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脚挪了半寸,却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眼见着长鞭卷上了他的手臂。
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手臂上,檀香色潞绸披风连带着里边的银红直裰绣花白绫袄儿、以及病秧子的胳膊,一并被剐出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血水瞬间浸染而出,静姝看得怒从心中起,便要越过谢瑾年去与那女流氓一决高低——穿越少女就是不会武术,一块板砖也能走天下的!
然而,到底是大家闺秀的身子骨儿,才刚迈出一步,便被谢瑾年给捉住了。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女子,脸上挂着明晃晃地“这事儿不算完”,鞭子指着她们丢下一句:“不识抬举!”
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便扬鞭打马,朝着城东而去!
谢瑾年负了伤,朱雀大街是逛不成了。
静姝扶着谢瑾年上了马车,面无表情的翻箱倒柜,在车厢两侧的小抽屉里翻金疮药。
谢瑾年倚着车厢板,看静姝忙。
趁着静姝背对着他的功夫,自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放进了手边的抽屉里,慢悠悠地开口:“右侧第五个抽屉里应该备了金疮药。”
静姝转身一数,右侧第五个抽屉却正是谢瑾年手边旮旯里那个抽屉。若要取药,就必要从谢瑾年怀里爬过去才能取得到。
静姝瞪了谢瑾年一眼,与谢瑾年挤进一个坐榻上,没从他腿上爬,而是一推谢瑾年,按着谢瑾年的背,勉强拿着了金疮药:“可有剪刀?”
谢瑾年皱眉轻嘶了口气,一副被牵扯到了伤口的模样:“左手第三个抽屉。”
病美人装的太假,静姝直接没理他这茬。
找到了剪刀,静姝干脆利落地把谢瑾年未曾用过的三方帕子裁成了绷带的宽度,又把谢瑾年伤口附近的衣裳布料剪掉。
静姝皱眉观察了下伤口,抬眼看了谢瑾年一眼:“忍着点,别动。”
谢瑾年轻笑,指腹落在静姝眉心,揉开了褶皱:“嗯,请娘子温柔些。”
这虎狼对话!
静姝手一抖,直接倒了小半瓶金疮药在谢瑾年的伤口上。
粉色的药粉糊在伤口上,竟是瞬间便止了血,堪称神药了。
静姝轻舒了口气,用自制“绷带”帮谢瑾年把伤口包扎好,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待到了家里再让蔺郎中帮你重新处理下伤口。”
谢瑾年动动手臂,轻笑:“不用。”
静姝白了谢瑾年一眼,却也没再劝,工具虽简陋,可她对自己的包扎技术还是十分自信的:“随你。”
谢瑾年抬手,用指背蹭着静姝下颌上的青紫,眼含着笑意歉然道:“今日忒也扫兴,改日再带你来。”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笑着拍开了谢瑾年的手,揶揄:“这可怎么敢?今日不过买了串糖葫芦,夫君便惹了个觊觎你美貌的母夜叉,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还不知该怎么收拾呢!若下次来逛,再惹个更厉害的来,直接将你强抢了去,我可该如何是好!”
谢瑾年好气又好笑,伸手把静姝拽进怀里:“娘子且放心,为夫必不会被人抢了去。且也不会有比今日这位更厉害的了。”
不会有比今日这位更厉害的,那岂不就是……
静姝抬眼与谢瑾年对视,确认过眼神,是她猜的那样,静姝瞬间哑然,这也太特么狗血了:“方才可是把那位气得不轻,若是记恨在心,冲冠一怒破家灭门该如何是好?”
谢瑾年垂眼,看着静姝,轻笑:“这是为夫该操心的事,你只管做我的傻姑娘就好。”
又见傻姑娘!还特么有点顺耳了,药丸。
静姝虚张声势白了谢瑾年一眼,见病美人眼里确实没有半分忧虑,也不管他从哪来的从容自信了,只管神色一转,似真似假地演出了一腔愁思:“便是无需我愁那个母夜叉,可等会儿回府又该如何向夫人交代?你这好好的人跟着我出来,回去就挂了彩,夫人怕是生撕了我的心都有了……”
第27章 人这么美,心这么脏 做一个表里如一的……
黛眉轻蹙话轻愁, 目光幽幽惹人怜。
小娘子满腔愁思一露,饶是谢瑾年自诩铁石心肠,却也不禁心生怜惜, 便是明知道小娘子在与他做戏, 也还是想要抹去这一缕缠于那对柳眉之间的愁绪。
谢瑾年不知道怎么哄人。
略一思量,便指尖点在静姝蹙起的眉心, 轻笑道:“娘子与其烦心这个,倒不如想想别的……”
说着, 谢瑾年面上笑意微敛, 似笑非笑, “毕竟离到家还有个把时辰, 为夫却是要立时与你算账了。”
“你与我算什么帐?”静姝抓着谢瑾年的腕子坐直身体,扭头与谢瑾年于咫尺间对视了一瞬, 头微微后仰,指着自己的下巴,“若说算账, 也该是我与你算账罢?”
小娘子下巴微仰,趾高气扬的样子, 堪称顾盼生辉,
谢瑾年心头一动, 揽着腰把绝色佳人压进自己怀里, 低头, 在那变得愈发青紫的淤青上落下轻若鸿毛般的一个吻, 含笑道:“这是我的错, 但却不能以此来抵消你的错处。”
美人含笑,冷香袭人。
静姝被撩得心肝怦怦跳,强装着从容, 斜睨谢瑾年:“我怎么不知我甚么地方做错了?是我不该在有人觊觎我夫君的时候反唇相讥?还是不该因为我夫君受伤动了肝火?抑或是……”
静姝指尖故意戳了一下谢瑾年胳膊上渗着血的“绷带”,哼笑:“我不该帮夫君处理伤口,合该让夫君血淋淋地回府,惊了夫人和慧姐儿?”
伶牙俐齿!诡辩无双!
谢瑾年抬指点了下小娘子诱人的唇,眼睛盯着静姝,把指腹上的胭脂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问:“娘子如此狡辩,是想为夫今夜于枕边教妻?”
说着,谢瑾年轻捏了下静姝的腰,低笑,“娘子这几日将养的不错,倒也受的住了。”
受的住……
喵了个咪的,这厮是在惦记她的贞操吧?静姝危机感顿生,神色一整,秒怂。
收起咄咄逼人,静姝瞬间变身乖巧温顺的小媳妇,轻扶着谢瑾年的胳膊装出一脸心疼:“夫君才受了伤,我哪里忍心耽搁夫君歇息?左右眼下也无外人,夫君不如趁现在教我,可好?”
小娘子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瑾年忍俊不禁,指尖托着小娘子的下巴,迫使娇怯怯的小娘子与她对视:“你且说说你错在何处,为夫也好教你。”
美人有毒,坏胚子一个!
静姝垂眼遮掩着眼底愤愤,盯着病美人掌心上的断纹,娇怯怯唤:“夫君。”
谢瑾年喉结微动,指腹抚上静姝的唇:“且先说说,你要作主给我纳妾之事。”
冰凉的指腹在她唇上抚来抚去,静姝抿紧了唇,不敢开口。
谢瑾年指腹轻点:“说。”
静姝抬眼瞄了谢瑾年一眼:“我看那姑娘对夫君一见钟情……”
本是与小娘子顽笑,免得她胡思乱想。
此时听静姝竟真有给他纳妾之意,谢瑾年却是真有了两分怒意:“她喜欢,你便要把她给我纳进屋里来?”
静姝小心翼翼地说:“如花美眷,哪个男人不爱?”
谢瑾年皱了下眉,似笑非笑:“看来先前与娘子说的话,娘子竟是全没往心里去。”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瞬间福至心灵,记起了“独宠”,记起了方才谢瑾年怼那女流氓的“此生惟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不管谢瑾年说这话时有多少水分,静姝神色一整,笑着握住谢瑾年点在她唇边的手:“夫君莫恼,不过是与你闲逗个闷子罢了。”
谢瑾年扬眉:“哦?”
静姝轻点螓首,煞有其事:“我不过是气不过那位要把夫君掳去做男宠,才故意气她,说要做主把她纳进来给夫君做妾的。”
谢瑾年端量了静姝一瞬,确信小娘子信口雌黄还夹带私货暗讽他,却也没拆穿她。
顺势反手握住静姝的手,揉捏着那笋尖似的玉指,轻笑:“你也不怕她真就顺着你的话,自降身份入了我后院做妾?”
我巴不得你每天多睡几个妾呢!这样我的贞操才可保!
但是,静姝抬眼,却在使尽浑身解数装柔情脉脉:“我相信夫君是个重诺君子,说了给我独宠,便必不会食言。”
明知小娘子是在给他戴高帽,谢瑾年听了依然心中熨帖:“且饶了你这一遭,若是日后再敢如此,必不轻绕。”
静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我记下了。”
怎么听这话都像是“这愁,我记下了。”
谢瑾年端量小娘子,却也只见了一汪似真似假的温柔,便也未作深究。
攥着静姝的手,以静姝的指背挑起了静姝的下巴,谢瑾年眼底含着笑,慢条斯理地说:“却也不能就这般饶了你。”
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病美人两个新标签,get√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在谢瑾年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怂哒哒的问:“夫君要怎样?一锅水煮鱼可好?”
水煮鱼?
谢瑾年并未听过这种做法,不过想到那日偷吃的烤肉,却是对小娘子的厨艺有了迷之自信,笃定水煮鱼必定好吃。
“可。”难得小娘子如此殷勤,谢瑾年自然不会拂了小娘子的美意。
不过谢瑾年并不觉得拿人手短,十分心安理得地得了小娘子一锅水煮鱼,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静姝,“不过娘子是知道的,为夫最爱红袖添香。”
“……”人这么美,心这么脏,做一个表里如一的美人不好吗?
静姝终于没忍住,破了她那装出来的柔情似水形象,狠狠地白了谢瑾年一眼。
谢瑾年大笑。
揽着静姝靠在厢板上,谢瑾年轻哼:“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几回晚直金銮殿……”【注1】
静姝“羞”不自胜,轻啐了谢瑾年一口,闭眼假寐掩羞臊。
谢瑾年看着小娘子满脸云霞,又是一阵笑。
小夫妻笑闹间,马车已是驶进了谢府大门。
有门房管事跟着马车边走边回禀:“二老爷来了,应是有要事寻少爷,已是在花厅里等了有一会子了。”
“玉虹楼的秦九妈头晌也来了一趟,说是三少爷在楼子里赊的账该结了……”
“状元楼的吴掌柜也来寻过少爷,看着像是急茬儿,没寻着少爷便又匆匆地走了。”
“……”
谢瑾年听了一会子,见窝在她怀里躲羞躲得真睡了过去的小娘子眉头轻皱,似是恼人扰了她清梦。
谢瑾年轻笑了一声,掀开帘子,看了门房管事一眼。
门房管事立时闭嘴,目送着马车驶向庭院深处,用袖子抹着被谢瑾年那一眼看出来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
怀瑾院,垂花门前,立春和立秋各领着两个二等丫鬟,低眉顺眼地分列在马车两侧静候主子下车。
马车里,静姝窝在谢瑾年怀里睡得着实香甜。
谢瑾年揽着静姝,闭眸养神,思量着方才门房管事禀报的事等了会子,见天色着实不早,这才以马到成功手把件的马头点了下静姝的唇角,笑着叫静姝:“口水流出来了。”
静姝倏然惊醒,抬手抹了把唇角,并未抹着口水,抬眸怒视谢瑾年。
谢瑾年笑着把彩云递进来的大红披风给静姝披上:“且醒醒神儿,该去荣华堂给母亲请安了。”
提起谢夫人,静姝瞬间睡意全无。
坐直了身子,攥着谢瑾年的衣袖,委婉地暗示谢瑾年:“都这会子了,去给夫人请安,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谢瑾年忍笑:“并不晚,母亲房里的白鹭等了有一会子。”
白鹭是谢夫人房里八个大丫鬟里的一个,她看在眼里的东西,谢夫人必然会知晓。
静姝看着谢瑾年那条缠着“绷带”的胳膊,瞬间愁眉苦脸——谢瑾年可是谢夫人独子,任哪个当妈的见了这伤都得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可以想见,离她被谢夫人发作已经不远了。
谢夫人毕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的“顶头上司”,又无夙愿。
谢夫人迁怒她时,她该怎么应对?
若是开刚,那便是为日后精彩的婆媳大战拉开了帷幕,若是生受着,她又肯定会觉得堵心又憋屈……
真的有够愁人。
越想越愁,挺好看的一张脸,霎时便被愁成了苦瓜。
谢瑾年忍俊不禁,手中马到成功手把件轻转,以尖尖的马耳朵挠了下静姝的眉心:“又因何事生了愁绪,说来听听?”
静姝可怜兮兮地盯着谢瑾年,卖惨:“我把夫人的宝贝心肝儿弄流血了,夫人怕是轻饶不了我。”
谢瑾年脸上笑意竟是突然浅淡下去:“杞人忧天。”
这不合常理!
静姝蹙眉盯着谢瑾年,怀疑谢瑾年是在驴她。
方才门房禀事的时候,静姝于睡意朦胧间可是听了两耳朵,他十分有理由怀疑谢瑾年是想糊弄着她跟个小傻子似的自己去给谢夫人问安,他好去花厅里见二老爷。
想到这个可能,静姝立时手快过脑子,伸手攥住了谢瑾年的衣袖:“夫——君——”
这一声唤,当真是婉转多情,百转千肠,唤软了谢瑾年的心肠。
谢瑾年握住静姝的手:“且先回房梳洗一番,换换衣裳。”
静姝的衣裳倒是不必换,主要是给谢瑾年换衣衫。
更衣时,谢瑾年好声好语地哄着。
怎奈何他哄人的技术与他替娘子画眉的技术不相上下,他越哄,小娘子越心焦,最终只得任他二叔再多在花厅里等他一会。
他则如“自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一般,陪着静姝先去了荣华堂给谢夫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