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拢紧手臂,似笑非笑:“睿智?”
静姝被病美人这隐含威胁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突,瞬间想起病美人夸她“睿智”那一茬,心中了然——病美人这是知道此“睿智”另有含义了,以后再不能如此赞美病美人了。
静姝立时改口,装出一副柔顺温婉模样:“小女子驽钝,还请夫君教我。”
谢瑾年莞尔,也没刁难他的小娘子,温声教妻:“在酒楼里作文章,若无拿无辜人命做筏子的狠绝,顶破天也就是银钱上的事儿。书肆却是不同,文字上有太多文章可做,动辄便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文字狱!
静姝又一次深刻意识到,她如今所处的乃是皇权至上的社会了。
念及她所熟知的史上历次文字狱,静姝心有余悸,由衷庆幸:“多亏了夫君提点。”不然,她还真想不到这一点。
小娘子虽然在极力强装镇定,然而,谢瑾年却并未错漏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胆战心惊。
掌心用力,按着小娘子的后脖颈把小娘子按进怀里,谢瑾年轻抚着小娘子僵硬的背,低笑:“莫怕,有为夫在,出不了大岔子。”
脸埋在病美人怀里,沐浴在夹杂着药香的冷香里,听着谢瑾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静姝心中兀然一定,难得情真意切地乖巧:“嗯。”
谢瑾年低笑,揽着逐渐软下来的小娘子,视线落在榻上那一摞一摞的账本上,眸光变得暗沉——英国公府着实欺人太甚。
不说那账上亏空了几千两银子的仙客来,也暂且不论那书肆里藏没藏着能把他谢家一起牵连进去的禁书,单只这些套着话本封皮的秘戏图、春宫画和香艳丛书……
其中心思便太过歹毒。
幸好他的傻姑娘傻人有傻福。
这间小小的书肆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会后患无数。
谢瑾年便也没再与静姝客气,直接开口替静姝做了决定:“明儿个让谢六带着人去书肆里料理料理,待料理干净了,你再遣你的陪房去接手。”
这可是正瞌睡着,谢瑾年便给他送枕头了。
静姝再没有不同意的理儿:“那敢情好,我正愁我的陪房尽是我那好二婶给我选的,没个可放心使唤的人呢。”
小娘子乖巧,谢瑾年便乐得替她多操一份心:“那间铺子不宜再开书肆了,开间胭脂铺子吧,正好家里商队从南边带回来一批好胭脂,赶明儿让谢六一遭给你把铺子支起来。”
静姝立马点头。
她懂谢瑾年的意思,若是接着开书肆,就怕有翰墨书堂的熟客找上门来买“话本”,万一赶上个混不吝的,把这事儿给闹腾出来,那便是白折腾这一场了。
本来还在愁换个什么生意好,货源又该从哪里来,她的病美人便把粗壮的大腿伸过来给他抱了。
病美人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静姝立马堆着满脸乖巧点头应下,又轻车熟路地顺着大腿往上爬:“夫君,那仙客来是不是……”
啧!他的傻姑娘还真是不傻。
谢瑾年垂眼看着小娘子水汪汪的眼,饶有兴趣的道:“娘子有话不妨直言。”
这会儿你又不善解人意了!
静姝偷偷地白了谢瑾年一眼,垂眼盯着谢瑾年衣领上的暗纹,一下接一下地戳谢瑾年的胸口:“仙客来里差个能挑大梁的厨子,和几个机灵的小二哥,我看状元楼里的就不错。”
说完,静姝便仰起头,眼巴巴地盯着谢瑾年,等他答应。
第32章 颜狗好难 温柔乡,当真是英雄冢。……
佳人在怀, 软语相求,满目期盼。
谢瑾年纵是铁石心肠,却也无法对他的小娘子狠下心肠来。
只不过……
谢瑾年眼底含着笑意, 故意问静姝:“娘子是想让为夫把状元楼给你盘下来?银钱倒是不缺, 只是这事儿有些个难办。”
装!我就看您跟我装!
静姝垂眼,努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夫君, 说好的宠爱呢?”
谢瑾年忍笑:“说好的宠爱自然还在,只是娘子胃口有些大, 为夫有些个力有不逮。”
狗男人, 好话就不能好好说!
这歧义满满的一番话, 入了静姝的耳朵, 便被静姝那个被21世纪网络世界全方位薰陶过的灵魂自动转译成了——我也想满足你,只可惜你需求太过旺盛, 我有点力不从心。
静姝俏脸通红,心里暗骂“披皮话本误我!”,嘴上彩虹屁脱口而出:“夫君精明强干, 睿智无双,无所不能, 实乃人间俊杰, 又怎么会力不从心?”
小娘子一番夸赞, 显然走嘴没走心。
谢瑾年听了, 却依然觉得心中受用, 含着笑意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 那状元楼可是东宫的产业, 为夫区区一介商贾,纵是薄有家资,又如何敌得过那滔天权势, 从东宫手中把那状元楼抠出来?”
东宫的产业?
那小二哥可明明说……
兀然想起那位腰间坠着“东”字腰牌的内侍,静姝一时语塞,她在那状元楼东家自留的雅间里见着了谢瑾年,便想当然的以为状元楼是谢家的产业了……
状元楼若真是东宫的产业,那她的要求还真有点强人所难:“京师重地贵人多,随便一家店面背后便不定站着哪位贵人,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也没有让夫君盘下状元楼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状元楼的厨子厨艺一绝,小二哥聪明伶俐会来事儿,想让夫君比着那水准给我寻上几个罢了。”
谢瑾年低笑,故意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却是不难,无非多使些银钱的事儿。”
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果然豪横!
静姝点头,笑意莹然:“那便劳烦夫君了。”
谢瑾年指尖轻触静姝眼尾,轻笑:“娘子的事谈不上劳烦,待你想好了要请哪个菜系的厨子知会我一声便是。”
平淡的言语满含着笑意扰动了心湖,眼尾若即若离的温度,一直蔓延进了心底。
静姝不自觉地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刷过贴在她眼尾的指腹,仿佛画出了一抹浓稠的暧昧,揽在她腰间的手突然便有了存在感。
在旁边伺候着的丫鬟不知何时,竟已然悄无声息地退了个干净。
宽敞明亮的堂间,只余罗汉榻上把她箍在怀里的谢瑾年。
静姝突然觉得轩敞的堂间变得狭窄非常,仿佛连两个人的呼吸都无处安放,只能绞缠在一处。
静姝不自在地垂下眼睑,长睫轻颤:“我也不知该请哪个菜系的厨子,明儿个我给夫君做上一道菜,请夫君品鉴品鉴,替我拿个主意可好?”
小娘子难得一见的娇羞,惹得谢瑾年有些个心猿意马。
掌心在纤细的腰身上流连了一瞬,谢瑾年盯着怀中佳人,脑中竟是方才一瞥而过的春宫图:“好。”
病美人那清清润润的声音,似乎比素日里多了一丝暗哑,撩人多思。
病美人对她的有求必应更是十分犯规,静姝艰难地压制着在失控边缘疯狂试探的颜狗心,才算勉强抵挡住了病美人的“美人计”。
唉,病美人越来越可人,举手投足都是一道风景,颜狗好难。
小娘子眼底的挣扎、小娘子眼底的迷恋、小娘子眼底的烦恼……
尽数落在谢瑾年眼里,勾得谢瑾年心痒难耐,却又恶劣心思顿起。
翻身将小娘子压在榻上,谢瑾年随手拿过一本“话本”,低头,削薄的唇近乎贴着小娘子诱人的朱唇,低笑:“不过,在品鉴娘子的美食之前,是否该让为夫先把‘账本’教完,这样才算有始有终?”
美人直接把他的盛世美颜怼她脸上施展美人计,静姝避无可避,抓着谢瑾年的衣襟闭眼挡诱惑:“小女子不才,学不来那般高深的东西,夫君很是不必费心教我,没得给夫君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口中说着拒绝的话,偏偏又摆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谢瑾年微不可察地低头,在小娘子诱人的唇上轻碰了一下,低笑:“闺房乐事罢了,算不得麻烦。”
闺房乐事……
不能怪她思维太过发散,都怪唇上那轻若鸿毛似的触感太过暧昧,洒在她脸上的气息太过灼人,母胎solo至今、理论知识满分的静姝情不自禁便开始天马行空,脑补出来的画面直接把自己羞成了麻辣小龙虾。
真是要命。
盯着诱人的小娘子,谢瑾年第一次品尝到了天人交战的滋味,最终还是强大的自制力战胜了他从未有过的强烈欲念。
不甘心的又蹭了蹭小娘子红润的唇,谢瑾年起身,顺手拉起了满面羞红的小娘子,道貌岸然地道:“今日谨遵娘子令,在屋里静养了一天,积了不少事务未处理,为夫需得去书斋里一趟,娘子且先安寝,不必等我。”
粘稠得近乎凝滞的氛围骤然一松,静姝蜷了下被病美人捏在掌中的指尖,习惯性关心“患者”:“眼见便二更天了,夫君别忙到太晚,免得身子骨受不住。”
这一句源自肺腑的关心,于谢瑾年而言便胜却无数言语。
谢瑾年捏了下小娘子的指腹,眼底泛着融融笑意,声音里是鲜有的温柔:“好。”
静姝缩回手,垂着眼,怂哒哒地不敢跟谢瑾年对视。
谢瑾年低笑一声,在静姝的余光注视下,抽走了账本堆里夹杂着的所有话本。
不疾不徐地脚步声渐远,静姝抬眼,看着谢瑾年脊梁挺得笔直的背影,摸了把自己滚烫的脸颊,指尖又碰了下仿佛还残留着痒意的唇,笑着啐了一口:“亲都不会亲,装得倒是挺像,大尾巴狼!”
啐完,想着谢瑾年通红的耳朵,静姝又是一阵欢快的笑。
庭院里。
踏着月色悠然而行的谢瑾年,沉稳的脚步兀然一乱。
谢瑾年驻足回首。
正房内烛火摇曳,小娘子的玲珑身姿在朱窗上印出了一道婀娜剪影。
谢瑾年眸色幽深地盯着那道剪影下了榻、袅袅娜娜地回了卧房,短促地低笑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水缸中,仿佛静止成了一副画的锦鲤戏红莲,似是被这一声笑惊醒,霎时恢复了鲜活,在月色下漾出了片片涟漪,打破了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
望北书斋。
谢瑾年踏着月色而入。
蔺先生已然烹好了一壶今春的新茶在等他,见他入室,执壶三点头,给他斟了一盏茶。
谢瑾年随手把“话本”丢在几案上,在蔺先生对面入座,在端起茶盏前,顺手把藏于袖中的如意足茶宠放到了茶盘里。
谢瑾年猛灌了一口澄碧的茶汤,沁人的茶香缓和了他的脸色:“东宫胃口越来越大了。”
“今上老当益壮,东宫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眼见着下边的弟弟们一个接一个步入朝堂,执掌权势,急了。”蔺先生执壶给谢瑾年续茶,“这次又索要了什么?”
谢瑾年捧着茶盏,举止复归无可挑剔的斯文,小口轻啜茶汤:“把状元楼给了他。”
蔺先生摇头轻叹:“公子如何打算?人手可要撤下来?”
谢瑾年垂眼盯着茶盘上的如意足,轻笑了一声:“撤吧。不过也不必给他们另派任务,我这自有他们的去处。”
蔺先生视线跟着落在与整块无暇美玉雕成的茶盘格格不入的粗劣顽石如意足上,揪着胡胡子问:“可需另备身份?”
谢瑾年澹然道:“不必。恢复本来身份,安心做厨子和小二便好。”
这却是恩典那些人提前隐退了。
蔺先生讶然,旋即躬身:“公子宽仁。”
谢瑾年未置可否,却破天荒般说了一嘴:“虽说破例让他们提前隐退了,他们也得把肉皮子绷紧点儿,胆敢出了岔子,必不轻饶。”
蔺先生揪着胡子保证:“公子放心,他们必不敢行差踏错。”
谢瑾年颔首,垂眸盯了一会子于茶汤中沉浮的嫩叶,轻声说:“先生,我竟是有些等不及了。”
蔺先生神色微变:“却不知是何事扰了公子心境?”
谢瑾年摇头不语。
蔺先生知道谢瑾年的脾气,也没敢深问,只是道:“公子所行之事最忌操之过急。远的不说,便只说东宫里那位,他若能稳住心境,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太子,这江山早晚都是他的,可他偏偏沉不住气……”
“今上年老,愈发贪恋权势,待年富力强的太子又岂能再如从前?”谢瑾年轻声打断蔺先生的话,慢条斯理地道,“诸位皇子接连长成,纷纷步入朝堂,执掌权势,不管能为如何,见今上对太子有了芥蒂,自然会心生野心,觊觎东宫之位。太子心如明镜,却也无可奈何,他想安安分分的做太子,他的弟弟们却是不肯的。”
“除了入局,他别无选择。”说完,谢瑾年示意蔺先生且先听他说,“先生且放心,我知道该如何行事。”
谢瑾年说他知道,那必是知道的,也是必然能做到的。
他从未见过比谢瑾年还隐忍、还理智的年轻人。
蔺先生以茶汤浇濯金蟾茶宠:“公子行事素来有分寸,我不过是白关心一嘴,给公子提个醒儿罢了。”
谢瑾年举杯,以茶相敬:“先生一片拳拳之心,我自是知道的,这么些年也多亏有先生相伴,替我操劳。”
蔺先生略微欠身,含笑道:“公子值得老夫略尽绵薄之力。”
蔺先生有所求。
谢瑾年心知肚明:“他日事成,必会让先生如愿。”
蔺先生捋着下颌上的山羊胡沉默了一瞬,笑道:“老夫静待公子事成。”
“虽说任重而道远,但我必砥砺前行。”闲话完题外话,谢瑾年看了一眼天色,指着几案上的“话本”,道,“先生且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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