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母亲那边儿有些个棘手……”这一句说得有些急,谢瑾年轻咳着,不着痕迹地捏了下静姝的手,“左右我这也没什么打紧的,劳烦娘子往荣华堂走上一遭,替我去看看,可是母亲病得厉害,若当真如此,千万要让蔺郎中好生守在荣华堂里,很是不必……”
“胡闹!”泰老爷动了薄怒。
方才还因一声关怀诚惶诚恐的谢瑾年,却又倔上了:“母亲身体不适,自当让郎中守着母亲。”
泰老爷冷冰冰地盯了谢瑾年一瞬,扬声喊:“潘和玉,去把伊景天请过来,给谢瑾年请脉!”
书斋外有人恭声应诺。
谢瑾年似是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谢恩:“多谢老爷体恤。”
泰老爷瞪了谢瑾年一眼,转而轻叱静姝:“不赶紧去你婆婆那侍疾,还搁这儿杵着做什么?”
静姝:“……”这是什么狗脾气!
默念“万万不能得罪”,面无表情地福身告退,静姝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斋。
*
望北书斋外,身着飞鱼服腰挎金刀的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静姝甚至还在书斋门前的石阶下看见了同样身着飞鱼服腰挎金刀的封正修!
封正修可是在金戈卫里做事的。
竟能劳动金戈卫护卫周全,里边那位的身份还真……
静姝与封正修对视了一眼,莲步轻移,刚欲开口打声招呼,却是见封正修朝着她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念及传闻中金戈卫里那森严的规矩,静姝吞下嘴边儿的话,头也不回的越过封正修,急匆匆地往荣华堂而去。
谢瑾年方才那句话,暗示的清清楚楚——让蔺郎中留在荣华堂里。
这显然是不能让蔺郎中与泰老爷照面之意。
不管那泰老爷是什么身份,单看方才那些金戈卫便知道这泰老爷是谢家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唯恐误了谢瑾年的事儿,累及了谁的身家性命。
静姝近乎一路小跑着到了荣华堂,不承想那蔺郎中压根儿就不在荣华堂里。
此时,已时近二更二点。
荣华堂里,静谧安静,不见半分慌乱。
静姝缓下步子,抬手止了小丫头的通禀,穿过堂间进了东明间,见白鹭正坐着小杌子不紧不慢地绣着鸳鸯。
轻声开口问:“母亲可好?”
白鹭忙从小杌子上起身,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少夫人,回少夫人的话,夫人安好。只不过少夫人来的有些不巧,夫人才刚睡下,您可是寻夫人有事?可要奴婢进去唤夫人起来?”
“很是不必。我不过是听人说荣华堂里请了郎中,不知是个什么景儿,便过来瞧瞧。”静姝端量着白鹭的神色,含着忧色问,“可是母亲身子骨儿不大熨帖?”
白鹭眉眼上霎时染上怒色:“这是哪个天杀的乱嚼舌根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这般咒夫人!”
静姝眉梢一动:“想是我听岔了。”
“少夫人且安心,夫人身子骨儿康健的很,今儿并未请过郎中过来。”说着,白鹭脸上又挂了怒,“也不知是哪个杀才肉皮子又松了,竟是敢这般胡吣,这黑灯瞎火的,劳动少夫人白白跑了一趟,赶明儿奴婢必禀给夫人知道,也好叫那些个混账行子吃些教训!”
大丫鬟骂的痛快,静姝莞尔。
也不知这白鹭若是知道他嘴里的“天杀的、杀才、混账行子”,都是他家少爷和他的头号护卫谢一,还能不能骂的这般爽快。
随着白鹭连番怒骂,静姝在心里把“天杀的,杀才、混账行子”后边都自动补上了个谢瑾年,心中升腾而起的怒气好歹散去了些:“既是夫人无碍,我便放心了。澜哥儿一个人在怀瑾院里我放心不下,便先回去了,明儿个一早再来给母亲请安。”
白鹭忙恭恭敬敬地行礼恭送。
*
出了荣华堂,压抑在心底的怒意渐而重新爬上了静姝那张明艳的脸。
谢瑾年那个臭狗子!前科未消竟就敢骗她!
静姝含着薄怒,往怀瑾院的方向走了几步,念及谢瑾年在泰老爷跟前儿那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模样,也知这一骗也是情非得已,到底不放心,脚尖一转,又拐回了花园子里。
揣摩着方才那情境,知道谢瑾年怕是有将她支开之意。
静姝也没敢直接前往书斋,只循着隐蔽小径,攀上了紧邻着桃花林的那座假山,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遥望灯火通明的书斋。
足足过去有半刻钟,那泰老爷才从书斋里出来。
然而,静姝隐在凉亭里看得清清楚楚,那泰老爷出了书斋并未离去,而是在金戈卫的护卫下进了荣华堂旁那栋神秘莫测的竹楼!
如同禁地一般的竹楼,神秘莫测的泰老爷,谢瑾年那遮遮掩掩的差事……
静姝突然觉得她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以前只觉得谢家有些不同寻常,如今却是觉得这谢家竟是处处都像是个谜题,而最大的谜题、离她最近的谜题就是谢瑾年。
谢瑾年如今就在书斋里。
静姝回首望了一眼亮起灯火的竹楼,漫步下山,袅袅娜娜地朝着书斋而去。
唔,得去找那个臭狗子算个账,再解个迷。
她最会解迷了,也最爱解迷了。
第50章 妾身愚钝 不懂夫君何错之有,又因何求……
望北书斋, 烛火摇曳。
静姝于紧闭的门扉前驻足,屈指轻敲。
“笃!”
“笃!”
“笃!”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传入书斋,谢瑾年闻声, 自沉思中回神, 眉宇间霎时染上了一丝喜意。
猜出门外敲门的是谁,谢瑾年心生欢喜, 立时翻身而起,疾步走到门前。
拉开房门。
便见他那娇艳动人的小娘子, 立于门外, 披着朦胧月色对着他浅笑。
谢瑾年满心喜悦, 探手攥住小娘子的腕子, 将人拽进书斋,反手关上了的房门。
夹杂着药香的冷香扑面而至, 熟悉的怀抱瞬间将她禁锢进了怀里。
半个时辰前,还仿佛即将撒手人寰的病美人,此时两条胳膊似是钢筋一般箍着她, 仿佛恨不得把她揉进他的胸腔里。
只可惜,胸腔上缠着厚厚的布, 让病美人的企图落了空。
静姝从病美人怀里抬起头, 眼底含着笑意看着谢瑾年。
小娘子笑意盈盈的模样太过动人, 压抑了数日的思念霎时破笼而出, 谢瑾年情不自禁的低下头。
却没能如愿一亲芳泽。
他满含思念的吻却是落在了暖如春阳的掌心里。
静姝张开五指, 按住近在咫尺的盛世美颜, 硬起颜狗的铁石心肠, 轻轻往后推,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谢瑾年扬眉,轻笑。
随着温热的气息, 探出舌尖,轻点了一下小娘子的掌心。
温热濡湿的触感,似是轻叩门扉一般,轻叩着她的掌心。
扣得她心律有些失常。
静姝抿唇。
仿佛触电一般缩回手,眼底含着薄怒,白了谢瑾年一眼。
小娘子含嗔带怒的模样一样可人。
谢瑾年低笑,带着怀里的小娇娘转身,把人抵在门板上,拿开按在他脸上的柔荑,低头噙住了娇艳诱人的唇。
这个吻,不同以往,完全没有以往的温柔缱绻。
素来温柔体贴的人,竟是近乎粗鲁地撕咬着她的唇舌。
唇有些疼,舌根儿有点麻。
挣动着被按在门板上的手,静姝往外赶着口中的入侵者,却是换回了愈发凶狠的吻。
避无可避,只能被动承受着病美人的索取。
静姝睁着眼睛,与眸色沉沉的病美人对视了一瞬,旋即放软身体,闭上了眼。
也不是没亲过,权当是在算账之前,先领了个福利罢!
小娘子突如其来的顺从,让谢瑾年欣喜。
近乎凶狠的索取渐而化作温柔缱绻的缠绵,谢瑾年含着娇软的唇舌,轻柔地安抚了须臾,总算放过了诱人的朱唇。
含笑看着小娘子轻颤的长睫,谢瑾年在似是染着无限风情的眉眼上落下一吻:“瑶瑛。”
谢瑾年鲜少这般称呼她。
静姝用她那被盛世美颜迷晕了的脑子反映了一瞬,才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嗯?”
看着小娘子脸上染着云霞,呆呆的模样,谢瑾年忍俊不禁,捏着小娘子的下巴在微启的朱唇上又印下一吻,低笑:“原谅为夫,可好?”
喵的!先放美人计,再求饶,简直犯规!
静姝眼底潋滟着尚未褪去的水雾,看着谢瑾年,强行硬起被美色迷惑了的心肠,似笑非笑:“妾愚钝,不懂夫君何错之有,又因何求妾原谅。”
他这个小娘子。
平时都是我来我去的,现在却跟他咬文嚼字地妾来妾去……
谢瑾年用下巴蹭着小娘子的头顶,低笑:“只要是惹了娘子不乐意,为夫便是有错的。”
唔,犯完归,又来花言巧语。
静姝踢踢谢瑾年的小腿,似笑非笑:“诚意不足,甜言蜜语来凑?”
谢瑾年莞尔。
垂眼看着慢悠悠露出锋锐爪子的小娘子,轻笑:“娘子既然觉得为夫肺腑之言皆是花言巧语,便请娘子说说,为夫如何做才算诚意足?芙蓉帐下度春宵?”
花言巧语没用,就又来耍流氓?
静姝迎着谢瑾年的目光,眼尾渐而爬上了一丝轻嘲:“夫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被他染上水雾的桃花眼,摒弃了风情,潋滟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无情,就那般看着他。
小娘子虽未明言,那双惑人的眼睛里却是道尽了执着。
今晚这关,难过。
谢瑾年心中轻叹,抱起濒临朝他亮出爪子的小娇娘,回到罗汉床上。
约莫一米宽的罗汉床,两个人躺在上面有些窄。
静姝缩在围栏边,后背紧贴着围栏上的大理石,却也不过跟谢瑾年拉开了一拳的距离。
谢瑾年忍俊不禁。
把小娘子扯进怀里,轻抚着小娘子的背,谢瑾年低笑:“莫使性子了,娘子心中但有疑惑尽管问我,能说的为夫必不会隐瞒。”
能说的,必不隐瞒,这可真就是语言的艺术了。
静姝哂笑,指尖戳着谢瑾年胸前厚厚的布条,不紧不慢地道:“不如夫君先说一说那些个能说的。”说完咱们再讨论不能说的。
听出小娘子的言外之意,谢瑾年莞尔。
也不去点破他家娘子的小心机,谢瑾年略作沉吟,便开口续上了被泰老爷打断的话题——故英国公静文德之死:“之前娘子说岳父岳母殁得蹊跷,为夫办差时,借着便利留心了一二,还真让为夫发现了些许端倪……”
想到追查到的真相,谢瑾年垂眼看着下意识抓紧他衣襟的小娘子,心中着实有些不忍心,不由默然。
静姝抬眼盯着谢瑾年,以眼神无声地催促。
谢瑾年轻叹。
掌心轻柔地拢着小娘子鬓边发丝,谢瑾年犹豫了一瞬,缓缓开口说根由:“岳父身为太子詹事,把东宫把守的固若金汤,不知替太子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自然便招了那些觊觎那把椅子之人的嫉恨。”
到底还是没忍心事无巨细地尽皆说个明白,避了重就了轻。
然而,静姝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瞬间了然:“恐怕不止是记恨那般简单,不然父亲也不会坠马身殁。”
他的小娘子如斯通透,着实不好糊弄。
谢瑾年低头,在小娘子额头印了一下,低声道:“确实,说岳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静姝用手背抹了下额头,把脸埋进谢瑾年怀里,默默数着谢瑾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问:“夫君可知是谁要了父亲的性命?”
“嗯。”谢瑾年轻抚着小娘子的后背,低声说,“太子年初得子,后继有人,地位愈发稳固,康亲王狗急跳墙,便出了昏招……”
拢紧双臂,把小娘子紧抱在怀里,谢瑾年才继续道,“指使着国公府的马奴给岳父的马做了手脚,又故意使绊子,让岳父延误了救治。”
静姝霎时悲从中来,泪水不可抑制地下淌,带着独属于“包子少女”的悲伤,瞬间便打湿了谢瑾年的衣衫。
静姝静静地伏在谢瑾年怀里,任由泪水无声地冲刷着心中莫名而起的悲意。
不过须臾,小娘子的泪水便浸透了他胸前厚厚的布条。
胸口的湿意仿佛直接淌进了他心底,谢瑾年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轻抚着小娘子轻颤的肩头,满口子的哄:“娘子莫哭,那起子谋害岳父的歹人,有一个算一个,为夫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谢瑾年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又谈何容易?
静姝在谢瑾年胸口蹭着眼泪,缓了缓心中悲意,带着哭腔轻声道:“夫君方才说得言简意赅,不过是不想我听了难受罢了。我却知道这事必不是康亲王一家的首尾,背后还不知牵扯着多少厉害干系,藏着多少隐秘。连父亲都被他们谋害了去,又岂是夫君轻易便能撼动的?”
他的小娘子如此通透,他又如何能不心动呢?
谢瑾年微松手臂,捏着小娘子的下巴,抬起小娘子的头。
小娘子太能哭,直把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哭成了桃子。
指腹抹去小娘子眼尾的泪珠,谢瑾年情不自禁地低头,以削薄的唇轻轻碰了碰小娘子哭出来的“桃子”,含笑道:“娘子且安心,为夫也不是吃素的。”
静姝破涕而笑。
唔,这倒也是,这个臭狗子秘密多的很,保不准还真有扳倒那起子人的能为!
难得谢瑾年上赶着送人头。
静姝一抹眼尾情不自禁往下淌的泪水,轻哼:“又是替身,又是金戈卫里的大人物亲来探望的,夫君自然不是吃素的。”
这话音儿可是有些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