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心里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嘴角一抽,垂眼恭声道:“公子,泰老爷来看您了。”
第49章 这也就是演的 得去找那个臭狗子算个账……
谢瑾年正要替他的小娘子抹去眼尾挂着的泪珠。
闻言眼底脉脉柔情霎时化作震惊, 抬到半空的手立时转了个方向,搭在静姝的肩头,像是要借着静姝的支撑挣扎着起身, 然而起到一半便又虚弱无力地摔回了床上。
谢瑾年躺在罗汉榻上, 不甘心地抓着身下被褥,挣扎着还要再起, 却仿佛是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豆大的汗珠自鬓边渗出。
随后, 便是撕心裂肺地咳。
咳着咳着, 便有殷红的血自那两片浅淡的薄唇间溢出, 顺着脸颊淌到被褥上,晕染出朵朵艳丽刺目的花。
喵的, 真是个戏精!
这要不是知道谢瑾年并未受伤,她都得以为这个病秧子眼见要不行了。
静姝酝酿了一秒情绪,忙不迭地用帕子替谢瑾年擦着嘴边的血, 哭哭啼啼地喊:“蔺郎中呢?快去请蔺郎中啊!”
谢一憋出一脸忧色:“夫人睡晌觉起来后觉着头晕,遣人把蔺郎中请过去诊脉了, 小的这便使人去荣华堂请蔺郎中回来。”
“快去!”
静姝似是被谢瑾年这副模样吓得不轻, 一双柔荑抖得厉害, 分明是在替谢瑾年擦唇边的血, 却是抹得谢瑾年满脸都是。
谢瑾年垂眼掩下眼底笑意。
抬手扶住静姝的手, 连手带帕子捂在口鼻上又咳了一阵, 才有气无力地说:“娘子莫哭了, 且先扶我起来。”
静姝抽抽噎噎,一双桃花眼挂着泪珠潋滟着薄怒,轻叱:“就你这身子骨儿还要起来, 不要命了怎得?”
谢瑾年垂眼,抿唇。
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偏挂上了一丝倔强:“娘子,扶我起来。”
静姝缩回手,身子略微后仰,避开谢瑾年又伸过来的手:“不。”
谢瑾年抬眼,眉眼染着薄怒看向静姝,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扶我起来。”
明知道是演的。
静姝心中还是被这从未在谢瑾年眼里见过的冷漠刺得滑过了一丝委屈。
get到了应有的反应,静姝学着静婉每次哭哭啼啼的模样,憋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盯着谢瑾年不吭声。
谢瑾年缓缓皱起眉,怒意渐而从眼底爬上眉梢。
眼见着谢瑾年似是要无端迁怒静姝,被谢一引进来的泰老爷总算开了尊口:“行了,你身子骨儿不爽利,便躺着罢。”
谢瑾年这才安静下来,缓缓垂下眼睑,恭声自责:“属下失礼了。”
泰老爷摆摆手,似真似假地轻叱:“都伤成这么个样儿了,还讲那些虚礼做甚么?真……真就缺你那一拜?”
谢瑾年轻咳了一阵,有气无力地道:“总不好失了规矩。”
“年纪轻轻的,怎得这般古板?要说规矩,我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泰老爷也不用人相让,跺着四方步,坐到榻前那张圈椅里,目光挑剔地打量了静姝一眼,问谢瑾年,“你媳妇儿?”
“正是拙荆。”谢瑾年惨白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缓了一口气,招呼静姝,“娘子,来见过泰老爷。”
这位泰老爷年近六旬,鬓边已是染了霜。
头戴黑毡直沿帽,帽顶上鸽子蛋大的红宝晶莹剔透,一身天青色曳撒,腰系金镶玉宝绦环,脚踏白色麂皮靴,好一派富贵相。
泰老爷就那般闲适地坐在圈椅里,自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打眼一看便是久居上位之人,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静姝提着小心不着痕迹地端量泰老爷,总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
壮着胆子细看泰老爷的眉眼,待见得他那与谢瑾年别无二致的、天然寡情的薄唇,瞬间恍然,怪道熟悉,原是他与谢瑾年竟长得有几分相似。
心里揣测着这位泰老爷与谢瑾年的关系,静姝用帕子蘸了下眼尾残留的泪痕,神色一整,莲步轻意,盈盈而拜。
不差一丝规矩地向那泰老爷请安:“民妇拜见泰老爷,泰老爷万安。”
泰老爷迟迟未叫起。
锐利的视线带着愈发浓郁的挑剔落在静姝身上,从过于艳丽地眉眼,端量到婀娜媚人的腰身,复又落在那张明艳的脸上,才缓缓开口,不辨喜怒地问:“静文德的闺女?”
这挑剔的目光,这副高高在上的口吻,真的是哪哪儿都让人不爽,合该写进《我与病秧子妹夫的日常》里,奇葩共赏之。
静姝默默攥紧有点发硬的拳头,纹丝不动地屈着膝,不动声色地道:“文贞公正是家父。”
泰老爷轻“唔”了一声,又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命令:“抬起头来。”
静姝口中应诺。
低垂着眼睑缓缓抬起头,面上一派恭顺,却是已经暗戳戳地打开书城app,在《我与病秧子妹夫的日常》里开了“转播”。
规矩倒是勉强可以,人还是过于妖艳了些,不够端庄。
泰老爷挑剔地端量着静姝的眉眼,不咸不淡地道:“这长相倒是长得颇像静文德,只不知是否继承了静文德的德行。”
喵的,拳头特别硬了!
静姝忖了又忖,思及谢瑾年面对这位“泰老爷”的小心谨慎,总算按捺下了溜到嘴边的嘲讽,用同样不咸不淡地语调说:“先考高风峻节,德行无双,民妇自是不敢自比先考,不过与班婕妤相较一二的自信还是有的。”
班婕妤,善诗赋,厚美德,堪称完美女人。
这个小女子倒是敢说。
泰老爷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道:“倒是素闻静文德之爱女颇具才情,然则每每问起,静文德都只说他家爱女只学了些女德,认得几个字罢了。不知是静文德太过自谦,还是你太过自负。”
这话可不好接,否认父亲的话是不孝,承认父亲的话就是自打脸。
这个糟老头子,真是坏的很!
静姝不着痕迹地倒了下脚上重心,以余光瞥了一眼谢瑾年。
谢瑾年躺在罗汉榻上,朝着静姝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旋即便是一阵咳,咳了两声,脸色便变得通红,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
病美人这演技,奥斯卡绝对欠他十个小金人!
静姝立时忙不迭地起身,挂着满脸急切担忧冲到罗汉榻旁,坐到榻边,红着眼圈略微扶起谢瑾年,任他靠到她怀里,替他轻抚胸口:“劳烦泰老爷给倒碗温水来。”
这一声吩咐,当真是自然无比。
谢瑾年的咳嗽声顿了一瞬,旋即抓着静姝抚在他胸口的手又是一阵咳,仿佛随时都会憋过气去那种。
泰老爷盯着罗汉榻上的小两口沉默了一瞬,慢吞吞起身,踱着步子找到了温着水的炉子。
“哐啷!”手滑,水壶掉到了炉子上。
温热的水自壶嘴里汩汩流出,浇熄了炉子里的炭火。
泰老爷漠然。
用衣袍垫着把手,面无表情地重新拎起壶,又失手打了一个茶盏。
缠枝莲青花瓷茶碗碎了一地,泰老爷微皱了下眉,泰然自若地重新拿了个茶盏。
山水屏风后。
静姝听着这一连串的动静,心里骂着笨,低头贴到谢瑾年耳边,用气音儿问:“这位是甚么人?”
小娘子在耳边呵气如兰。
谢瑾年放松绷着的脊梁,靠进小娘子娇软的怀里,咳嗽声渐而和缓下来,却始终没停。
静姝听着渐而靠近的脚步声,心里着急,不禁在谢瑾年腰侧掐了一把——快说。
谢瑾年无声地笑。
攥着小娘子的手,用口型说——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万万不能得罪?顶头上司?惹不得的权贵?
静姝心中连连猜,以眼神示意谢瑾年细说。
谢瑾年却是再不肯多言,只像模像样地,断断续续地咳。
垂眼盯着谢瑾年以眼神催促,然而病美人这副娇无力的模样看得久了,静姝心里兀然生出“日了狗”之感:“夫君,看你咳嗽得如此收放自如,以往的体弱多病也都是演的吧?”
这一句端的是咬牙切齿。
小娘子贴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质问,几乎把他腰间软肉拧成了麻花。
谢瑾年克制着把小娘子捉进怀里的冲动,含着笑轻声问:“为夫身强体健,娘子可惊喜?”
惊喜?可真是太惊喜了——快乐小寡妇的美好愿景彻底破灭。
静姝垂眼盯着满脸虚弱的“病美人”,面无表情:“ 我有甚么可惊喜的。”
谢瑾年压抑着笑,震得胸腔有规律的起伏:“不必再忧心床笫之上得不到……”
“闭嘴!”静姝压着嗓子娇叱,听得泰老爷脚步声已是到了近前,霎时面上怒色一收,化作切切实实的忧心,“你这个杀才!生就这么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儿,还整日里劳心劳神地胡想甚么呢?就不能听蔺郎中的话,好生歇歇,调养调养你这身子骨儿!”
这一通抱怨,约莫也就“胡想”这两个字才是小娘子的真心。
不过那些遮掩的话却是歪打正着了。
谢瑾年垂着眼睑遮掩着不自觉泛起的笑意,趁机把小娘子的柔荑抓在掌心里攥着不放,虚虚弱弱的轻叱:“你个女人家家的,懂个甚么!”
说完,腰间便是一痛。
静姝拧着谢瑾年腰间软肉不松手,嘴上抱委屈:“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偏要把自己个儿累出个好歹才甘心?”
谢瑾年咳了一阵,温声道:“莫多嘴,我心里有数。”
这也就是演的。
如果臭狗子真就这幅脾气,静姝能立马跟他合离!
静姝忍了一口气,嘴上便要说个痛快:“好着是有数。不然你真把自己个儿累出个好歹来,我可不会给你守着。到时候可就说不准是谁睡着你的屋子,糟践着你赚下的家业,打着你的儿子……”
简直越说越离谱,再任她说下去还了得?
谢瑾年觑了一眼屏风,猝不及防按住小娘子的后脑勺,仰头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唇软舌滑,可惜时机不对,只能浅尝辄止。
谢瑾年轻咬了下小娘子娇嫩的唇,松开嘴,重新倚进小娘子怀里,有气无力地训斥:“莫说气话,为夫知你心意。”
静姝哼笑:“我心意是甚么我都不知,夫君倒是清楚了。”
谢瑾年轻笑:“娘子自己个儿亲口说的好女不嫁二夫,若是我殁了,你便给我守着,绝不二嫁……”
静姝冷笑着打断了谢瑾年的话:“我改主意了。”
谢瑾年视线落在泼墨山水屏风上,仿佛透过屏风在看着屏风后那道身影:“莫闹,为夫有正事要忙,耽搁不得。”
静姝视线在谢瑾年和屏风上映着的朦胧身影上打了个转儿,咕哝着抱怨:“天大的正事,也没有作耗自己个儿的性命的道理!你也不想想,你若是有个好歹,让我和澜哥儿可怎么活!”
这一声,听上去当真是真情实感。
谢瑾年似是被这话牵动了情绪,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咳。
听着屏风里,谢瑾年撕心裂肺的咳嗽。
泰老爷眼底滑过一丝波动,终于举步转过屏风,把茶盏递给静姝示意她喂给谢瑾年喝。
茶盏里的水已是凉了。
静姝垂眼掩下眼底的思量,把茶碗送到了谢瑾年唇边。
谢瑾年恍若受宠若惊,甚至带着一丝惶恐,扶着小娘子的手抿了一口水,冰凉,从嘴里一直凉到了心里。
泰老爷带着审视,看着谢瑾年喝完了茶盏里的水,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媳妇儿方才那番话说的倒是在理儿,甚么都抵不上身子骨儿重要。你且安心调养身体,旁的事儿暂且放一放罢。”
“属下惶恐!”谢瑾年一副震惊模样,似是心下急了,又是一阵咳,咳完有气无力地道,“眼下正是老爷用人之际,属下哪能……”
“行了,就这样吧。”泰老爷打断谢瑾年的话,不容置疑地拍板儿,“你且先歇一阵子,待调养好了身子骨儿再来见我。”
谢瑾年闻言,忙扶着静姝的胳膊,挣扎着欠起身,似是欲要行礼谢恩。
泰老爷摆手:“行了,且安生些罢,你我之间无需那些礼数。”
谢瑾年这才重新靠回静姝怀里,一口气分成了三口倒着:“老爷体恤,是老爷仁善。属下却是不敢忘了规矩,只怪属下这身子骨儿着实不争气,不能叩谢老爷恩典,属下心中着实……”
说着,竟是嗫嚅着红了眼圈儿。
只是随口一句关心,这孩子竟是……
泰老爷轻叹,到底触动了一丝柔软心肠:“你这身子骨儿,着实该好生调养调养,城外那园子便不错,待能起身行走了,让你娘子陪伴着你去庄子上养养身子罢。甚么时候养好了甚么时候再回来帮我。”
谢瑾年满脸感激,红着眼圈闷声应了一声:“诺。”
在静姝的认知里,谢瑾年弱的从来只有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儿,他的灵魂从来都是从容的,强大的,甚至是神秘的。
此时见了他的惶恐,他的受宠若惊,他红了眼圈感激得无所适从……
静姝心里觉得惊奇无比。
虽然明知是演的,但这般娇无力的病美人倚在她怀里,眼圈微红的模样当真是犯规。
静姝下意识地抱紧谢瑾年,轻声道:“赶明儿便让人把园子收拾好了。”
谢瑾年拍拍静姝的手背,有气无力地道:“急甚么,不养上两个月为夫起不来的。”
静姝抿唇,余光扫着负手立在床边的泰老爷,红了眼圈儿:“还不是盼着你赶紧好。”
这身子骨儿,看来还真像是不大好。
泰老爷微微皱起眉,不悦道:“谢一怎得还没把郎中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