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我就让他来给姑娘磕头问安,但有什么差遣,姑娘只管吩咐他去做就是,他若是敢不尽心,我必饶不了他!”
静姝娇笑:“我自不会跟钱二哥客气,赶明儿他来,我便先把他指派到仙客来去啃骨头!”
陈嬷嬷皱眉:“姑娘是说仙客来……”
静姝轻笑:“翰墨书堂这般德行,仙客来又会好到哪里去?”
陈嬷嬷到底没忍住,絮絮叨叨又骂了英国公府二太太一通心狠手黑,不当人子。
慧姐儿小手握住静姝的手,小声说:“嫂嫂不怕,我养你。”
慧姐儿一句话,瞬间驱散了阴霾,不说静姝,连陈嬷嬷都直道静姝没白疼慧姐儿。
*
仙客来是静姝的另一间嫁妆铺子,是家酒楼,亦在朱雀大街上,与翰墨书堂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
与翰墨书堂的逼仄不同,仙客来很是宽敞,面阔九间,足足有三层。
然而,与翰墨书堂一样,同样是一间面上光鲜的铺子。
想她那好二婶,能自国公府万贯家财里挑出这么两间铺子给她做嫁妆也是怪不容易的。
仙客来对面便是京师最为出名的状元楼。
同是酒楼,状元楼人满为患,仙客来却是门可罗雀。
静姝她们的马车在仙客来门口停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小二哥迎出来,静姝索性下车,只留了车夫看着马车,便牵着慧姐儿的手,领着丫鬟婆子护卫,乌泱泱的一群人,直接进了酒楼。
酒楼一层是大堂,十几张桌子上只坐了三五个人,连个说书的、唱小曲儿的都没有,可见这仙客来有多冷清。
便是那三五个人桌子上摆的饭菜,也不怎么诱人。
至少慧姐儿见了,直接拽了拽静姝的手:“嫂嫂,对面儿才是状元楼。”
迎客不积极,赶客数第一。
慧姐儿细声细气的一声“状元楼”出来,靠着柜台跟掌柜的侃大山的小二哥立马翻着白眼儿道:“门楣上斗大的字儿挂着呢!这您也能进错?”
慧姐儿立时红了脸。
静姝指了一个护卫,让他往楼上两层看了一圈,确认二楼雅座、三楼雅间里尽皆没有客人。
静姝拽了把椅子,往大堂正中一坐。
随行的八个护卫霎时动了起来。
清场,关门,守柜台,一气呵成。
谢瑾年给她的这一行护卫着实能干,静姝都想收买他们,留待日后替她看场子了。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可没信心跟她家那位深藏不漏的病秧子抢人。
威武雄壮的护卫往柜台那一守。
柜台后的掌柜,柜台外白眼翻上天的小二尽皆怂成了软蛋,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护卫看不过,直接把那掌柜拎到了静姝跟前儿。
掌柜的四十余岁,三角眼,吊梢眉,两条竹竿腿直打哆嗦:“女大王,您看我们这生意这般冷清也没甚么油水,您若是图财不如出门儿过条街,往对面的状元楼去。”
静姝:“……”真特么是个人才!
掌柜的见静姝不做声,抬袖子抹了把汗:“您别看我们这酒楼买卖不好,那可是国公府掌珠的嫁妆铺子,您若是动了这里,惹恼了我们国公爷,恐怕……”
利诱威逼,比她用的还熟!
就是脑子不大,眼神不大好,竟把她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女土匪!
哪个土匪不要命了,敢跑到京师闹市来打劫?
静姝故意轻哼一声,吓得掌柜的一哆嗦:“我知道,我就是你嘴里说的那个国公府掌珠。”
“您知道就好,我们国公爷可是……”掌柜哆哆嗦嗦吹到一半,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老奴见过姑娘。”
今天来巡视铺子,静姝本来是做好了跟奸猾管事斗智斗勇的准备的。
不承想这两家铺子竟是一家铺子比一家铺子更不靠谱,压根儿没有什么油水给掌柜的贪墨不说,管事儿的不是老就是蠢,倒是省了她一番手脚。
不过想来也是,能有油水给管事贪墨的铺子,她那位好二婶又怎么会舍得给她?
在掌柜的忐忑不安的目光下,静姝慢悠悠地巡视了一番仙客来的格局,心里十分满意,待得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包马蹄粉之后,这十分满意就变成了十二分满意了。
巡视完酒楼格局,着人把酒楼的帐本儿打包装上了马车。
静姝也没再等着事后再着人过来关门歇业,直接把掌柜的、小二哥、以及在厨房里偷懒的厨子放回了家。
看着护卫上好了门板。
静姝咬了一口“谢瑾年”的另一条衣服袖子,牵住慧姐儿的手,往对面的状元楼走:“走,带你去吃焖肘子。”
“好!”慧姐儿雀跃地应了一声,旋即拽着静姝,让她看对面状元楼三楼最北面的窗户,“嫂嫂,你快看!哥哥也在呢!”
静姝顺着慧姐儿指的方向看过去。
刚好见着被青翠半掩的窗户后,有一道玄色身影没入光影里。
虽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静姝却万分肯定,那人就是那个被她勒令在家修养的谢瑾年!
第30章 夫君,你听我狡辩。 美人都有毒,病美……
谢瑾年没入光影里的动作端的干脆, 那利落劲儿可没有半分折腾了大半宿的、病歪歪的模样。
这是一个她完全没有见过的谢瑾年。
静姝仰头看着青翠里那扇盛满光影的窗子,若有所思。
正当她甚至有些不确定方才一晃而过那道身影到底是不是谢瑾年时,便见得有半截玄色衣袖裹着一截皓白的腕子探出光影来。
莹白的手握着漆黑如墨的手把件, 慢条斯理地掩上了那扇半开着的窗户。
马到成功!
静姝看得真真儿的, 那手把件正是墨玉的马到成功。
这下子可算是实锤了。
静姝盯着掩在青翠里那半扇紧闭的窗户,嘎嘣嘎嘣两口咬掉了糖人“谢瑾年”手里的马到成功, 摸摸慧姐儿头上的小揪揪,噙着笑哄她:“许是看错了, 你哥哥哪有精气神儿来酒楼里吃酒。”
慧姐儿抬头, 不甘心地瞥了一眼那掩起来的半扇窗:“嫂嫂说得在理儿, 哥哥昨个儿夜里才病了一场, 这会儿当是在家里静养呢。再者说了,哥哥身子骨儿不好, 是从不饮酒的,当不会来酒楼子里,想来还真是我看错了人。”
“傻姑娘, 来酒楼可未必就是来饮酒的……”静姝拖着长腔半真半假地感叹完,见慧姐儿听的认真, 坏笑着逗慧姐儿, “也可以是来吃焖肘子的!”
正一本正经的等着嫂嫂教她道理, 结果自家嫂嫂竟跟她不正经!
慧姐儿捂着被静姝捏了一把的小肉脸, 瞪静姝:“两个肘子, 再不能少的!”
静姝得寸进尺, 狠揉了一把慧姐儿尚带着婴儿肥的脸, 笑道:“爽快点,怎么也得来三个肘子!”
姑嫂二人,嘻嘻哈哈进了状元楼。
身着青衣、头顶小帽的小二哥立马迎上前来, 笑容可掬地道:“太太、小姐里边儿请!大堂里杂乱,太太、小姐请到楼上雅座儿就坐,小的给您二位报一遍菜名儿,看您二位想吃些甚么!”
静姝虽未吃过猪肉,到底看过不少古装剧,也算是看过猪跑。
慧姐儿却是头一回到酒楼里来,看甚么都稀奇,瞄一眼堂里的食客,看一眼口若悬河说《三国》的长胡子说书先生,瞅一眼婉转吟小曲儿的姑娘、拉二胡的老翁,看一看嘴上说个不停的小二哥……
一双紫葡萄似的眼睛,显见都不够用了。
静姝轻笑了一声,问小二哥:“听说状元楼上,可临窗遥望金銮殿,看西山,赏城外千里澜沧河,我们姊妹两个就是奔着这盛景来的,三楼可还有雅间儿?”
小二哥笑容不变,殷勤地引着静姝和慧姐儿上楼:“太太有所不知,咱们状元楼的雅间儿都是需得提前预定的,您若是想临窗赏景,不妨今日便定下一间,半个月后您再来,一准儿能赏上您喜欢的景儿!”
静姝未置可否,随着小二哥上楼:“临街最北面那间雅间儿排到哪一日了?”
小二哥不着痕迹地端量了静姝一眼,笑着道:“那一间是我们东家留着自用的,却是不能订给太太。不过太太若是想赏相同的景儿,定隔壁那间也是一样的。”
静姝心思微动,不动声色地道:“能让你们东家留着自用,那间雅间儿里能赏的景致必是不同。”
小二哥错身挡着楼上下来的食客,护着静姝和慧姐儿转过了楼梯转角,才又笑着应了话:“我们东家自留的那间雅间儿除了能遍赏状元楼三景,却也没什么不同。您要是想看金銮殿,便定临东街那边的雅间,想看西山和千里澜沧河,便定临西街那边儿的雅间,一准儿没差。”
她们便是自状元楼东街来的,这么说病秧子当时是在临窗赏金銮殿?
忒也离谱!
正值饭点,状元楼里食客多,楼梯口处更是拥挤。
护在她们外侧的小二哥被食客挤到了一边儿,静姝一时间又走了神儿,便险些与三楼匆匆下来的食客撞到一处。
好在慧姐儿人小力气大,及时拽了她一把,好在那食客虽然面白无须一副文弱样,身手还算利落,及时避了避,才免了她滚下楼梯的厄运。
静姝心有余悸,扶着慧姐儿的手站稳之后,福身致歉。
不期然便瞥见了那食客坠在腰间的腰牌。
那腰牌通体乌黑,正中是个篆体的“东”字。
这样的腰牌,包子少女却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父母尚在时,包子少女没少随母亲进宫——宫里娘娘办的赏花宴,年节时宫中赐宴,万寿节给今上祝寿,皇后千秋、太后千秋……
每每随着母亲进宫,包子少女都能在宫中内侍腰间见着类似的腰牌,若说有不同,便只有腰牌正中的那个字儿不一样罢了。
腰牌正中那个字儿代表的是各宫,比如说虞嫔娘娘的永福宫,便是个“福”字,廉贵妃娘娘的永宁宫,便是个“宁”字,至于这个“东”却是没见过的。
“东”字代表哪个宫,静姝心里有个不靠谱的揣测。
不过不管眼前这食客是不是她猜的那宫里的,是宫里的中贵人却是错不了的,静姝言语间便添了几分小心。
出乎静姝意料的是,在得自包子少女的记忆里,向来不好打交道的内侍今日竟是好说话的很,非但避开了她的礼,言语也颇为和善。
一场意外消弭于无形,不但静姝松了口气,给她们引路的小二哥亦是大松了口气,满口子直夸静姝有福气。
除了这一出插曲,未再发生旁的事情。
静姝与慧姐儿挑了个临窗的雅座儿,看着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赏着金瓦红墙的金銮殿,吃了两个焖肘子,又打包了一个带回去孝敬谢夫人,便乘车回了谢府。
*
与慧姐儿一道儿给谢夫人问过安,把慧姐儿留在了谢夫人处,静姝便拿着一张赏花贴回了怀瑾院。
怀瑾院里。
立春正在廊下做针线,立秋则正拎了食盒从小厨房里出来。
静姝进了正房,见立夏和立冬竟都在堂间里候着,意外地扬起了眉。
摆手免了立夏与立冬的礼,示意她们莫出声,一指堂间和浴室,示意彩云和阳春规整她带回来的吃食、小玩意儿和账本,追月与白雪去预备热水,静姝便独自进了东明间。
临窗的贵妃榻上空无一人,靠墙的太师椅里也无人坐在《神骏图》下持卷读书。
静姝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
便见谢瑾年身上穿着早上那件水色交领直裰,腰间搭着锦被,正倚在床头假寐。
病美人脸色一如她离府时那般苍白,想是睡得久了,唇色浅淡的唇有些干,更有几缕发丝自鬓边垂至了颈间,发梢落在锁骨上,蜿蜒出了一汪诱人的荷尔蒙,黏住了静姝这只颜狗的视线。
静姝立在床头端量了好一会儿,向来浅眠的谢瑾年竟也未睁眼,到底没忍心搅扰病秧子小睡,索性先去了浴室。
她却是未见到,她前脚转身,谢瑾年后脚便睁开了眼,那一双眸色浅淡的眸子里哪里有半分睡意。
谢瑾年目送着他的小娘子袅袅娜娜地离了卧房,望着轻轻晃动的纱帐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低笑了一声。
待得环佩声远去,谢瑾年收回视线,掌心里转着马到成功,垂眸思量了须臾,抬手摇了下床柱边上的摇玲,叫了人进来伺候。
立夏与立冬,领着四个二等丫鬟进来。
捧茶的、端水的、捧痰盂的、用托盘托着布巾的,如花似玉的丫鬟于床前站了一排。
谢瑾年接过立夏递过来的茶碗漱了口,又由立冬伺候着洗过脸,四个二等丫鬟便捧着残水、痰盂等物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正房。
谢瑾年坐在镜前,由立夏替他重新梳头束发。
待满头乌丝尽皆挽于头顶,被一根莹润的碧玉簪子固定成了一个发髻,谢瑾年对着镜子端量了一眼,确认并无不妥之后,拿起桌上放着的赏花贴看了一眼,明澈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阴云:“少夫人回府了?”
立夏后退一步,低眉顺眼地答:“少夫人方才回府,先来卧房看过少爷,见少爷还在小憩,便先去浴室沐浴了。”
“沐浴?”谢瑾年扬眉,饶有兴趣地反问了一声,抬手指了一下床头放着的书卷。
立夏立时会意,到床头去取书卷。
立冬觑着机会请示谢瑾年:“晚膳已经摆好了,少爷可要现在用?”
“等等少夫人。”谢瑾年接过立夏捧回来的书卷,摆手示意立夏与立冬退下,“等会子少夫人沐浴完,请她先来见我。”
*
滚烫的水,泡着玫瑰花瓣。
静姝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好一会儿,待追完了更新,想好了要如何跟谢瑾年“兴师问罪”,又解了乏,才从浴桶里出来,舀着小木桶里的水从头到脚又冲了一遍。
天色将晚,再不必见外人。
静姝粉黛未施,随意裹了件长衫,便披着酡红色的潞绸披风,直接回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