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是晕车的感觉。
她哀叹一声,丢开书,歪倒在软垫上,抱了个枕头蔫蔫地趴着,浑身无力,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这个身体,真是让她受尽了折磨。
虽然虞姝没有说,金歌还是很快察觉她的不舒服,掀开车帘瞧见她难受的样子,脸色微变,很快去跟莫先生说了。
虞志南担忧地跟过来查看,前边车马也立刻放缓了速度,派人来问。
莫先生过来一番望闻问切,微松了口气,道:“虞小姐只是醉车之状,大家不必担忧。”
他从医箱里取了一味药丸,让金歌和温水喂给虞姝。
虞姝皱眉吃了药,眩晕的感觉轻了些,但是一股疲倦困顿之感袭来,慢慢松开了眉头,趴伏在软褥上,渐渐睡去。
知道她并无大碍,大家才稍稍放心,又继续起程。
走了半日,前方已是荒野坦途。镇国大将军杨峰调转马头,回到第一辆车架旁,低身与燕染交谈几句。
燕染脸色略沉,思索片刻,点了头,让他去与虞志南、莫先生等说一句,又让人牵马来。
虞志南原本就对两方人马一同上路之事颇有微词,一路都紧紧守护在女儿车旁,坚决不让不该靠近的人靠近过来。
此时看到杨峰好像领了什么命令,骑马走过来,他更是如临大敌,浑身戒备。
杨峰一看到他的神色,颇感无语,“虞大人,本将又不曾做过什么过份的事情,你不必如此严防死守吧?”
虞志南心道,你是没做什么,可你忠心侍奉的那位主心思不单纯!他看了看前边的车架,哼了一声:“杨将军没有女儿,怎能体会下官的心情!”
杨峰不禁哑然。心道自己确实没有女儿,这一副护犊子的姿态,自然是体会不来的。
杨峰也不与他耽搁时间,告知了殿下将带他先行一步的消息。
虞志南一听,立刻放松下来,满脸笑容道:“殿下京中事务繁忙,先行一步是应该的,本就不必陪下官一家慢行。”他心道,赶紧走吧走吧,别一路惦记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杨峰不再与他多说,转而又与莫先生道一句,让他留下陪行。莫先生自然点头。
交待妥当,燕染跨身上马,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虞姝的马车,又看了看金歌和墨云。而后一扬鞭,带着杨峰等少数几人策马奔腾而去,很快奔得不见了踪影。
大部分人还是留在队伍护行。
而虞姝正在马车微微摇晃之中安然昏睡着,并未察觉队伍里少了人。
傍晚,到了一个县城,恰好可以入城过夜。
他们马车经过街道的时候,速度更是慢吞吞的,虞姝几乎睡了一天,醒来就听到街道人声嘈杂,还有一阵孩童的哭声。
她揉了揉眼睛,探头瞧去,看见个小女孩在墙边哭,原来她的毽子不知怎么落到了屋瓦上,人小腿短,取不下来了,只能抹着眼泪,哇哇哭得伤心。
虞姝默默看了会儿,眼睛一转,掀开了车帘,道:“这孩子哭得怪凄惨的,金歌,你去替她把毽子取下来吧。”
金歌一怔,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屋檐,又回来看她,眼睛微微瞠大,好像被她的话惊到了。
虞姝还若无其事的,催了一句:“去啊。”
金歌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收回视线,恭声道:“是。”
而后她也不下马车,直接站起来一跃,脚尖在马背上轻点,燕子穿梭般极快地掠上了那屋顶,把旁边车夫都吓了一跳。
车内,虞姝透过看见这利落的身法,只笑了笑。呵,她就知道。
一行人到了客栈,安顿车马行囊,开了上房,叫了饭菜热水,好好修整。
金歌跟莫先生去煎药了,虞志南到女儿房里跟她一起吃饭。
吃着吃着,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姝姝啊,你要警惕那位殿下啊。”
虞姝没什么胃口,听这话就停了筷子,莫名道:“爹爹说的远离哪位殿下?”
“就是燕氏那位啊。”虞志南理所当然地答道。完了突然有些惊愕地看向她:“难道姝姝不知道他的身份?”
虞姝更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他的身份?你们又没人跟我说。”
虞志南一愣。
原来,虞志南以为燕染那边有人跟女儿说过了。可燕染是不会特地去说自己的身份的,不过他以为莫先生肯定提示过;莫先生以为杨将军或者虞大人早就告知,他一心医治病人,又哪里会说那些题外话;而杨峰也以为虞志南肯定跟女儿说过了。
就这样,大家都以为虞姝早早明白了燕染的身份,其实没人说过,她根本不知道!
虞姝是听到过几次打哑迷般的“那位殿下”,不过她觉得跟自己关系不大,就没有探究过。
此时虞志南反应过来,赶紧严肃地把燕染的身份介绍了。
虞姝听得一愣一愣,听完了有种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之感。
想起从小到大见过燕染的几次,一幕幕穿珠连线的,就成了如今虞志南嘴里说的人,她竟然也没有觉得太震惊。
当时看到还是小女孩儿打扮的他,精致漂亮,又被人追杀,她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只是没有想到是皇家的罢了。
她不禁有些唏嘘,如今他推翻窃国政权,报了家仇国恨,光复燕氏,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怪不得这次他身上气势如此惊人,九五至尊,帝王权势,自然非同一般了。
她又微微蹙眉,道:“看来,往后我见到他,还要下跪行礼了。”
虞志南点头:“他是天家贵胄,又是板上钉钉的乘龙天子,与咱们云泥之别,自然是要恭敬而疏远的。”老父亲悄悄上着眼药。
虞姝不太高兴,但也明白封建等级森严,只能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姝姝,你那丫鬟,便是那位殿下送的?”虞志南其实就是要来跟她说这个丫鬟的。
虞姝点点头,神情恹恹的。
虞志南就知道,严肃道:“姝姝可要注意些,让那丫鬟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就算了。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还是要防备些,不要与她太过亲近。”
虞姝心道,那丫鬟话都不说的,怎么亲近?
她叹了口气,突然提醒道:“爹,人家可是武艺高手,耳力敏锐,你说话可要小心些。”
虞志南一皱眉,不太相信:“那丫鬟看着闷不吭声,笨手笨脚的,会是什么高手?”
刚说完,一个人影走进来,正是端药而来的金歌。他们父女在房里吃饭,门没上。
金歌看了一眼虞志南,脸色平静地行礼:“老爷。”
虞志南惊了一下,他根本没有听到有人过来的脚步声,怎么说来就来了?难道这丫鬟真的是高手,落地无声?
他脸上顿时有些尴尬,毕竟要真是高手的话,估计刚才自己的话也是被听到了的。
想到此他老脸挂不住了,话也不记得嘱托了,饭也不要吃了,跟女儿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匆匆回自己的房间了。
虞姝觉得这爹挺可爱。刚才自己提醒过了,他还要评价人家“闷不吭声、笨手笨脚”,这会儿被抓包,就溜之大吉了。
金歌并不在意,只把药端给她,“小姐,喝药吧。”自从虞姝识破她的身手,她对虞姝倒是多了一份真诚的尊敬。
虞姝收了笑,看着黑乎乎的药汁,叹了口气。还没吃呢,嘴巴里已经泛开苦味儿来。
如此晓行夜宿,不紧不慢,走到了第九天,他们一行人离京城不远了。
对于虞姝来说,她又到了旧地——宁远镇。
这是她第三次来了,已然不陌生。鉴于前两次过了这儿,没多久就没有好结果,虞姝就有点坐立不安的。
一下车她就把小黑招来,抱着撸了两把,看着它绿宝石般漂亮的眼瞳,心里才稍稍安定。
小黑好像察觉到她的不安,一直在她房里陪她。
这夜他们要在镇上过夜的,明天早早起赶路,傍晚就到了京城了。
夜晚来临,镇子上慢慢变得静悄悄的。
子夜时分,客栈悄悄来了人。
得知她已到了宁远镇,燕染同样心神不宁,原本已经回到京城几日的他,又连夜赶了过来。
夜色中他上了客栈二楼,到了她的房门口,先与黑豹狭路相逢。
黑豹蹲守在门口,发觉动静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紧绷,看到来人才又放松下来。不过,它一双碧瞳盯着他看,像是十分疑惑,他为何深夜前来打搅房里娇客?
燕染凝神一听,房里静悄悄的,应该睡得安稳,想来这几日路上奔波,她已是累得很,也不知道瘦了没有,病情有没有反复。
他要上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黑豹还杵在这儿,便垂眸看着它,示意它走开。
黑豹浑身皮毛漆黑,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只余一双竖瞳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绿光,但是一动不动。
燕染皱了皱眉,只得轻喝一句:“墨云,让开。”
它闻言脑袋倒是动了动,眼里幽光闪了闪,还是没让开。
屋里金歌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地看向房门,又转头看了看静悄悄的床帐,轻手轻脚地下榻,走到房门便发现外面来人。
她松了口气,轻轻拉开门走出去。在燕染面前跪下,恭声:“殿下。”
燕染嗯了声,轻声问:“她睡熟了?”
“是。”
“在路上的这几天,她怎么样?”
“除了车上眩晕,并无大碍。”
燕染略颔首,松了口气。顿了片刻,才又道:“我进去看看她,你跟墨云守着。”
金歌自然是听命的,墨云倒是还没有动弹的意思,反倒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蹲在门前,活生生黑漆漆一尊守门神。
燕染气笑了,提起脚尖轻踢了踢它。
它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流动的暗影一般,往栏杆一窜,也没听见动静,便不见了踪影。
金歌自也默然退到了楼梯口,既不打扰主子,也好警戒楼上楼下的动静。
燕染吸了口气,而后抬手推开门,抬步走进去。又轻轻细细地关好,免得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吹病了娇弱的人儿。
屋里微光黯淡,只勉强能看见她趴卧在床上,身形细弱,呼吸都是浅浅的。
他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墨云,让开。
豹豹: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墨云了,我现在是尼古拉斯.小黑。.
第33章 震惊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 都以为自己动作很轻吗?
虞姝心里默默吐槽。
她白天在马车上差不多都是睡过去的, 晚上就不是很困。她末世养成的习惯,就算不困, 一躺到床上就也会自动放平呼吸、闭目养神,绝不会翻来覆去,所以即便同屋的金歌都以为她睡熟了。
加上她警觉性高, 屋外有个风吹草动她就察觉到了,更不要说开门关门的。她只是懒得动弹。
深更半夜的, 她倒要看看他们要搞什么鬼。
于是她静静卧在床里, 微睁了眼, 透过床帐看像走进来的人, 依稀可辩是个挺拔的身影。
怎么是他……
她又阖上了眼, 心里缓缓打了个问号——此人深夜前来, 是要谋财还是害命?
原谅她还是防备心重, 除了这两样,她实在想不出他深夜偷偷来她房间的原因。毕竟有什么事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说?
他脚步很轻,呼吸很稳, 是个练家子。她记得七年前他武艺已经很不错了, 到了现在应该精进不少。
她脸上一动不动,呼吸一丝不乱,被子掩盖下的手却不着痕迹地握紧了, 脑子里已经构造了锁喉、卸肩、肘击太阳穴等快速狠绝的攻击招式。
心道,敌不动她装睡,敌一动她就打, 打不过就喊!
这么想了一通,却发现他在离床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
既不再靠近,也没有伸手撩开床帐,更没有说什么,好像只是静静看着她。
虞姝只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没有恶意,更多的,就无法分辨了。
然后单方面僵持了片刻,光影微动,他就如来时一样轻巧地走了。
虞姝:“???”
她松开了拳头,睁开了眼睛,看着门的方向,冒出了满脑子问号。
又过了片刻,金歌回房了。
虞姝莫名不爽起来。一个两个的,都那么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是当她死了吗?
金歌回到自己休息的矮榻,躺下之前习惯性得看了眼床的方向,正要躺下。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又猛地回头看去,赫然看见里边的原该睡着的人睁着一双眼看着自己,清醒明亮,毫无睡意,仿佛早已洞察了一切。
“虞、虞小姐!”
一向冷静沉稳的金歌声音都不稳了,她浑身紧绷,惊疑不定地看着虞姝,“您、您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你说呢?”
虞姝双手撑着枕头,微微把脑袋抬起来一些,青丝缠绕着铺在她细弱的肩上,明明整个人都是柔弱无力的,声音却透出一股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来。
金歌额上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了,勉强镇定下来,问:“您是哪儿不舒服吗?还是口渴了要喝水?奴婢这就伺候。”
虞姝歪头看了会儿她,语气淡淡的,“不用了。”
顿了顿,又道:“我房间是睡觉的私.密地方,我又觉浅,往后还是不要走来走去了。”
金歌低着头,只说得出一个字:“是。”
虞姝点点头,“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淡淡地说完,她又缓缓偎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屋里安静下来。
金歌这才抬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慢慢地躺到了榻上,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再弄出来。
躺到榻上,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她盯着昏暗的房梁,心有余悸地想,这位虞小姐看着明明是病歪歪的闺阁小姐,竟会给她如此强大森冷的压迫感,几乎反抗不得。
她有太多不寻常的地方,即便是从小训练的死士,也未必有她这般洞察力、警觉性和掩饰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