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这时,第二天一早他就会非常自觉的起床做早饭——当然平时也多是他来准备早饭,但众所周知他对吃非常的敷衍和能将就,可以买就绝对不会自己做——亲自下厨去煎几片馒头面包培根荷包蛋,腌个小凉菜,熬个粥,确实就是很诚心的认错道歉了。
……有时苏禾会忍不住想,他讨厌做饭这个缺点,真的是恰到好处。
她是个过于粗心的恋人,而他偏偏又过于习惯自省,过于擅长一个人抗问题。正需要有这么一个“安全词”,来提醒她,他在感到愧疚。
如果也有一个近似的安全词能提醒她,他正沉浸在苦闷中就好了。
这样,她也许就不会像这次这样,不知不觉间就把他弄丢了,却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捧着碗不知不觉鼻头又一酸,忙把眼泪憋回去,却听他说,“在我面前哭没有关系。”
“……”她却已经把眼泪给咽回去了。
他就问,“为什么要关上门?不过就是流眼泪罢了,明明就是我说错了话,理直气壮哭出来抗议,不好吗?”
苏禾反倒笑出来,“哭算什么抗议啊。”
“情侣之间,哭是很正经的抗议……大部分女人都会在男朋友面前哭。”
苏禾:……
“并不是想抗议,只是难受而已。”
据说压力长久得不到释放,会在体内集聚很多令人焦虑、紧张、疲劳、烦躁的化学物质。而眼泪能把这些东西带出体外,让人感到好受些。所以归根到底,流泪是一种自疗程序。
但是看别人流泪——看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流泪,肯定会让人抑郁焦虑吧。
所以,哭是一件私底下默默的哭,也不会影响疗效的行为。反倒是在别人面前哭,会制造新的压力。
怎么做比较对,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然这种说法好像也没特别的研究数据支持。
但可能是先入为主吧,反正她也认可了这么多年了。
孟周翰说,“对不起。”
苏禾笑了笑,没有回答——虽然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但她脑子里其实依旧乱乱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周翰说,“难受了也可以在我面前哭。我没有时小凡那么细心,很多情绪你不当面表达出来,我很可能就忽视了。还以为根本就没问题。”
“……你就非要强调‘你’和‘时小凡’吗?”
“因为不强调,你根本就意识不到,我不是他,我不想当他。”
苏禾的眼泪到底还是啪啦啪啦滴落下来。
孟周翰心口就又缩了一缩,想抬手帮她擦一擦,却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把纸巾推给她。
苏禾捂着眼睛,默不作声。
“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你也许会好受一些。”孟周翰说。
苏禾心想,是啊——只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另一个截然不同、毫不相干的人,一切逻辑立刻就会通畅起来,她也根本就不会因此受伤。
可是,如果非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那么就必然得有人出来解答这样一个问题——
“……那么,小凡呢?我的时小凡呢,他在哪里?”
如果这个外人占去了时小凡社会学上的身份和生物学上的身体,那么,时小凡在哪里?
孟周翰不由攥紧了手指,强迫自己无动于衷,“可能在我——在孟周翰的身体里吧。”
“骗人……”苏禾克制住气息,轻轻的说,“孟周翰至今都还没有醒。”
孟周翰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猜测。
——他当然不会说。
时小凡醒来,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如果他们成功换回了身体,苏禾会选择哪一方?她找回了由内而外都货真价实的时小凡,怎么可能还会多看他一眼?
如果他们没有换回身体,那么他的情敌就会是一个有着千亿资产,并且还有她所钟爱的灵魂和他们共同经历的回忆的男人。除非金钱和地位改变了他的认知,让他变得和过去的他一样狂妄自负,甚或干脆变了心……否则谁敢说苏禾就一定会选他?
他也并不是就不敢和这样的情敌正面对决,就只是……眼下还不行。
他赞美那种只要对方幸福哪怕代价是自己永远退出她的人生也可以的无私爱情。
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他所爱的人在旁人身上找到幸福,他只会嫉恨得口不择言,送出的绝对只可能是咒骂而不会是祝福。只要能拆散他们把她夺回来,卑鄙无耻的事他也未必就做不出来。
……他当然没有时小凡那么好。
所以他也永远都不会沦落到时小凡那样被身边恶人嚼碎骨头渣,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自己最爱的人的生命里,连愧疚都不留给她的地步。他就算注定败北,也肯定会把自己来过的痕迹刻进她心里。让她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但如果他赢了,那么他的爱肯定也比时小凡能给她的,更热烈、深刻和安全。
“那么,他可能已经消失了吧。”孟周翰说。
苏禾很久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孟周翰说,“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他头脑里衍生出来的另一个人格,但毫无疑问,我跟他截然不同。我有着独立的记忆和思想。就只是跟他一样,也喜欢上了你而已。”
苏禾轻轻的说,“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喜欢的是时小凡吧。”
“……”孟周翰揉着额头,轻轻舒了口气,“这个身体还是他的,你可以试着把你喜欢的那个人格唤回来。但是,现在坐在你面前的那个人,是我。请你,也看到你眼前的,这个人。”
苏禾终于仰起头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眼里满是泪水,鼻头红红的,脸蛋和嘴唇也有些肿了。她很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表情,但真正难过时,谁能哭得很好看呢?
她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将自己邋遢的哭着的模样送进了他心里。
孟周翰只觉得心口一跳,痛楚双倍袭来。令他一时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凡……”她想清掉眼中泪水,好让自己能更清晰的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内心,然而泪水只是不停的涌上来。她扶住他的肩膀,让他看清楚她此刻的模样。她憎恨自己干枯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能将内心的痛苦和思念传达给他,“……我很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胸口的跳动一声紧似一声,意识也有片刻游离。眼前她哭泣的模样和诉说的声音依旧真实可触摸,可时间却仿佛被剥离了一瞬。那一瞬之间仿佛有什么在黑暗中艰难又剧烈的挣扎着,既将捅破隔阂冲撞进来。
可也就只一瞬罢了——身体的记忆,最终还是不敌意识的控制。
孟周翰张了张嘴巴,克制住将她抱进怀里道歉安抚的冲动,轻轻的说,“……他没有回来。”
苏禾怔怔的看着他。
出乎他的意料,也或者正在意料之中的——她没有崩溃,相反的甚至忽然就冷静下来。
眼中泪水还未流尽,却很快就平静的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
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我知道了。”她说。
第39章 初恋(四) 孟周翰,从初恋到失恋……
夜里孟周翰睡得不是很安稳, 依稀听到苏禾也几次醒来,去客厅里倒水喝。
其中一次,应该是在观景窗前坐了很久。
她很难接受, 孟周翰想, 这也很正常——换了谁应该都很难接受。
他原本不该这么急于逼她认清现实,毕竟这对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更温和、更有益的做法是,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以“你眼睛所见到的人”的身份,安稳的陪伴在她身边, 潜移默化的把自己的一切渗透进她的人生, 令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他的存在。
等到揭开真相时, 她自然会意识到, 时小凡固然是她曾经难以忘怀的过去,可是他就真的是可以割舍的当下吗?
……他应当等到他在她心目中有足够份量之后, 再揭开真相。
可是,到底为什么没有忍住呢?
大概还是因为不甘心吧。
他想要的是真正的爱情——他不甘心去偷去骗,去当替身也在所不惜。
他不甘心让这份感情把自己变得卑微。
若真如此, 那么这份爱情的美好也将大打折扣。
他宁可开局艰难一些,也不想要一份残损品。
临近天亮时, 他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本以为会睡很久, 实质上被饭菜的香味诱醒来时, 也不过才7点左右。
出去洗漱时, 苏禾正站在水槽前把他昨晚洗好的碗一个个摆放到碗架上。
她的眼睛还微微有些肿, 在眼下染出一片冷艳的红。面色平静淡漠,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映着外面照进来的金色晨光。脊背笔直——他不止一次觉得,她的脊背挺得有些过于直了,哪怕坐着读书时都不会弯一弯。虽然拔出了格外优美的肩颈线条。可是……真的就不会感到累吗?
他脚步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苏禾于是扭头看过来。
孟周翰突然意识到,她的模样在令他在心疼懊恼的同时,十分糟糕的感到了性感——就像是田野里被踩过之后,依旧倔强的挺直了花梗的杂草开出的花。那些花很少应用在园艺中,可你仔细去看时,就会知道它们究竟有多么娇嫩和精巧。
苏禾说,“早饭还得等一会儿。”
她过于平静了,眼睛映着晨光,黑白分明。反而让孟周翰不知该如何是好,张了张嘴,弱弱的,“……哦。”
他洗漱好了走出洗手间时,苏禾已经把饭桌收拾好了。
她应当是提早起床蒸了糯米饭,铺一层碾碎的咸蛋黄,裹上玉米粒、香菇丁、昨晚剩下的叉烧肉丁,加上切段的油条卷起来,外面撒上烤过的芝麻,就做成了白胖胖的粢米团。裹了薄面衣煎过的干辣椒,洒在藤椒油腌渍过的黄瓜条上,鲜香清爽,却不会过于辣口,色彩也十分提神醒目。再配一份加了虾仁的海苔蛋花汤,从早点摊上买来的生煎包。样数虽然不多,却也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从住院算起,他们在一起已经快要两个月,这是她第一次做饭给他吃——但当然他猜得到她很擅长做饭,从她给他剔葡萄籽时他就知道,这姑娘的手又快又巧,并且非常有耐心,不介意迁就人。做饭肯定精致又美味。但同住得久了便也知道,她对做饭其实没什么兴趣,嘴巴也不挑。反倒就忘了这件事。
……其实也不止做饭,一切家务事她都能省就省——她说过她没有置办什么家具,但家里偏偏就有一只扫地机器人。也完全不会介意他乱丢衣服。只在洗衣服的时候问一问他有没有要一起洗的。洗衣机也是烘干一体的。
以致于明明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过着这么平凡的日常,他却从来没有把她跟做家务联系起来。
就连做饭,也都是他乐颠颠的去做给她吃。她会自然而然来帮他摘菜、洗碗,收拾尾局,他忙着忙着就觉得烟火红尘,滋味美满。
吃到她煮的早饭是什么感受呢?
首先当然是美味——热烘烘的海苔汤下肚,夹起粢米团啃一口。咬开糯米的外衣,咸鲜中带着软甜的饱满香气就包围了舌头。柔软的口感衬托着玉米粒、杏鲍菇和油条的脆弹韧,可谓恰到好处。再嚼一根带些微麻香味的小黄瓜,咸鲜甜辣滋味俱全,完美穿搭在了一起。
……虽然也不是什么会让人夸张的惊叹起来的美味,但就是让他有一种——啊,吃到了——的,特别幸福特别满足的感觉。
尤其在经历了昨晚的暴风骤雨之后,一早醒来居然能吃到她专门为他做的早饭。让人感到美好得不真实。
“没有白糖了,所以就做了咸口。”苏禾说,“吃得惯吗?”
“嗯,很好吃。”孟周翰说,“我不挑咸甜,都喜欢吃。”
“嗯。”
“……花了不少时间吧?”孟周翰三下五除二啃完一只,就说,“昨晚有好好睡觉吗?”
苏禾淡淡的说,“还好,也用不了多久。”
“我没有想到你会做饭,”孟周翰又说,“总觉得你只需要会搞科研和读书就可以了……”
“还是会做的。他不喜欢做饭,我做的就多一些。”
孟周翰忽然就有些食不下咽。于是报复一般又夹起一只,恶狠狠的一口啃掉一半。
含糊的说,“我可以做给你吃。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苏禾说,“我不讨厌做饭,只是没有时间罢了。两个人一起准备饭菜,其实非常开心。”
事实上跟他一起做任何事,都特别开心。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滚在他的床上无所事事的看小说,有他在身边玩游戏,看完了小说就在他头上扎小辫子,也很开心。
“……你就非要说他吗?”
苏禾顿了顿,没有再做声。
直到他把一盘子粢米团都吃光,她给他倒了杯水清口,才继续话题。
她问,“你还会编程吗?”
孟周翰顿了顿,咕哝,“你说过你不是因为我会编程才……”然而随即他就想起,他不是时小凡,“你只喜欢会编程的吗?”
苏禾有些哭笑不得,“……看情况吧。”
“会一点。”孟周翰就说,“本科有4学分的必修课,我拿了A。读研究生时也有专门的软件课。我会编程……只是不怎么用罢了。”
技术工作可以雇佣专家来做。新海有研发自动驾驶的实验室,团队里每个程序员都是博士学历打底。就算在劲游做游戏的程序员,也肯定都不会比时小凡差。有钱到了他这种程度,根本就不需要亲自掌握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