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觑着静姝的神色吞回了到嘴边儿的规劝,轻声道:“应是没有,陈嬷嬷直说有事回禀,待姑娘回来让喜鹊去唤她来着。”
说陈嬷嬷,陈嬷嬷便到了。
静姝歪在贵妃榻上,示意追月给陈嬷嬷搬了个小杌凳:“嬷嬷这般急着见我,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儿?”
“太太和姑娘的嫁妆都比着嫁妆单子查对完了,想是二太太当家这些时日,挪用的厉害,东西多有不对,不过也都补上了差不太多的东西。”
陈嬷嬷略微欠身,捧出两份嫁妆单子,“但凡不对的东西老奴都在上面做了标记,还请姑娘过目。”
静姝接过阳春呈给她的嫁妆单子,拍拍彩云的手背示意她先不必替她擦头发了。
微微撑起身子,翻开嫁妆单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陈嬷嬷说得毫不夸张,不论是她的嫁妆还是她亲娘封氏的嫁妆,都被挪用的厉害。
心里琢磨着赶明儿得让谢瑾年给她找个懂行的人再比对一遍这些有出入的,别被国公府以次充好,骗了她的嫁妆去。
静姝笑着道:“此番着实辛苦嬷嬷了。”
陈嬷嬷忙不迭地起身行礼:“都是老奴应当应分地事儿,哪里值当姑娘道一声辛苦?”
不怪乎钱二规矩从来不会差上一丝儿,全赖陈嬷嬷教的好。
静姝让彩云去把她库房里的那柄金镶玉的如意取了来,笑着道:“听闻钱二哥不日便要娶媳妇儿,想来嬷嬷当是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了,我也没甚么能送的,便托嬷嬷把这如意捎给钱二哥,祝他称心如意。”
这柄玉如意可是好物什,还是静姝年幼的时候随着母亲进宫,廉贵妃娘娘赏得。
陈嬷嬷知其来历,说什么也不肯收:“姑娘一番美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这如意乃是宫中贵人所赐,还请姑娘务必收好了,旁人是没那个福气消受的。”
怪道这么好的如意,她那好二婶竟未贪墨了去,原是知道利害关系。
既然知道了这玉如意的来历,静姝自不会再把它赏给陈嬷嬷,到底让彩云重新去库房里换了一柄白玉如意赏给了陈嬷嬷。
这次陈嬷嬷没再坚辞。
叩首谢恩后,便又坐回了小杌子上。
陈嬷嬷小心翼翼地攥着玉如意,提醒静姝:“这些物事查对完了,却也不过是验看了一半,那些庄子、铺子、山头的,姑娘也万万不能大意,需得使可靠的人前往巡视一番才好。”
“嬷嬷这话说的在理儿,已是让谢六领着人巡视了……”说到这,静姝轻笑了一声,嘱咐陈嬷嬷,“刚好嬷嬷在这儿,便劳烦嬷嬷帮我给钱二哥带个话,让他赶明儿抽个空儿来见我,那些个铺子已经巡视过了,我打算一遭儿托给钱二哥打理,有些话要交代。”
陈嬷嬷喜上眉梢,忙不迭地道:“姑娘的差遣便是他天大的正事儿,没有没空的道理,赶明儿一早便让他来见姑娘。”
静姝颔首。
想起那会子见国公府陈管家的景儿,又随口问了一句:“嬷嬷怎得还与国公府的陈管家有些子亲戚关系?”
陈嬷嬷倒也没隐瞒,静姝问起,她便直接说了:“那都是老辈子的事儿了,陈管家的祖母跟老奴的祖父是哥俩……”
说着,陈嬷嬷轻拍了下脸,“有些个事儿说了怕污了姑娘的耳朵,不说又说不清老奴跟那陈管家的亲戚关系……”
静姝莞尔。
陈嬷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静姝却是愈发好奇了:“嬷嬷但说无妨。”
陈嬷嬷一脸没脸说的模样:“我那姑祖母是跟陈管家他祖父私定的终身,主家仁慈,直接把他们配做了对儿,没打死了事儿。后来到了二老爷出生,赶上府里能做奶娘的婆子接二连三的害病,实在无人可选,便就轮到了陈管家他老娘。”
私下苟且还能被凑成双,竟还能有这般好事儿?
这背后十有八九是藏了甚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年代久远,想来陈嬷嬷也不知究竟罢了。
静姝颔首,知道了根脚,便也没再多问。
该禀告的都禀告了,陈嬷嬷便不再多言,起身告了辞。
静姝歪在贵妃榻上,趁着丫鬟给她打理头发的功夫,便打开了书城app,把今日一整天的经历更新到了书城app里,既是趁机理一下思路,也有借理中客脑子一用的想法,当然也顺便把积分赚到手。
这从头一梳理,还真就让静姝梳理出了颇多疑点。
比如说那泰老爷的身份;再比如说父亲亡故的细节,母亲亡故的真相;还比如说谢瑾年一波接一波的事抛出来,十分成功地带歪了她的注意力,竟还真就让她忘了找他算“骗她”的帐……
唔,果然应该让他自己个儿在书斋里多反省几天。
翌日,静姝果然没去书斋。
谢瑾年中午头便使了小子来请,静姝料想也没甚么正经事儿,有意晾着谢瑾年,也不说去不去,只进了小厨房,亲手给谢瑾年做了一罐鸡蛋汤。
唔,就是宴席上那最后一道“滚蛋汤。”
也不知谢瑾年是否领会了鸡蛋汤的深意,总之是再没遣人来请她,倒是给了她一整日的清静。
自打上巳节以来,又是小崽儿发烧,又是谢瑾年“受伤”的,静姝一直忙忙乱乱的。
难得偷得了浮生半日闲,静姝很是犒劳了自己一番——
对着从美食文里扒出来的食谱,挑拣着小厨房里各色新鲜食材,弄了一个红油油的锅子,指挥着立秋搓了珍珠,用谢瑾年书房里的好茶叶煮了一锅珍珠奶茶。
趁着小丫头去蔷薇院请慧姐儿的功夫,静姝抬眼看看愈发高悬的日头,转头又让人从冰窖里弄来干净的冰,做了个冰碗。
怕慧姐儿见了冰碗儿嘴馋伤了胃口,静姝趁着慧姐儿来之前便先把冰碗儿吃了。
吃了冰碗,又吃重辣的锅子。
如此肆无忌惮地挑战胃的极限,静姝晚上便遭了“报应”。
胃里火辣辣的难受,肚子也叽里咕噜的,直起了三次夜才算舒服了些。
这一折腾,便到了三更天。
静姝抱着被子在床脚蜷着,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便又恍惚觉得好像有人爬上了她的床。
这深更半夜的!可千万别是撞客了!
静姝心里一惊,抱着被子噌的一下坐起来,便见这一道黑乎乎的影子正朝着她俯身压过来!
“啊——唔——”
静姝惊得“啊”了半声,另外半声直接被那黑影堵回了嘴里。
闻着鼻息间熟悉的、杂着药香的冷香,静姝惊魂归体,霎时怒从心中起,攥着发硬的拳头砸谢瑾年的胸口,怒骂:“你个混蛋,可吓死我了!”
胸口被砸得咚咚响,谢瑾年闷哼着拢紧手臂,低头凑近了端量他的小娘子。
看着小娘子红着眼圈,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谢瑾年心中不禁自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小娘子的额头:“莫怕,是我。”
静姝当真是被吓着了。
推吓死人不偿命的混蛋推不开,张嘴在谢瑾年胳膊上咬了一口,直至隔着衣衫咬出了血腥味,才带着哭音说:“我以为我撞见鬼了!”
谢瑾年哭笑不得。
把小娘子按进怀里,压着嗓音哄:“莫怕,有为夫护着你呢,神来挡神,鬼来度鬼,必不会让他们伤着你的。”
“花言巧语也掩盖不了你吓着了我的事实!”静姝伏在谢瑾年怀里缓和了下起伏不定的情绪,轻推谢瑾年,“夫君不好生在书斋里静养,怎得来这儿了?也不怕被人瞧见了说不清……”
“唔,说不清甚么?”谢瑾年憋着坏,故意逗他的小娘子,“说不清爬娘子窗,入娘子帐内的是哪个登徒子?”
“……”天地可鉴,她只是担心谢瑾年被人见着他行动自如,漏了装伤的馅儿!
见她的小娘子沉默,谢瑾年逗上了瘾。
揽着静姝倒在床上,作势去解静姝的中衣:“小娘子如此娇俏动人,你夫君如何舍得让你独守空房?”
抓住作势往她腰上钻的手,静姝盯着近在咫尺的盛世美颜,似有若无地笑意爬上眼尾,玉臂环住谢瑾年的脖颈,幽怨道:“夫君是个病秧子,身弱体虚的,他便是不想让妾独守空房,也是有心无力。”
小娘子娇媚婉转,幽然话闺怨。
谢瑾年十分想让他的小娘子长长见识,险些把守不住心中的理智。
趴在小娘子颈间,绣着小娘子独有的体香缓了缓,谢瑾年衔着唇边软肉轻咬了一下:“别勾我。”
自知道了谢瑾年身强体壮,静姝便不太敢如以往那般肆无忌惮地撩他了,尤其是在这般极其容易发生点甚么的夜里,床上。
因此,得了谢瑾年的警告,静姝瞬间老老实实地松开了谢瑾年的脖颈,压着声音一本正经的道:“晌午替夫君煮的那汤甚是养身,夫君若是爱喝,妾身这便再去替夫君煮上一碗。”
“呵!”
谢瑾年低笑,一张清隽无双地脸逼近他的小娘子,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里藏着危险,一字一顿的说:“春宵帐暖,娇妻在怀,为夫只想与娘子共度良宵,并不想滚蛋。”
懂了还不快走,差评!
静姝手臂挡在两人中间,权当没听见谢瑾年这一番暧昧至极的调笑,只做出一副担忧模样,垂眼抱怨:“夫君这般冒险爬窗来与我私会,便只是来欺负我的?”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还真是炉火纯青。
谢瑾年闷笑,憋着坏轻哼:“唯恐娘子闺中寂寞,为夫冒险而至,全然一片疼宠之心,怎得娘子却只盼着为夫欺负你呢?”
说着,谢瑾年作势要不规矩,“既是如此,为夫自当成全了娘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想顽笑玩出火来失了城池,静姝立时识时务的认怂:“且莫不正经了,我正经担心着你呢。”
小娘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太过识时务,从不给他失去“理智”的机会。
谢瑾年轻叹一声,颇为憾然地亲了一番芳泽,这才翻身躺到静姝身边,拥着他的小娘子,低笑:“此番爬窗,为夫还真就是来不正经的。”
静姝一时无语。
沉默了须臾,见谢瑾年真没甚么要事要与她说,索性便趁机提了一嘴:“国公府还回来的嫁妆多有出入,夫君可否派个人帮我鉴别鉴别那些物什可是被以次充了好?”
谢瑾年闻言眉梢一动,低笑:“蔺先生便十分在行。”
谢瑾年不提还好,这一提,静姝便记起了旧账:“哦,母亲身体违和,蔺先生当守在荣华堂里,想来并无时间帮我忙这些个琐事。”
眼见小娘子要翻旧账,谢瑾年忙不迭抱紧小娘子,低声致谢:“娘子今日一整日未到书斋来,为夫想与娘子道声感谢,都寻不着机会……”
趁机点了一句静姝的“铁石心肠”,谢瑾年满腔诚恳地说,“昨个儿多亏了娘子,那泰老爷才信了母亲有恙,未催逼着去请蔺先生。”
静姝心思一动,扬眉问谢瑾年:“蔺先生见不得泰老爷?”
谢瑾年轻点了下头:“蔺先生与泰老爷有些宿怨未消,一时半刻照不得面。”
静姝闻言若有所思。
见识过小娘子的敏锐,谢瑾年不愿静姝深想,随口扯了个话题转移静姝的注意力:“听谢六说,娘子打算把那些嫁妆铺子都重新修整一番,可是当真?”
提起那些铺子,静姝来了精神,趴起来笑道:“我打算再弄两间水煮鱼,五间‘在水一方’,紧着收拾出来,赶着下个月跟先前那两间一块堆儿开业。余下那几间我也想好了用处,预备把相邻的铺子打通了,好生收拾一番,安上茶座开书肆。”
水煮鱼和在水一方是怎么回事,谢瑾年早听静姝讲过,心中有数。
开书肆的事儿却是头一回听静姝说,谢瑾年不禁饶有兴趣地问:“书肆里安茶座?”
“不是喝茶闲话张家长李家短的茶座,而是让那些个爱书之人有个地方能坐着看书、抄书……”静姝索性起身,对着谢瑾年盘膝而坐,“唔,也不是不能闲聊,到时候单辟出一处空间来,给那些个文人墨客谈古论今,针砭时弊也不错。”
谢瑾年扬眉,提醒静姝:“读书人的买卖可不好做。”
静姝轻笑:“夫君也知道,我借着曹相的势突然一夜暴富,便想着做些善事给父亲母亲积福,并没打算指着这几间书肆赚钱。”
免费的啊。
想法着实不错,只是这般笼络天下士子心的事儿,除了那九五至尊,搁谁来做都是件极为敏感的事儿。
谢瑾年皱眉思量了一番,笑赞:“想法甚妙。”
静姝轻舒了口气:“夫君可是觉得可行?”
谢瑾年面不改色地颔首:“可行。”
“本来还担心这样的书肆太过出格,怕是开不起来。”静姝弯起眉眼,“如今有夫君这话,我便放心了。”
谢瑾年指腹落在小娘子飞扬的眉眼间,若即若离地描摹着,轻笑:“嗯,娘子尽管可着心意来,左右都有为夫替你兜着。”
静姝拍开谢瑾年的手,顽笑道:“妾身拜谢夫君庇护。”
谢瑾年莞尔。
把小娘子的手捉在掌中,把玩着玉笋尖似的指头,笑问:“这些铺子都预备何时开业?”
静姝掐指算了算日子,道:“约莫着少说也得七八天以后。”
“七八天太早。”谢瑾年学者静姝得模样,神棍似的掐指一番,煞有其事地嘱咐静姝,“为夫掐指一算,最少也要等上半月才有适合开市的吉日。”
静姝半信半疑,觉得谢瑾年仿佛在驴她。
谢瑾年轻笑。
笑完了,朝着他的小娘子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静姝盯着谢瑾年,审视片刻,慢吞吞把耳朵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