说他在瑞州多年,早已习惯此地的风土人情,并不想调走,最重要的是——“小女从小体弱,不宜奔波。”
杨峰只好委婉地挑明。
“什么?!”
虞志南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似的瞪着他,心里期盼他是在开玩笑。
但是杨峰严肃地点了点头。
虞志南脸色难看地顿了片刻,就在杨峰以为他要点头答应的时候,他气急败坏道:“这这这……这我不同意!”
杨峰没想到他断然拒绝。
他皱了眉,开口劝道:“虞大人何必如此激动,此事并非坏事……”
但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虞志南语气更加激动地打断:“我就这一个女儿!我的女儿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从小就多病多灾,把药当饭吃,磕磕绊绊养到了十四岁,活着已是不容易了!你们那位殿下是什么身份?他是要住在禁宫之中的,我的女儿要是……要是跟了他,往后岂不是要住在深宫大院,不得自由?!”
杨峰愕然。
那人人趋之若鹜的世间至富至贵之地,竟被这位虞知州说成了不得自由的囚笼一般。他不由得愣了一愣,正要辩解。
虞志南却更加心痛地开口:“何况以那位殿下的尊贵身份,往后身边必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我的女儿从小被我护在闺中,从不与人争斗,心思单纯,善良温柔,要是被选进了那等地方,还能活下去吗?要是她出了什么事,那不是拿刀在剜我的心吗?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多少年来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她要是出了事,我也活不了了!”
说到激动处,虞志南竟然语气哽咽,老泪纵横。
杨峰全然没有料到,一个看着铁铮铮的男子说哭就哭,搞得自己好像是来逼迫人家卖女儿的恶霸似的,当下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但是又觉得虞志南实在反应过度,他咳了一声,难得耐着性子劝道:“这个,虞大人啊,殿下爱惜,怎么会让令千金受委屈呢?何况女大当嫁嘛,你又何必这样,就算令嫒不跟殿下,将来也会嫁给其他人的啊。”
说完后,杨峰觉得有点怪怪的,自己这苦口婆心说得什么话,怎么有点像媒婆的口吻……
不过看着虞志南老泪纵横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并不是十分奇怪。
虞志南听完他的话,哽咽着怒回几句:“我的宝贝女儿就算要嫁人,也不是现在就嫁!也不用嫁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用嫁到那牢笼里边去!”
杨峰被说得哑口无言。
虞志南看他没话说了,抬起袖子擦擦泪水,心中莫名悲愤。
原本他很是敬重也很感激那位殿下的,可是他怎么偏偏就惦记上了自己的女儿?
他就这一个女儿啊!
他原本都想好了,再留宝贝女儿在家中休养几年,就嫁给瑞州一个知根知底、性情好的后生,不用长途奔波,他也能看着,不让女儿嫁了人受气——要是有人敢欺负他的宝贝女儿,他可不管那人是姝姝的丈夫还是婆婆,他必定要为她撑腰的!
为此他早早就把目光看向城中的年轻人,暗暗注意几个眉清目秀、读书刻苦、性情温厚的,比姝姝大个两三岁,算得上同龄人,又知道照顾人,多好啊!
如今来了个杀星殿下,姝姝若是真给了他,往后必是要受委屈的,自己还不能给她撑腰!
而且这位殿下年纪都这般大了,整整大了姝姝七岁!老夫少妻的,这还得了!
虞志南越想越悲愤,又语气愤慨地说了一句:“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谁要是敢抢他的女儿,就算是天王老子,他都要豁出老命去!
杨峰:“……”
听着怎么像是他们要强抢一般。
杨峰十分无奈,又怕语气太强硬适得其反,坏了殿下的事,便转了思路,温声道:“虞大人不必急着拒绝,为何不先问问令嫒的意见呢?那日殿下英雄救美,虞小姐心中想必是感激万分的,说不定对殿下并没有这样抗拒。”
杨峰心道,最好感激得想以身相许,这样一切就好办了。
虞志南听完这个,心里一愣。对啊,要是姝姝喜欢怎么办?
毕竟那殿下虽说是杀星,毕竟血统高贵,人又长得身高八尺,丰神如玉,又有救命之恩……最是能挑动少女心弦的男子模样。
老父亲喉头一哽,一颗心突然不安起来。
从小到大,他都恨不得把女儿捧在手心里,要什么给什么的,要是她真喜欢那位,他怕是拒绝不了的!他的姝姝从小把药当饭吃,吃了多少苦才长到这样大,他哄她喜笑颜开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不顺着她的意?
可是,那是个火坑啊,姝姝要是跳进去,就是飞蛾扑火的!
想到这里,虞志南整个人宛如被放在火架上烤一般,哪里还要心思跟杨峰掰扯,急急忙忙打发了他,自己往女儿的厢房问话去。
当然了,女儿家脸皮薄,他当然不能问“你喜欢不喜欢那位殿下”这种直白的话。
他就跟杨峰一样,先拿话试探一下:“听说京城繁华,汇聚天下富贵,姝姝想不想去京城玩?”
“京城?”
于舒看她便宜老爹风风火火过来说这件事,有些诧异,但立刻摇头:“不去。”
虞志南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问:“姝姝为何不想去?”
于舒道:“山高路远,这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这身子如何受得住?还是在瑞州好好养身子吧。”
虞志南一听这话就感觉心痛。不管如何,女儿体弱,不能跟其他健康的女孩儿一样游山玩水,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觉得亏欠她的。
当然另一方面,看女儿确确实实对京城没有半分向往,虞志南又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声应道:“是是是,咱们还是在家里好好养身子,不奔波受累了,啊。”
于舒靠在贵妃椅上,悠悠哉哉地点头。
她心道,身体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两次都死在京城,那可是葬身之地X2啊,太不吉利了。
她还回去干嘛?回去准备第三次英勇赴死吗??
珍爱生命,远离京城。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回到京城去了!
于舒又默默立了一个fg。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又立fg,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于舒(信誓旦旦):这次我绝对不会到京城去的!
老父亲表示开怀。
男主表示心痛。.
第29章 动摇
杨峰第二日再登门知州府, 看虞志南脸色尚好, 还以为有戏。
结果他还未来得及开口。
虞志南便一挥手,凛然道:“杨将军不必再说了, 不只下官不同意!下官女儿也对京中富贵无意!”
他昂首挺胸,语气里透着十足的扬眉吐气,一边自以为有种不畏强权的刚正之感, 一边也觉得他家姝姝省心懂事、不慕富贵、不以貌取人而骄傲,真不愧是他的乖乖宝贝女儿!
杨峰一怔, 没想到父女俩都无意, 这就有点棘手了。
而后,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措辞再劝, 虞志南就以女儿体弱要静养、府内不宜接待客人为由, 委婉地给镇国大将军下了逐客令。
杨峰只能郁闷地出了门。
一路上浓眉紧皱, 冥思苦想, 心道殿下要人家跟他回京,人家不跟他回京,殿下要是因此在瑞州耗着, 那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 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只能满心复杂地回去禀报:“殿下,那虞志南父女都没有去京城的意思。”说完他还有些忐忑,毕竟这话有些殿下被人嫌弃的嫌疑。
没想到燕染听了这话倒是面色平静, 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而后便是微拧着眉,一脸沉思。
杨峰看殿下如此平静, 心里有些琢磨不透,但不觉得殿下是知难而退。
果真这天下午,便来了一个人。
杨峰见到来人,着实惊讶了下:“莫先生?”
来人先是拜见了殿下,才温声与他打了招呼:“杨将军。”
此人年过四十,白面美髯,宽袍广袖,头戴方巾,一派潇洒儒士打扮,其实是个大夫。但不是一般的大夫,这位莫先生出自岐黄世家,医术代代相传,堪称神医,且生性闲散。其父是莫家人里少有入宫做御医的,乃宏德年间宫廷太医院院正,德高望重,妙手回春,可惜卒于当年宫变之时。
因此,莫已也走到了楚氏、秦氏的对立面,多年来跟随在殿下身边,忠诚至厚。因为医术高明,宅心仁厚,又博学广闻,被大家尊称一句“先生”。
杨峰一看到莫已,再想想那位表面病怏怏的虞小姐,便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从京城到瑞州,快马加鞭也要三天,看来,殿下一早就安排上了,对虞小姐是势在必得。劝得动虞氏父女上京便好;劝不动,那就让神医劝。
虞志南爱女心切,可以不嫁女儿,但女儿的病总不可以不治吧?要治病,总得遵医嘱吧?殿下这是抓住了关键处。
不过殿下把莫先生请来,杨峰还是有些惊讶的,要知道莫先生也不喜奔波,常年定居京城。殿下能把他叫来,可见对虞小姐不一般。
想到此,杨峰心里深深一叹,唉,也不知道那位虞小姐知不知道殿下对她一片怜爱之心。
莫已拜见了燕染,而后也不歇一歇,便遵循命令前往知州府。
***
话说回来,今日府衙无事,虞志南在书房看往年案件卷宗。
忽有人来报,一名姓莫的大夫找上门来,自称有祖传秘方可以调理虞小姐娘胎带来的病。
知州府小姐虞姝打小病弱,虞大人重金求医,已不是新鲜事了。十几年来上门的赤脚大夫、江湖郎中、还有自称杏林圣手的,哪个不说有祖传秘方的?结果十个里倒有九个是江湖骗子。
导致虞志南一听,便想把人当街轰出去——要不是此人是某位殿下派来的话。
虞志南一方面觉得那殿下不安好心,一方面又暗怀期盼,觉着能跟在那位殿下身边的人,必有过人之处。这才抱着复杂的心情把这位大夫请进门来,带去见女儿。
“姝姝,你今日觉着可还好?”虞志南见到了女儿,先是关怀地问。
于舒放下了手中的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神情恹恹,道:“还是老样子。”走两步都累,精神倒是挺好,只能歪在榻上看书。
虞志南心疼地道:“今日新来了一位大夫,让他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于舒看了看后边正在一眼一眼打量自己的中年男子,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对古代的大夫,她不抱很大希望。先天不足要是能治好的话,以虞志南的拳拳父爱,哪里会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
只是人都来了,不好辜负虞志南满腔父爱,便坐端正了,伸出手挽了袖子,露出一截纤弱玉白的手腕。
莫已躬身揖手,先道了声“得罪”。才在旁边椅子坐下,二指搭上病人的脉搏,闭了眼,全神贯注地把起脉来。
片刻后,眉头渐紧,脸色沉凝。
虞志南哪怕看过许多次,也忍不住心焦,再等了片刻,不等莫大夫说话,便既紧张又希冀地催问:“大夫,我女儿的身体如何?能不能养好?”
莫已睁开眼,收回手,看这于舒的目光有些凝重,“虞小姐身体亏损,脉象虚弱,气血不足,乃于母胎时受到惊吓,早产之故……”
虞志南黯然点头,“是是,当年兵荒马乱,她娘亲受了惊吓,月份不足便生产,后来……”他喉头微哽,顿住话头,叹了一口气,期待地问:“大夫,这能治吗?”
莫已收拾脉枕,一边缓声道,“先父曾遇到过相似案例,配出专门药方,配合食方、作息,细细调理,徐徐锻炼,补充气血,强身健体。已有康复先例。”
虞志南一听,眼睛都亮起来:“当真?”
此前的大夫把完脉都是摇头叹息,不叫他准备后事都好了,可没有哪个大夫敢说这样有把握的话的。
莫已微微笑着点头,道:“按照在下的药方,慢是慢些,确能好转的。”
老父亲喜不自胜,连声大夫高明。
于舒也将信将疑地点头,“还能好转就谢天谢地,有劳大夫了。”
她也不急着干嘛,问题是急也急不来。她懂得养病要心宽的道理。
虞志南隔日得知这位大夫是名医世家出身,大喜过望,恨不得将他供在府里。
于舒身体是经年虚弱,就算换了药理也不可能一下子见效。不过她看了看莫已开的长药方,和两页纸的注意事项,药物、膳食、活动、起息相结合,确实是科学的调理方子。
她感觉这个大夫好像挺靠谱的,不禁也报了点希望。
因此,一直因为身体不好而有些郁郁的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谁不希望能健健康康,能跑能跳,不用忌口的生活?反正她不希望自己病歪歪的。
莫已去给虞小姐看病,是受燕染吩咐,自然是要将虞小姐的情况细细禀报回来的。
燕染越听越是拧紧了眉头。
虽然大约明白她身体不好,但也没想到这么严重,竟然亏损到这般地步,听得他一颗心都揪紧起来,为她密密麻麻地疼。后面听到莫大夫说还有调理好的希望,才稍稍宽了心。
他道:“还劳累莫大夫费心些,务必使她好起来,有什么要用的,只管提出来。”
饶是莫已向来从容不迫,听到殿下这语气也微微惊吓,揖手道:“殿下有命,臣定当全力以赴,还望殿下莫用‘劳累’二字,臣惶恐。”
旁边杨峰听得有些心急,忍不住插一句:“莫大夫除了好好看病,也不要忘了咱们还要回京,记得规劝虞小姐随咱们一起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