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公寓离她的实验室好像非常近,如果一起散步回来,路上说不定可以牵着她的手。
他拨出电话,正三心二意的等待接通,就听到熟悉的铃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他愣了一愣,循声上前,推开了自己房间里的房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苏禾抱着枕头正披头散发的睡在他床上——显然是等他时意外睡着了,衣服没脱、毯子也没盖。睡得迷迷瞪瞪。大概是被手机铃声吵醒了,睡眼惺忪的接起来,似乎还为屋子里意外到来的黑夜怔愣了一下。
然后孟周翰就听着电话走进来。
他们各抓着一只手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
片刻后苏禾爬起来去拧床头灯,摸了一把没摸到。
孟周翰揉着额头说,“……这是我的房间。”顿了顿,又补充,“……我的床。”
苏禾瞬间领悟,娴熟了往上一摸,拧开了床灯,“我进来找点东西……呃,我是不是应该提前征求一下同意?”
床灯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房间。
她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睡歪了的睡衣领下露出半边漂亮的锁骨。锁骨上还有一点朱红色的痣,皮肤丰润又细腻。孟周翰上前帮她拉好领口,垂着睫毛尽量不看她,“你想找什么东西?”
而后他就看到了床的那一侧摊开的相册。
他的手就顿住了。
苏禾说,“就是以前那些东西……搬来后就都收起来了。本来想看一会儿就去做饭,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吧。”
他说,“嗯。”
苏禾就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很想你。”
第37章 初恋(二) 可原来,他也是能伤害到她……
她好像不太明白, 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在他的床上等他等到睡着,传达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含义。
也或许她很明白,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
——这原本也不是她第一次引诱他。
可是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 她微微低着头, 面容和目光遮挡在头发的阴影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沐浴后柔软熨帖的头发,和宽大的衣领之下光洁单薄的肩膀。他从没意识到她的身形有这么娇小, 就连脚踝也仿佛可以一把握住。就像一只总之趾高气昂的大猫被浇了一盆冷水,你才知道威武傲慢的不过是她的毛色。
她的声音也弱弱的, 像是在请求些什么。
他很乐意回应她的邀请。
他可以体贴温柔的抱住她, 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亲吻她的头发, 在她耳边诉说情话……然后用一些更激烈的感受,冲刷掉她内心的孤寂。
他可以趁虚而入。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亲吻自己喜欢的姑娘, 只能在她想念别的男人时?
“我是孟周翰。”他压下内心的冲动,生硬的提醒她。
苏禾的肩膀轻轻一抖。却依旧拉着他的衣袖,很久也没有松手。
她其实也没料到人类的软弱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啊啊啊,生理期。她想, 她都已经快要拿到博士学位了, 却依旧会被周期性的内分泌搞的这么脆弱, 自制力未免也太差劲了。可是……
可是, 她真的好想他。
她甚至想请求——能不能稍稍变回来一会儿, 让他跟她说说话, 让她在他的怀里靠一会儿。
可她说不出口, 也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毕竟她曾经放下豪言,能包容他的一切改变。如果逼他变回去、逼他想起来会让他感到痛苦,那么忘了也就忘了吧。毕竟他们还有漫长的未来可以期许, 可以相守。总有一天她会治愈他的心伤,将一切带回正轨。
如今他已经再度喜欢上了她,明明就这么顺其自然走下去就可以了。
……明明,就这么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就可以了。
她究竟是在,痛苦些什么?
——难道她终究还是无法释怀,他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变成别人,非要忘记他们共同经历的曾经吗?
是出于自卑也好、打击也罢。他逃走时,究竟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因此失去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连以他的本名去唤他,都不可以?
果然还是无法接受……就连想要抱一抱自己喜欢的人,都要被提醒她抱的是“孟周翰”。
如果他是“孟周翰”,那么“时小凡”呢?
她没有放手。
孟周翰心里又缓缓的燃起些希望。也许,也许她所想的未必就是……也可能是她“眼前的这个人”。
原本她就没有真正把他们区分开过,也许她只是因为……
心跳渐渐猛烈起来,身上也微微发热起来。那种可能性让他稍微有些不知所措,惊喜驱使着他进一步试探。他于是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心思略作辗转,终于还是回身扶住她的肩膀,小心去亲吻她的耳廓,“下次我会早些回……”
苏禾抬手挡住了他。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过分,可是……她不想跟“孟周翰”做这些事。
至少在今天,她走进这个房间,想要来找的并不是“孟周翰”。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她的,“时小凡”。
就像阔别已久那么思念他。
可如今这样的心情说出口,却反而会伤害到他。
多么荒谬啊。
不知不觉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我去做晚饭。”她匆匆说道。
她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强硬的按住了。
“……这算什么?”孟周翰问。
“……你是孟周翰。”她说。
孟周翰只是看着她,身上热度一点点退下去,心脏缩得生疼。他知道这不是生气的感觉,却似乎只有生气才能掩盖它,“你敢说你进来之前不知道?”
“如果你认为我知道,为什么还要特地再强调一遍?”她依旧只是平静的,用她固有的温和嗓音,自卫一般反问。
孟周翰被刺了一刀,不由顿了一顿,终于放开了她,“……我只是怕你忘了。”
“嗯,抱歉……”她故作轻松的,“确实稍微有些忘掉了。”
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室内鞋,装作平静的穿好,甚至抬脚用手指勾了一下弹力带。才开门要离开。
孟周翰提醒了一句,“枕头。”
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夹着他的枕头。
“这算什么?”孟周翰接过枕头,却又追问,“你不是说,能包容……的一切改变吗?”
“有些事,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孟周翰垂着眸子,“有多难?比分手还难吗?”
苏禾顿住了。
孟周翰知道自己伤害到了她——他是故意的。可是心里却丝毫没有扳回一局的快感。他只觉得心脏缩得更紧了,难受得心口都有些麻木了。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他说,“可是,我喜欢你。我也有自己的感受……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尽快让我死心吧。不要再吊着我了。”
苏禾眼中泪水倏然滑落下来。
她愣了愣,赶紧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她显然是不惯在人前落泪的,见他已起身上前,忙背过身去,拉上房门,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锁上了。
孟周翰追出门去,却只看到她匆匆逃走的背影。
他怔了怔。
屋子里寂静不已……她眼泪落得那么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忽然就为自己的卑鄙,感到懊悔不已。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前流泪。
他一直以为任何事都无法刺痛她,因为她看上去就是有那么皮糙肉厚,浑身是刺,就像沙漠里一颗总也晒不死的仙人掌。
可原来,他也是能伤害到她的。
第38章 初恋(三) “那么,他可能已经消失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 苏禾身边的人纷纷来向她倾吐感情问题。
具体都倾吐过哪些问题,苏禾已经不太记得了——因为根本就是些不值得去耗费心思思考的事,无非就是对方一大堆毛病终于积累到了爆发点, 或者怀疑对方劈腿, 家长反对他们在一起……之类。归根到底都是“要不要分手”的问题。要分的理由显而易见摆在那儿,不分的理由无非就“这么多年的感情”或者“拖一拖也许有转机”之类。
苏禾的真正想法是——不要问, 问就是分手。
但当然她很少这么说出口——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认为她们是来向她寻求情感建议的,不过很快她就明白她们其实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烦闷。至于具体该怎么办, 她们其实都有自己的惯性。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 听着, 安慰几句, 再岔开话题带她们去减减压散散心。
她其实不太理解,人类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人, 为什么要纠缠在一份痛苦又琐碎的感情里。
在她看来,相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只要看到他就会满心欢喜,只要抱抱他就能得到安心抚慰。哪怕全世界都是狂风骤雨, 他的笑容和怀抱里也是艳阳晴天……当然就算不是也没关系,相互扶持的走在风雨里, 便能不畏艰难, 乐观的微笑面对, 共同搭建遮风避雨的住所, 最终走出泥泞。
她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恋人。
她当然没自负到认为, 这是爱情唯一的模样。
可是, 如果爱情不但没有让相爱的两个人对未来有更美好的预期, 推动他们的人生走上更好的路途,反倒是爱情本身成为他们人生中最大的风雨,令他们满身泥泞, 沉重难行……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遇上了对的爱情、对的人吧。
分手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吗?
毕竟,爱情并非人生中必不可缺之物。
唯有美好,才是它值得向往和追求的唯一理由。
可是……
他说“不要再吊着我了”。如果她不能接受,那么不如“分手”。
她和对她的喜爱,已经开始令他感到痛苦。
她不应该在这里哭,苏禾想,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应该冷静下来,分析思考,应该去跟他沟通,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
——首先,她肯定有过错。明明知道他当下的自我认知,还不知犯什么糊涂,非要去找“时小凡”。
……
她真的是想要解决问题。可不知为什么,一旦开始反思,眼泪就越是汹涌的流出来。
她的理性跟感情之间发生了巨大的撕裂。她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边出了差错。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敲门声,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我做好了晚饭……你出来吃一点好不好?”
苏禾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刚居然又睡过去了。
“……嗯”她闷闷的回答,“我马上就出去。”
外面灯火通明——明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实际上还不到九点钟。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熬得稠稠的鸡肉粥,配一道清炒菜,一道外带的烤叉烧。
鸡肉粥里有细细的姜丝,她悄悄的挑出来想丢掉,又觉得刚刚吵过架她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挑食,好像有些滑稽。他却已经把自己的碗推过来,“……夹到我碗里吧。”
苏禾愣了一愣。
他就说,“没有时间提前腌,不加姜丝会有肉腥味。盛的时候我有留意给你挑出来,但还是没挑干净。”
苏禾就默默的把姜丝挑给他。
他垂着眼睛,面不改色的吃掉。吃完喝一口水,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还是能吃一点姜的。”说着就又喝了口水,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始发红,额头上有细细的汗水冒出来。他咋着舌,“但是时小凡的舌头好像确实不太能吃姜……好辣啊!嘶——”
苏禾:……
苏禾就起身去给他倒了杯冷鲜奶去辣。
孟周翰:……
两人各自闷不做声吃着晚饭,不知谁先忍不住吭了一声。而后就各自压制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
心里难过其实根本就没有化解,笑声中她的眼圈也会不时一红。
但心情就是这么复杂纠缠着,笑也是真,难受也是真。
到最后,也只是纠缠做一声叹息。
吃过饭她起身收拾桌子,准备洗碗。他就说,“你先坐在那儿吧。”见苏禾还是要起来,就又强调,“坐下。”
苏禾就坐在那儿,看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窝在仅容转身的小厨房里洗碗,用逼死强迫症的方式把洗好的碗碟摞成一坨。
——洗完之后,就回身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姜红糖煮荷包蛋给她。
苏禾:……?
孟周翰就说,“我翻过备忘录。姜红糖给你暖手脚。荷包蛋是道歉用的。”
苏禾看着那乌漆墨黑的一碗——其实也算不上黑暗料理。姜、红枣丝和糯米茶在熬煮之前应该煸炒过,带着微微的米麦和红枣的焦香味。荷包蛋则应该是先塑好了形才加进去煮的,卧在黑红的汤汁上,像一朵雪白的云。
她和时小凡当然也不是没有吵过架。
就算不争吵时,也难免会有这样那样需要对方迁就的时候——比如工作室里聚餐他喝了酒,半醉不醉的回到家。向她解释着自己推拒不过,只喝了一点,就歪在床上睡成烂泥。需要她把他的腿抬上去,脱衣服、盖被子,半夜起来倒水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