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什么时候瞎的?——茂林修竹
时间:2021-03-05 10:14:35

  他想证明,一无所有的站在这里的孟周翰,也是值得苏禾遇见的。
  至于找爸爸——
  他惨兮兮的追着他爸爸的车呼喊“我在这儿,我才是你儿子”时,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了。
  ——当他进入时小凡的皮囊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他父母的儿子了。
  他们没有血缘关联,没有法律关联,甚至都没有社会关联。
  唯一的情感关联,也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
  哪怕他真的站到他爸的面前,向他做出了完美无缺的证明,他爸八成也只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你要把聪明用在正途上”,然后送他进监狱——他们这些有钱人,最怕被别人摸个底儿掉,丧失日常居家的安全。要是连个亲子鉴定都不做就认儿子,家门早就被来认爹的挤破了。
  如果他还是孟周翰,那么就算他是个人渣败类,他的父母也肯定一如既往的爱他,无非更为他而操心烦忧。
  如果他不是孟周翰,哪怕他是个完美的子女,他们也最多羡慕一下别人有这样成才的孩子。
  如果他们能自行决定可不可以切掉他的一只肾去救他们的人渣儿子,他们八成也会选择——切。
  ……这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全盘接受的爱。基于血缘的爱。极度无私的爱,极度自私的爱。
  但唯独不是“我爱你的灵魂”的爱。
  当然他还是会去找爸爸——毕竟那是他的爸爸,他的妈妈。那是他的血缘羁绊,感情羁绊。
  就只是……
  就只是,在此之前,他也想要,被眼前这个人看到。
  “没有了。”他说,“我证明不了。我只能告诉你我家住哪儿。我有哪些家人,他们叫什么,哪天生日。我有哪些朋友,哪些喜好,经历过什么事。然后你可慢慢去查证我说的对不对。”他仰头看着苏禾,带一些期待,“你想听吗?”
  苏禾怔了怔,“……不想。”
  孟周翰:……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薄情寡义,铁石心肠。根本就完全不想了解他!
  苏禾看着他燥乱难安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
  “你……时小凡的法语并不算很流畅。”她说,“如果你可以说出他做不到的水平,也可以证明。”
  孟周翰愤恨的仰起头来看向她,流畅如歌的法语脱口而出。
  很多人都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但作为一个纯正的中国人,苏禾完全听不出法语有任何比汉语优美的地方。就像一连串粘连不清的音符在喉咙和舌头之间反复弹跳。但当然,汉语也差不多,无非弹跳的音符和位置不一样。
  这世上没有优美与不优美的语言,就只有优美与不优美的嗓音。
  而时小凡的嗓音无疑是优美的——至少在她的耳中,是优美的。
  所以当他的声音停下来的那刻,脑海中不断翻涌着的记忆,和耳中所听到的话语、眼前所见到的人,令她一时甚至无非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曾经为时小凡——当然更是为了去法国参加国际会议,以及跟那边的项目组合作,而学习过法语。
  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他说的是——
  我是孟周翰,我把自己弄丢了。
  我的灵魂被困在了别人的皮囊里。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所有人都不认识我。
  但是唯有你,我请求你……
  请你看着我,请你认出我。
  请你相信我。
  她捂着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悄悄擦掉了眼泪。
  ——无论他是自我认知混乱也好,是别的原因也好。这个身体里的灵魂,都已经不想再继续当时小凡了。
  她弄丢了她的爱人。
  待平复好情绪之后,她才回过身来面对他。
  “好的,我相信你了。”她说,“从今天开始,直到……直到小凡回来为止,我都会把你当成孟周翰。”
  她说,“现在,我们回医院吧——我希望你能珍视我男朋友的身体。我不希望等他回来后,找回来的是因为你的粗心大意,而有任何运动障碍的身体。他……他还挺喜欢打篮球的。”
 
 
第17章 孟周翰(三)   孟周翰和苏禾,第一次对……
  苏禾不想了解孟周翰和他的生平。
  ——当然不想。
  如果不是孟周翰, 她爱的人根本就不会受伤,不会失忆。她跟他之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牵连、有什么“感情”,那也只是恨恼罢了——恨恼他超速, 恨恼他不避让行人, 恨恼他……把她爱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他真的如所宣称的那般“魂穿”了,苏禾甚至都能违背本性, 不去把他当什么科学标本如获至宝的尝试证明并解开这个未解之谜。而是会立刻去找人跳大神贴符纸,用最便捷的经验论, 把他从她男朋友的身体里赶出去。
  但是……
  但是最初激荡的情绪消退下去之后, 她到底还是无法让自己被愤恨、痛苦支配着去迁怒, 去报复。
  ——不管怎么说, 孟周翰已经付出了代价,至今仍昏迷不醒。而他的家庭也在法律和情理规定的范围内, 积极的赔偿,配合时小凡的治疗。
  何况,现在她眼前这个“孟周翰”, 其实是时小凡。
  至少在她的认知中,这就是时小凡。
  她可以对这个“孟周翰”冷言相对, 在照顾好他的身体的同时, 用冷暴力去打压他、驱逐他。
  她做得到的——至少在他的身体还需要她照顾的这段时间里, 她能做到让“孟周翰”的灵魂饱受煎熬, 日夜不宁, 而时小凡的身躯被精心照料、完好无损。甚至或许都不必限定时限, 因为这么做本身就是一套PUA。在他从精神到身体都是一只遍体鳞伤的败犬的当下, 很容易对他唯一可信赖的异性产生精神依恋。
  可是,她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在时小凡的眼睛注视之下, 变成这么一个扭曲、恶毒,恶心至极的人?
  她凭什么要为了惩罚这个“孟周翰”,而忍受双重的精神痛苦,去伤害她的爱人呢?
  苏禾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好。
  但良好的作息习惯,还是让她清晨一早就睁开眼睛,翻身起床。
  而时小凡……或者说孟周翰,也几乎在她发出起床的动静的同时,就睁开了眼睛。
  苏禾愣愣的看着他,片刻后,肩头舒缓下来。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她平心静气的问道,“我说真的……对着这张脸,我叫不出孟周翰。”
  并且她也不想把时小凡叫成孟周翰。这么做就好像她认可了,可以抹除掉她所爱着的那个人格。
  孟周翰说,“我的小名叫凡凡……”
  “那我还是叫你小凡,可以吗?”
  孟周翰张了张嘴,稍微有些烦闷。但是他也能感觉到,苏禾已经在她能忍受的范围内尽量的尊重他。再多,她可能也就受不了了——毕竟,他占走了……她男朋友的身体。
  他总算也意识到,就算是这个在他心底一钱不值的穷鬼,也是别人心目中的……宝贝。
  “嗯……暂时就叫我小凡吧。”
  苏禾松了口气,遵照医嘱查看、询问一遍。小心翼翼的协助着他做完清晨起床的代谢、清洁工作之后,便出门去买早饭。
  孟周翰一个人吊着腿半躺在病床上——虽侥幸没影响伤口愈合,但他还是被医生大骂一顿,被勒令吊着腿卧床——心思烦杂的思考着。
  昨晚苏禾一夜没睡——这是可想而知的。
  他也一夜没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苏禾说出“请你珍视我男朋友的身体”时,他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脑中不断翻涌着这些天来他们相处的日常。
  很痛苦的思考、反省和自我调节之后,他总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时小凡也许偷走了他的家人、身份和财产。但他也不是没占据那些属于时小凡的,很宝贵的东西。
  以及,苏禾大概一直都是在跟他说真的。
  她不喜欢孟周翰——既不稀罕他的财富,也不喜欢他的人品。至于他的人,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个世界上,也有单纯因为对他没兴趣,而哪怕给她机会,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女人。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他也不是世界的中心。
  剥掉“孟周翰”那层皮,他甚至都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社会精英。
  ……孟周翰苦笑,并且叹气。
  这么理所当然的真相,他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也真是可笑啊。
  但苏禾依旧是傲慢并且对他心存偏见的,孟周翰想。
  他虽然还没能做出任何不在家族光环照耀之下的事业,但他肯定也不是她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
  他会证明给她看的——那个真正的,哪怕跟别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也依旧散发光芒的孟周翰。
  他抬头时意外看到桌上摆放的葡萄。
  ——那天晚上苏禾拿回来,得意并且兴致勃勃的让他品尝,想要叫板他之前吃过的品种。
  但其实哪天他心很乱,都没怎么细尝,就随口贬低一通。
  ……都没意识到,那很可能是苏禾最后一次主动跟他分享这种小快乐。
  苏禾很快便买回了早饭。
  她买了包子和粥,还在粥里给他配了勺子。。
  他胳膊上的淤青大致都已消退了——本来嘛,这些天他都能刷手机了,不可能完全没法自己吃饭。
  苏禾照旧喂他,只是心知肚明的宠着他罢了。
  但孟周翰还是没忍住,故意在左手拿着包子时,尝试用打着石膏的右手去拿勺子喝粥。
  苏禾淡定的把碟子推过去,提醒他可以先把包子放下,用左手喝粥。
  孟周翰:……
  孟周翰心里还是挺酸涩挺委屈的。
  吃完饭苏禾收拾桌子,清理餐具——为了环保她没买一次性的餐具,特地从家里带的。
  孟周翰就说,“……我想吃葡萄,桌子上的就可以。”
  苏禾:……
  那葡萄已经搁了一天两夜,不复最初摘来时的新鲜。当然也是可以吃的。但“孟周翰”的嘴巴有多挑,这些天苏禾还是领教了的。
  她便把葡萄重新洗了一遍,挑出卖相好的端给他。
  孟周翰摘了一颗塞进嘴里。
  “很好吃。”他说。
  “哦。”
  “皮很薄嫩,几乎没有韧感和涩感,完全可以吃下去。肉质软嫩清香,大小口感也很饱满。这个口感能有这种汁水丰度,可以说相当出彩了。甜度也很完美,能满足味蕾,还不腻人。有测过糖度吗?”
  苏禾:……
  虽然语文成绩向来很高,但评价苦手,只会说好吃的苏禾,默默的把这一套说辞背诵下来。决定回头就反馈给朋友。
  “……回头我问问她吧。”
  孟周翰说,“其实不用对标晴王,这个葡萄有自己的卖点。味觉层次这么浓郁饱满,口感还清甜不腻。绝对是优品。日本人擅长炒作地标农产品,但其实东西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甜的齁死、淡的没味儿。国内的葡萄品种才是应有尽有,只是品控做不细,又不走精品限产的路线,所有品种所有人都吃得起,所以才没什么垄断性的知名地标农品罢了。没必要蹭他们的名气。”
  苏禾:……
  “明明是你自己一心吃晴王,怎么这会儿倒是贬低起人家来了?”
  孟周翰脸上红了一红,嚷嚷着,“我我那是病了!病中突发奇想就是非要吃到某样东西,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在网上都被人骂雕丝,像是那种会标榜自己只吃日本葡萄喝法国红酒的傻逼吗?我追求是品质,真品质!不是消费主义洗脑!何况就是吃个葡萄,我还得吃出信仰来不成?就是贬低它怎么了!”
  苏禾:……
  苏禾不觉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叹了口气——总有些东西是不变,或者说相通的。
  “行吧,我替你告诉她。”
  “谁?”孟周翰突然又警惕起来。
  “送你葡萄吃的农科院研究生啊,你吃的可是人家的毕业成果。”
  “……”孟周翰顿了顿,“男的女的,送你的送我的?”
  苏禾笑着,“女的——人情是我的,但葡萄确实是送给你的。”她不觉就又打开了心防,“读本科时我带过她,前阵子她看到我发朋友圈问有什么能‘对标’的平价无籽葡萄,就带来给我。顺便讨论一下毕业去向——她想考公务员,又觉得放弃科研去考公太苟且了,对不住培养她的导师。”
  孟周翰顿了顿,虽然他对不相干的人在人生路口上的选择不感兴趣,但是……
  “你是怎么说的?”
  “我让她去和导师商量啊。”苏禾笑道,“科研挺寂寞的,周期长,要自己找目标,还未必出成果。她们做农科的尤其如此。会动摇甚至放弃,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放弃未必就是可耻,考公也未必就是苟且。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任务和价值。在农业站做农业监测,及时发现病虫害,展开社会防治,减少损失和蔓延,救的可能就是几千几万人的口粮。贡献就一定比不上做科研吗?人生选择,其实不必背负太多别人的期待——何况那也未必就是别人对你的期待。也许只是你自己的假想呢。”
  孟周翰没做回应——他是自我中心的孟周翰,不是那个一身麻烦的时小凡。他做人生选择,什么时候需要顾虑别人的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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