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徐若瑶议亲之时,相中了一家京城本地读书人。对方家境也不算好,只看她家底殷实,嫁妆应该不少。后来徐家没落下去,那男人也没考上,两方就相互埋怨。再后来徐若瑶只生了一个女儿再没消息,便落了下风,被丈夫和婆母嫌弃。丈夫纳了小妾,生了儿子,徐若瑶带着女儿在夫家日子更加不堪。
昨日那事在街上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徐若瑶的夫家去。那丈夫骂骂咧咧,婆婆更是怒不可遏,只说这媳妇打进门就发现品行不好了,是个搅事精,这会儿犯下官司并不关她家的事。竟是直接丢开不管了。后来这事儿才传到了徐若瑶的娘家去。
徐家的老夫人在几年前的动乱中去世,如今徐家只剩一家三口。徐荣心钻研多年终是一场空,如今既做不成官,又不肯去做买卖,抑郁不得志,脾气越发暴躁,听到女儿当街犯事被押去了衙门,只骂脸面丢尽,门楣不幸。那弟弟徐耀文与父亲是一个德行。而詹氏虽刻薄,对女儿倒是真心疼爱,惊吓之余便想方设法要打点关系把女儿捞出来。
只是这几年来,徐家每况愈下,詹氏都要亲自浆洗做饭,哪里还有多的银钱打点。官府这边没法子,詹氏又辗转打听,发现报官把女儿抓走的人家竟就住在自家边上!
他们搬来的时候詹氏也是知道的,只是人家是官家,她哪敢凑上去。如今为了女儿,才不得不来。
青桃原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是新近回了京城伺候虞姝,无意之中听说的。
虞姝倒也不是关心徐若瑶嫁得好不好,只当八卦一般听个乐趣罢了。
青桃看小姐不睡了,便把已经炖好了专门温着等小姐醒来的冰糖雪梨端来,给小姐润肺解渴。而后等在一旁,不觉走神,轻叹一声:“只是苦了她的女儿。”
虞姝喝了一口梨汤,抬眼看向她。
青桃这才一惊,忙道:“奴婢并非是求情,那徐若瑶锒铛入狱不冤,只是她的女儿......”她皱着眉,哎了一声,“让奴婢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小姐勿怪。”
虞姝是知道她嫁人了的,只是不知道她孩子都有了,也顺便问了问:“哦?你家孩子多大了?”
说到这个,青桃神色便温柔起来,“大的是个女孩子,已经六岁;还有个小子,四岁了。”
“竟然儿女双全了。”虞姝颇觉奇异。
不过想想,都七年过去,青桃这个年纪嫁人生子也正常。且观她神色,看来婚后生活还算美满。
不过......不是说青桃当初被徐家发卖了吗?
依虞姝对古代的粗浅了解,被主家厌弃而发卖的奴婢,要么被卖到青楼妓馆,要么被卖到山沟沟,绝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疑惑之下,本不欲追问前尘往事的虞姝,此时不由得问起:“昨日听闻你以前是在她家做事的?”
看她脸色一变,虞姝便在她开口之前又道:“我并非生气,你只管说来我听听,只不要欺瞒我。”
青桃看小姐脸色,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敢隐瞒,把过去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说到自己伺候的徐家大小姐之时,她还朝虞姝面上看了看。
只是虞姝面色如常冷淡,根本看不出什么。青桃不由得有些失望。
“这么说,你这边刚被徐家发卖,后头就被宁远镇一个军户高价买了做娘子?”虞姝听完,语气平静地问。
“是呢。”青桃点头,有些感慨,“奴婢原本以为要被卖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万没想到竟遇到这样好的人家。”她有些脸色微红,“奴婢此后便过得很好,男人吃得苦,婆婆也勤劳和气,从不苛待。这次若不是想着家里孩子渐渐大了,念书认字还要不菲的束脩,又逢我家那个听说府里要人,奴婢也不会再踏入京城来。”
“嗯?”虞姝眉间一皱,发觉不对,“原来不是你入京寻活计,恰好被莫先生介绍过来的么。”
青桃摇摇头:“不是,莫大夫是奴婢入京后才见到的,他问我愿不愿意来伺候您……奴婢也觉着奇怪来着。”
虞姝若有所思,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唔......我明白了。”
怎么可能这么多巧合,这明显是有人悄悄安排的。
青桃困惑:“小姐明白了什么?”
“没什么。”她微微摇头,将碗递给她道:“我不喝了,你端下去吧——把金歌给我叫进来。”
青桃只好应是,接过碗退下,换了金歌进来。
虞姝看见金歌,开门见山:“我打探徐家大小姐身边婢女消息的事情,是你传给宫里那位了?”
金歌立刻跪下了:“奴婢确有此意……只是还未来得及说。”
虞姝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金歌就垂下头:“请主子处罚。”
“处罚倒不必了。”虞姝靠着迎枕,已经说到了别处去,“帮我找到了也好,省了我的许多功夫。”
金歌有些愕然,略抬头望了望,发现主子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她一时便也不知如何反应。
虞姝倒是有些想起来燕染来了。
自从她得了风寒那个傍晚见过,如今也隔了有半个月了,他竟是再没出现过。
想想那时屋内昏暗,只有他们两人,两人低声细语,他看着自己说的许多温柔深情话,如今想来,竟有些偷偷摸摸的隐秘欢喜感。
再想想今日知道的这些,连她身边的婢女都妥善安排了,又偷偷送回来给她。不知道暗地里,他还为自己费了多少心思。这些事情点点滴滴,看似都是小事,但小事里才见真情意。
若他果真对她用情至深,那她不在的这些年,他又是如何过的?
如此一想,虞姝更觉得想见他了。
她不说话,金歌也就跪着,内心忐忑,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虞姝终于理清了内心思绪,开口了:“宫里的那位,最近很忙?”
金歌一怔,显然出乎意料,不过她很快回答:“奴婢如今一心侍奉主子,再不知道陛下的行踪。”
虞姝皱眉看她一眼,“那还不给我打听去。”
金歌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道:“可是宫里的消息,不是那么轻易打听……”
虞姝立刻哼了一声,“这都打听不到,我要你何用!”
金歌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41章
话说金歌好不容易重得了虞姝的正眼, 正该是表现的时候。然而她领了命令转出门来, 却是一阵茫然。
……谁敢去主动打探皇上的行踪, 不要命了?
不过话说回来, 主子的心思也是难猜。之前皇上如此小心爱护,主子都是淡淡的,甚至还因为自己擅自避让让他们见面而恼怒。如今却要自己去打探皇上的消息……要是皇上知道主子关心, 肯定龙颜大悦,送上来还来不及, 哪需要打探?
可是在不惊动皇上的前提下,让自己去私底下打探, 那就难办了。
这么皱眉想着,金歌还是设法联系了皇上身边的暗卫。好歹她也是出身暗卫营, 是个熟面孔,联系人倒不难。
联系上之后,金歌还没想好怎么说话, 对方就问:“你怎么来了,可是虞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这些人平日都是沉默寡言, 没必要不说话的。如今竟然主动开口, 问的还是虞姝的事情。显然是经过吩咐,对自己不设防。
于是金歌福至心灵, 以主子为突破口, 不动声色地打听到了皇上过两日会微服出宫的消息。
虞姝听完她的回禀,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转头一想,燕染出宫自己也不一定能遇上, 打听这干嘛?于是又觉得自己无聊。
***
这日,燕染只带了几名护卫,乘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宫。
本来是要直接出城的,但不知不觉换了方向。等回过神,已在熟悉的虞府后门巷子了。
到了这里,离她近了,越发觉得自己思念得很,不知她现在身子如何,疯狂地想见她一面。
可是青天白日的,又不好偷偷潜入——当然夜晚也不好去,登徒浪子一般,实在有失君子风范、有损帝王威严,可为了见她,哪还管什么颜面。——登门拜访又没有正当理由,显得莫名其妙。以虞志南对他的戒备,恐怕他登门了也是严防死守,见不着人的。
……真是难办。
燕染坐在车内,紧紧皱起了浓黑的眉,犹豫着要不要登门拜访。
恰在这时,虞府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所谓做贼心虚,燕染下意识觉得是虞志南,即便自己在马车里看不见,也还是连忙端正了脸色。他悄然微服出现在这里,还是人家的后门,不免有偷偷摸摸之嫌,就是皇帝的身份也不好使。
不过下一刻,他就不担心这个了,甚至双眸都亮起来。
那出现的人雪肤花貌,聘聘婷婷,娇弱堪怜,却神色淡漠——不正是自己日日夜夜几乎思念成疾的人么?
燕染心里惊喜难抑,万没想到会这样喜从天降,竟然恰好遇见她出门,今日没有白来!
那厢虞姝也愣了愣。
她知道燕染今日出宫之后,也不知道出于心理,就特别想出门走走。
只是没想到,从后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一辆马车突兀又低调地停在自家后门口边。她原本只是觉得奇怪,并未看出来是什么人,还是金歌附耳提醒了一句。
于是,虞姝看这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神色有些怔怔——她想起他来,他恰好地出现在这里,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两边静默了一会儿,还是燕染等不及,吩咐一声,于是所有的护卫连同车夫都顷刻间退出了巷子,既不妨碍到主子,又守住巷子口以免闲人进来冲撞了。
若是寻常女子,得皇上喜爱,自然欣喜若狂,趋之若鹜,尊贵如他哪需下车。可在与虞姝之间,他向来是求而不得的弱势一方,又担忧她身子,哪舍得她多等一刻。
燕染很快下了马车,大步迎向她,目光灼灼,一开口,却是轻声软语,透着担忧而疼惜:
“你刚病好,怎就这样出门来……”
说到一半他才觉得自己有些急切了,又重拾起帝王威严,淡淡地瞥一眼她身后的金歌。
金歌惧于皇上威严,忙不迭地跪下行礼。可是鉴于上次的教训,她是不敢擅自离开了,只看自家主子的意思。
好在虞姝挥手道,“先退下吧。”金歌连忙又退回了门内守着。
这下,这条安静的巷子就剩他们俩了。
燕染于是又卸下了帝王的冷峻威严,眼神柔和又欢喜地看着她,继续温声低语:“今日有风,你身子弱,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要出门也该乘坐马车,怎得徒步出门?仔细又病倒了。”
虞姝仰头看着他,一旦转换了心态,才发现他是如此高大、英挺又俊美的男子,竟需要她抬头仰望。她默默听完他的话,才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张俊脸便是微微红了,假意咳一声,低声道:“许久未得见你,今日出宫,便不知不觉来了。”
虞姝睨他一眼,道:“你身为皇帝,竟然偷摸跑到这里来,也不怕人发现了,有损你的威严。”
燕染只觉得自己是守株待兔最后竟真的等到兔子一般,心底欢喜,不禁展颜笑了,“原也没想着真能见到你,待一会儿便走的。万没想到我这样好运,真能见到你。”
他生性冷淡,又因小时遭逢大变,极少有笑的的时候,此时真心露出笑容,薄唇弯起弧度来,星眸熠熠生辉,竟仿佛冬雪消融,万物回春,整个人更显得美质如玉,叫虞姝都看得微微愣神。
她正要说话。他却又收起了笑,神色带着一点担忧,一点期盼道:“你身子弱,久站不好……到我车上坐坐,与我说会儿话,可好?”
见她点头,燕染更是欢喜,怜惜地扶着她,一同入了马车。
车帘一放,这小小空间便显得挨挤而暧昧起来。
“虞姝……”燕染握着她的手没放开,仔细观她神色,知道她对自己也是有情意的,因此一直忐忑的心也稍稍安稳,心里更加欢喜,眼神更加温柔。
虞姝被他这样柔情蜜意地看着,脸上微微发烫,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过她毕竟性格果决,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于是准备给他一个准话。恰在这时,她手肘碰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她看向放在座位里边圆形物。好奇之下,正想伸手去掀裹在外边的布匹,看个究竟。
燕染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将她另一只手也攒住了,牢牢攒在手心里,绷着脸道:“没什么,那东西冷冰冰的,你不要碰它。”
虽然他强自镇定,做出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但虞姝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他冷静表面下的紧张。
这下,她看看那两个东西,再看看紧紧盯着自己的男人,更加好奇了。
“里边是什么宝贝,让你这样紧张?”
“我没紧张。”他强自板着脸道。
“我不能看?”
他皱着眉,“也不是,只是我怕你看了……会生气。”
“与我有关?那我更要看了。”虞姝挣了挣手,发现被他攒得紧紧的,顿时冷了脸,“放手!”
燕染看她恼了,又怕弄疼她,只好松了手劲儿,只是仍然说了一句:“你看了可不生我的气……”
虞姝不管他,径自掀了盖在上面的布,两个秘密封住的黑色坛子便映入眼帘,还有几分眼熟——分明就是两个骨灰盒啊!
她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坛子里边是谁的骨灰,顿时脸色不好起来。
“你是不是有毛病!”她低声骂道。
她以为之前那个秦景元留着她第一世身体的骨灰,不让其入土为安,还每个月打扰一次,已经是变态行为了。没想到燕染竟然留着她之前两幅身体的骨灰,竟然也不让入土为安,这是变态x2啊!虞姝开始觉得这个时代的男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
燕染顿时懊恼极了,他今日就不该带着这东西来找她——可谁知真能见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