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燕染没有明说,不过莫已也是心里明白的,只是他没有杨峰那么沉不住气。
他叹道:“虞小姐身娇体弱,确实不宜路途奔波。此事急不得,起码要等虞小姐好些再说,不然路上还不知道会如何。”
燕染皱着眉,一锤定音:“回京一事不急,还是先等她好些。”
可是殿下不急,将军急。杨峰当下就道:“殿下,咱们可不能把时间耗在这里,登基大典不能再拖延了,再拖下去,恐怕生变!”
燕染听了,脸色略沉,一时不语。
莫先生看看默然不语的殿下,又看看一脸焦急的将军,到底是医者仁心,道:“殿下,从气候来看,瑞州温和,京城干燥,瑞州要比京城适合养病。”
他的意思是,若真是爱惜虞小姐,就不要为了一己私欲把人家弄到京城去了,舟车劳顿,到了地方也不好养病。
哪知燕染闻言,神色一动,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想起她叫人心惊的虚弱,随时会喘不过气的样子,渐渐地,一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
眼看殿下陷入沉思,杨峰暗暗瞪一眼莫已,暗怪他多话。
燕染默不作声地思考了片刻,再开口,便是一语惊人:“若不然,就不要叫她奔波了,咱们迁都到瑞州来。”
“什么?!”
此话一出,两人都惊得傻眼了。
燕染开始只是一说,说出来之后便觉得可行,越发认真地思考起来:
“横竖如今也未登基,京城几经动荡,太不吉利……”尤其与她犯冲,不说她不愿意回去,自己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担忧。
“瑞州山水清新,物产丰饶,气候适宜,迁都过来也是一番崭新气象……”主要是对她的身体好。
杨峰吓得都“扑通”一声跪下了,脸色严肃地劝道:“殿下三思!如今天下初安,百废待兴,绝不是迁都的好时候!”
莫已也吓得换了口风,道:“殿下,如今春夏之交,不冷不热,风和日丽,又有臣跟随,虞小姐慢慢赶路应当是没问题的……”
燕染看了看两人,停住了话头,但仍是一副皱眉苦思的样子,明显还在思索此时迁都的可行性。
杨峰开始痛恨起自己来。当初为何要把瑞州有美人的消息告诉殿下?如今殿下不过见了人家一面,便乐不思京了。红颜祸水,真是……
莫先生更是懊悔不已。
生怕燕染真的动了迁都的念头,或者迟迟不回京,两人双双自责一番,决定双管齐下,分头去说服虞氏父女。
杨峰去找虞志南,说殿下迟迟不登基、远离京城太久、迟恐生变,届时天下大乱,苦的又是黎民百姓,生灵涂炭……说得虞志南一愣一愣的,一边不高兴他把自己女儿说成了祸国妖姬,一边又为自己女儿有如此大的魅力而自豪。
莫先生这边日常把脉、配药的时候,也道自己即将回京,虞小姐若可随他回京调理,三年左右便可健康无虞。
虞姝这才好了点,没想到大夫竟然不是瑞州的。惊谔之余,认真思考起来,留在瑞州慢慢病死or冒着生命危险回京治病?
嗯,这是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喂你上一章才立的fg,这才多久就动摇了......
女主:你说啥风太大没听清!
唉我好惨,我太惨了,我决定加更拯救我自己。话说我加更的话,你们会更爱我嘛( ̄^ ̄)ゞ.
第30章 倾斜
女子养在深闺, 足不出户, 又体脉虚弱,卧床静养, 更没有出门的由头。
她不出门,即便上门探病,也只能送上药品, 见不着人。毕竟不管什么身份,作为外男, 都没有进人家闺房的道理。
故而算起来, 燕染自来了瑞州之后, 除了那天见了一面, 后来只是听底下人传来她的消息, 再没有见到了。只能牵肠挂肚, 担忧心疼。
如今已是想念得狠了。
可心中再想念, 也实在找不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见。明知人在不远处,却不得见面,这滋味更加煎熬。
这日燕染处理完京城送过来的一些政务, 又想起于舒来, 朱笔握在手中,不知不觉写了一行字,等回过神来一看, 只见纸上写着: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思之如狂,思之如狂……他觉着自己当真想念地要发了狂。
燕染丢下笔, 站起来,在房里有些烦躁地踱了几步,终于决定不论如何,他要见她一面!
起码他要亲眼看看,她到底好些了没有。
近日事情不多,虞志南又心生防备,整日待在府里,叫人心里暗怨又无可奈何。好在他毕竟是一州长官,不可能日日这么闲着。
这日,终于寻到了虞志南出门的机会。
杨峰心情复杂,眼睁睁地看着殿下随莫先生往知州府而去,心里只觉得殿下又魔障了。
燕染知道此举有些孟浪,但不亲眼看看她,他实在无法放心。
他只打算默默看她一眼,看到她好好的,他就离开,绝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等莫先生探了脉,去一旁配药,燕染才从角落走出来,怀着一分紧张而期待的心情,抬眸看向院中。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连太阳都是暖暖的,透着一股催长万物的感觉。
于舒屋子里待闷了,见今天天气好,就让人搬了一张美人榻在树下。等莫先生探了脉,便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晒着斑驳的碎阳,吹着轻柔的春风,感觉十分舒适,便不知不觉眯了眼。
一派安逸悠闲。
自从上次买的丫鬟出了问题,虞志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外面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都有问题,再不敢买回来,免得女儿又被伤害到。故而于舒现在身边没有一个贴身丫鬟伺候。她也不要府里那些老妈子来伺候,觉得一个人更自在些。
虞志南本来是派了些人手来护卫,只是于舒要在院子里晒太阳,怎么可能让他们杵在旁边碍眼?便都打发了。
所以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轻微声响。
她阖着双眼,长长的羽睫在脸上投下了一片小小暗影。细碎的阳光照到她的脸上,更显得白如细瓷,几近透明,一丝儿瑕疵都看不见,带着一种易碎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燕染盯着她看,都不舍得眨眼,生怕一眨眼,她就没了。
听说她每日过得辛苦,吃喝都有诸多忌口,只能用药膳仔细调养着,也不能淋雨,吹不得烈风,否则又得病一场。
真真是风一吹就倒的人儿。
叫人看见就忍不住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叫她遭了半丝儿风雨。
她确实貌美罕见,燕染眼珠不错地心道,虽然弱不胜衣,但眉目肌肤无一不精致,那股冰雪剔透、令人心生呵护的美态,仿佛是下凡时受了伤的仙姝,叫人既喜爱,又心疼,不知道怎么呵护疼宠她才好。
但是看见她脸庞小小,下巴尖尖,他又忍不住担忧地拧紧了眉头,情愿她不要那么美,情愿她健健康康的。
于舒侧卧在美人榻上,半睡半醒。
忽地耳边风声拂过,似比春风更重一些。
她虽然身体不行了,但是直觉仍比一般人敏锐,立刻清醒了,睁开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便看见方才还空空的地方,此时多了一头巨大野兽,浑身漆黑,双目幽碧,乍一看挺渗人的。
青天白日,猛兽横行,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她转眸看了看院中,空无一人,有些疑惑地微微皱了眉,又看回黑豹。心道还好这黑豹子并没有攻击人的意思,而且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小黑?”
于舒试探地唤了一声。
听说野兽直觉敏锐,也不知道它能不能透过现象,认出她的灵魂本质。
黑豹子耳朵动了动,一双碧莹莹的兽瞳看了看它,又默然转开。
于舒撑起身,有些好奇地看着它,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朝它招了招,细声哄道:“来,过来点儿”
黑豹子动也不动。
“墨云,过去。”一个略微熟悉的低沉男声突然传来。
于舒之前没察觉到有人,此时吓了一跳,她一边坐起身来,一边抬眸看去。
只见燕染站在廊角,身姿挺拔,站姿如松,一双眼眸深邃如星海,正静静地看着她。
于舒抓着团扇的手瞬间紧了紧。
燕染看吓到她了,便止住了原本要迈开的双脚,放缓了声音道, “是我,你别慌。”
于舒抿着唇,没说话。
谁慌了?她会慌?笑话!
她只是觉得震惊,这个男人悄无声息得溜进她家,是要干什么?不知道女子不能单独见外男吗?被人瞧见的话,她的闺誉就毁了!
——以上是最近虞志南在她耳边念念不忘,让她被迫记下的话。
当时她还觉得这位爹爹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天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没想到青天白日的,真有人敢溜进知州府后院,还是他……
燕染为什么来这里,她其实不想知道,但是她拒绝他靠过来。
她可没忘记以前自己是怎么死的,说到底,珍爱生命还是要远离这个人——虽然他上次救了自己。
而且他为什么这样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于舒收回目光,默默把脚放下,穿进了绣花鞋里,语气有些紧绷:
“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你。”
于舒皱了眉,语气严肃,“公子难道不知,擅闯别人后院,并非君子所为。”
燕染便有些不自在,这才收回了目光,垂眸道:“你别误会,我......”
她皱着眉打断他,“公子当日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公子贸然跑到这里来,被家父看见的话,恐怕会被当成登徒浪子,没有好果子吃。”
“......”
“所以公子请回吧。”于舒直接道。
燕染看她脸色冷淡,原本因见到她而暗暗激动的情绪,一点一点低落下去,俊朗的面庞有一瞬间的紧绷。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在他们沉默之时,黑豹子已经听从主子的命令,慢悠悠地走了几步,趴到于舒榻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于舒郁闷了一会儿,看到乖乖趴过来的黑豹子,就绷不住脸了。
她先歪头观察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伸手,要去摸它硕大的脑袋。黑豹子脑袋一晃,躲开了。
于舒再接再厉,第二次伸手,它就不躲避了。
她摸着豹子乌黑顺滑的皮毛,感觉手感很好,忍不住摸了又摸,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开怀的微笑。
至于擅闯人家宅院的某人,看在他带豹子给她撸的份上,她就不喊人了。
燕染默不作声地看着。
她原本肌肤就白,被浑身漆黑的墨云反一衬,更是白玉无瑕,白得反光一般。手指纤细,柔弱无骨,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墨云的皮毛,似乎十分喜欢。
看着看着,他竟然有种叫墨云离她远一点的冲动。
他抿着唇,垂下眼眸,默默地唾弃自己的幼稚心理。
他站在树下,不再靠近她,只是声音柔和地与她聊起了天:“虞小姐身体如何?”
于舒:“死不了。”你不靠近我,我就好好的。
“听说最近莫大夫的诊治有效,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好了一点,”她老实说,又有些恹恹的,“可惜莫大夫不日便要启程回京,我怕是命不久矣。”
燕染心中一紧,声音不觉急促了几分:“不会的!你别……别那样说。”
于舒叹息一句,“想来我不被世道所容,不被上苍厚爱,怎么也活不长久的......公子这般健康,怕是不会明白我的痛苦。”
燕染僵站着,抿紧了唇,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她总是活得艰难,那也是他心里一直以来的隐痛。
他声音艰涩,道:“虞小姐何不到京城去,让莫先生给你细细调养,会好起来的。”
于舒道,“要是莫先生能留下来就好了。”她就不用纠结了。
燕染道:“莫先生原是京城人,迟早要回京的。”
于舒皱眉想了想,叹了口气。
她也不是不明白,看病,当然是病人上门,哪有医生天天过来的。又不是出急诊,要调养好这个身体,可是个经年累月的大工程。
燕染又温声劝了几句。
于舒听出来了,他今天是专门来劝她的吧?她皱了皱眉,内心摇摆,不过还是有些忌惮他。
鉴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替他死了两次的人,于舒又不好怨他,只能语气幽幽地说道:
“我胆子小,身体又不好,因此格外惜命,唯恐京城是龙潭虎穴,我身虚体弱应付不来。就怕去了是粉身碎骨,有去无回。”
于舒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纠结,两分怨怼,还有一份不易察觉的迷茫——她真的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死,说实话她还会有点怕的。
她气血不足,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宛如飘散在风中的柳絮,却狠狠得撞在了燕染的心上,使他心中震动,猛地抬眼定定地望着她。
那些他曾经失去她的过往,无能为力的自己,无数遍在梦里折磨他使他痛苦、心慌、迷茫的画面,突然汹涌而来,铺天盖地,顷刻之间便淹没了他。
她就像一个梦,如此易碎。
“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他说,温柔坚定,宛如宣誓。
“以前我也觉得,”她开玩笑地说,“可是感觉自己死了两回了。”
他默然不语,浑身紧绷。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死过两次的人,她会有顾虑是应该的。
如今姗姗病骨,柔弱无力,总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他真恨不得把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永远也不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会的,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生,京城只有一片繁华热闹,不是龙潭虎穴了。”他哑声道。
于舒拿着团扇靠在美人榻上,幽幽一叹,“真的吗?”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不自觉又躺了回去,还是歪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