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生活这么多年,按理说李二柱不应该犯这种错。
“前儿才清过,挨不住昨晚雪又下了一整宿,再说他们家屋本来就不大结实了。”
清理屋顶落雪是在家猫冬的汉子们隔三差五就要干一次的活,但房子不结实再加上下雪,会被压垮说意外也不算意外。
叶桑回屋拿上中药箱就匆匆出来了,去的路上叶平湖见叶桑带着中药箱走的慢,接过去轻轻松松背到了自己肩上。
李二柱家在村北头,从老宅过去就算一路小跑,三个人也跑了五六分钟。
到了地方,叶平湖跟叶桑才见到所谓的李二柱家被雪压垮了到底是个怎么垮法。
从外面看整个屋都散架一样,整体向中间聚拢塌陷了进去。
“家民把叶家小闺女喊来了。”围在李二柱家周围帮忙的乡亲回头时见李家民把叶桑喊来了,赶忙告诉正在指挥大家救人的生产队长。
村北头这些人因为跟叶家离得远,跟叶桑熟的没几个。
其实一开始他们都没想到把叶桑喊来,还是李向前过来后,见李二柱家被救出来的大闺女腿一直在流血,才让人去喊得。
这里也就李向前跟叶桑熟,但没等李向前抽出空来搭茬,叶桑已经被个婶子拉着要去隔壁。
这个婶子跟王桂芬交情不错,以前没少跟叶桑打照面,这会也没跟她客气,拉着她边走边解释:“屋塌那会,麦苗应该正站门槛边上,这才没被压到底下,不过还是砸着腿了。”
两三个婶子大娘拥护着叶桑进了李二柱旁边那户人家。
叶平湖跟个药童一样,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麦苗是李二柱的大闺女,屋塌之前她正好被她娘指使去灶房烧锅热水,结果刚出堂屋,屋就塌了。
才七岁的小姑娘,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不过腿疼又让她没空多想。
叶桑进屋时,小姑娘正疼的哭爹喊娘,旁边有两个婶子在抓着她身子,不让她乱动。
把叶桑带进来的婶子指着麦苗的腿道:“桑桑,你快给看看,我咋看这孩子腿不大对劲。”
叶桑上前先看了看小姑娘被布包起来的伤口,发现伤口虽然不长但很深,所以血才会把整块布都浸湿,但是这会血已经渐渐止住了。
接着她从药箱里拿出来消毒水,把伤口洗好又上了点止血药粉就没再管,而是掉头摸起了小姑娘的骨头。
摸完叶桑说道:“折了。”
“啊?折…折了?”麦苗她亲大娘一听,除了瞠目还有不知所措。
小叔子一家真要砸底下出不来了,这个折了腿的侄女就是他们一家的事了,但他们日子也紧巴巴的不好过。
叶桑抬头扫了对方一眼,见她脸色不好看,多说了句:“不是很严重,小孩子恢复快,好好养养落不下什么毛病,不过这会得先绑个木板固定一下。”
摸骨这活还是王上行看在吃了叶桑不少肉的份上才教给她的,老爷子这手摸骨绝活惹得不少人眼馋过。
王上行对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只要一摸,单靠手就能判断出到底是粉碎性骨折还是骨裂再或者骨头对折。
叶桑学了好几个月自认只学会六分,剩下那四分还在经验积累上。
这家的主人就是那个跟王桂芳相熟的婶子一听要木板,问:“要多长多宽的?”
叶桑给她用手比划了下。
趁着他们寻摸木板,叶桑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包给小姑娘扎了几针,全扎在了止疼穴位上。
刚给小姑娘把腿固定好就有个小孩从外面跑进来,“桑桑姐,麦穗挖出来了,我爷喊我让你出来看看。”
叶桑出来时,有几个妇女正站在不远处在讨论刚被挖出来的麦穗。
“快不行了吧,都没动静了。”
“看着像是,唉,作孽呦。”
麦穗是李二柱的三闺女,说是被挖出来了,其实只被挖出来一半,下半身还被埋着,李向前正指挥乡亲们努力把人全挖出来。
李向前一见叶桑,忙跟她招手道:“桑桑,你快过来看看,这孩子咋没个动静。”
叶桑过去,蹲下后先用手给小姑娘擦了擦脸,擦完扒开眼睑看了下,看完又切脉。
“吓晕过去了。”切完脉叶桑摸着小姑娘脑袋跟李向前说:“这个没大事,慢慢把人挖出来就行。”
跟叶桑说的一样,麦穗确实没大事,虽然她在屋里,但她比她姐麦苗运气还好,有根木头正好架在石头上替她挡住了大半石头,虽然看着灰头土脸,但身上除了些小磕小碰还真没伤哪。
把麦穗挖出来后,又过了一个钟头才找到第三个,第三个是李二柱的四闺女招弟,接着又找到了李二柱的二闺女麦子。
招弟跟麦子就没麦穗幸运了,两个小姑娘一个断了胳膊,另一个折了腿,折了腿的那个叶桑摸了摸,发现还是粉碎性骨折,如果不去医院好好养养,以后还可能落下毛病。
但李二柱没被挖出来,没人想出钱所以也没人提送麦子去医院的事,麦子她大娘也说让叶桑给她跟麦穗一样,用木板把腿绑住就行。
绑完叶桑跟对方解释道:“她这个不适合用木板长期绑腿。”
麦子她大娘不在意的摆手说:“等她爹娘挖出来就把她送医院去。”
李二柱一家七口,三个小时找到四个,剩下那仨,除了李二柱跟他媳妇,还有个半岁的小儿子也被埋在地底下没找到。
天越晚温度越低,汉子们挖人挖的满头大汗,但干不了活的妇女们在天黑后都各回各家了。
因为怕剩下那三个如果被挖出来不能得到及时治疗有生命危险,叶桑也不敢回家。
李二柱的邻居,那个跟王桂芳要好的婶子打从天刚开始黑就把叶桑叫到了家里,晚饭都是她管的。
吃完晚饭没一会王桂芳给拿了根香肠过来。
那个婶子看到后耷拉着脸道:“都到我家门口了,还能饿着你闺女?用得着你巴巴拿东西过来?”
礼多人不怪,王桂芳笑了笑,“给你们家饭桌上添道菜。”
找到晚上九点多,外面才又找到一个。
“二柱找到了,快把桑桑喊出来。”
因为之前叶桑叮嘱过李向前他们找到人后不要轻易挪动,最好先喊她过来给看看再说,所以找到李二柱后,大家第一时间把叶桑又喊了出来。
叶桑里面穿着自己的棉袄,身上裹着她娘拿来的她爹的大棉袄,挪到李二柱跟前,蹲下就着煤油灯那点光给人做了遍简单检查。
检查完才道:“先抬走,回头天亮了跟麦子一起送医院吧。”
李二柱他大哥李大柱苦着脸问叶桑:“啥症啊,咋也要去医院呢?”
叶桑站起身,边往回走边解释:“人现在在发烧,过会我给他吃粒退烧药先看看,疑似内脏出血,幸好出血量不多,别的还得去医院用仪器做个具体检查。”
安顿好这个,直到第二天天亮,另外俩都没被挖出来。
这天晚上叶桑在那个婶子家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临近过年,家家都有事要忙,但乡里乡亲的有事也不能撂挑子不管,为了加快进度,第二天天一亮李向前拿着喇叭把全生产队的壮劳力都喊过来了。
挖到上午十点才挖到李二柱他媳妇,此时李二柱已经被李大柱跟生产队里借了牛车,拉去县里医院了。
李二柱他媳妇被挖出来,别人来找叶桑时,她还在给人看病,昨天来找她看病的大部分是生产队员们的亲戚,今天来的就是些只慕名刚听说她回来才来的病人了,大伙早上去她家时扑空了,被叶家人指路,来了这边。
叶桑跟昨晚收留她的婶子借了个屋,幸好她心理承受能力强,就算外面在乱哄哄的挖人,倒也没怎么影响到她。
来人跑进来告诉叶桑:“桑桑,二柱媳妇找到了,不过好像不大好,你快去给看看吧。”
“我先去看看,您稍等。”叶桑跟病人撂下这话就出去了。
那个正看病的病人也没怪她,毕竟刚来他们就知道外面有座屋塌了,那屋的主人还被压在下面,叶小大夫坐镇这边,是在等救人。
外面不少人在议论纷纷。
“看着不好呢,连个动静都没有。”
“这二柱媳妇也是命不好,婆婆前年刚死,去年刚生了儿子,眼看就熬出来了,还出这么一档子事。”
“桑桑来了。”
叶桑跑过去,见到李二柱媳妇第一眼,就知道这个是真不好,她有根腿正被房梁压着,除了嘴唇发青,脸还有些发黄。
李向前在这边熬了一夜已经熬不住,被劝回家睡觉去了,接管他指挥权的是个老长辈,叶桑过来时正在指挥大家齐心协力把房梁挪开。
“等等三爷爷,先别动。”叶桑一过来就给喊停了,喊完她蹲下去检查李二柱他媳妇的腿的情况。
最后发现跟她想的一样,对方左腿因为天冷加上被压时间太长,肌肉组织已经坏死,此时如果贸然把房梁抬起,把人救出来,很大可能导致急性高血钾,然后当场死亡。
“现在最好的保命办法就是把腿锯下来,另外切腿还得找个专门的医生。”
在场的人听完这句话都有些面面相觑,因为他们这些人没一个敢拿锯腿这个主意,切条腿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事。
第73章
能做主的李二柱被送县里医院去了,被推出来的李大柱连摇头带摆手的说:“不成,我做不了这个主。”
锯腿这种事,除了至亲跟自己,就算是大伯哥也不敢轻易拿这个主意。
听说李二柱他媳妇找到了,跑出来看的不少,大伙一听得锯腿才能活命,议论起来。
“那咋办,难道要一直压着?”
“要是我,宁可死也不愿意锯根腿,锯了腿往后可怎么活哟。”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来。你们还记得前年李瞎子家也塌了吧?当时他也是被压在石头底下待了大半宿,把石头搬开前看着人好好地没啥事,把石头搬开后人虽然出来了,但没一会就没了。”
“唉,也是,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二柱媳妇刚熬出来…说起来,二柱那小儿子是不是一直没找到?”
“没呢,估计悬了,这天寒地冻的。”
一个个缩着脖子,双手抄在袖子里,在这边聊天聊得,心操的比叶桑他们那边救人的还大。
接过救人指挥权的那个老爷子见李大柱苦着张脸,掉头问:“桑桑,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人弄醒,让二柱媳妇自己选。”
“我试试。”叶桑道:“但需要几个热水袋,另外还得再拿块毛巾,端盆热水过来。”
听说要东西,都没用吩咐,李大柱他媳妇就麻溜接话道:“行,等会啊。”
没过几分钟就有几个婶子把热水袋跟毛巾热水全送了过来。
叶桑把几个灌了热水的玻璃瓶,贴身放在李二柱他媳妇四周,又用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跟胳膊,擦干净后才用银针给她扎到穴位上,扎完过了会李二柱他媳妇就醒了。
“醒了。”叶桑起身让出位置,李大柱他媳妇见妯娌醒了,激动地凑上来大声问:“兰子,能说话吗?”
李二柱他媳妇刚醒人还有些迷糊,低声嘟囔了几句。
李大柱站的有点远,没听清弟媳妇说的啥,他扯扯自己媳妇衣服,问道:“她嘟囔啥?”
“嘟囔冷嘟囔饿。”刚才李大柱他媳妇趴在弟媳妇跟前,费劲扒拉才勉强听清,“还说让二柱子快跑。”
这话说的大家心都有些沉甸甸。
又过了会,李二柱他媳妇才彻底清醒,醒了知道他们家遭遇后,都没顾上腿,而是挣扎着喊:“招财,我招财呢。”
招财是李二柱的小儿子,夫妻俩生了十年,在生过七个闺女后,才生出来的唯一一个儿子。
不过她这幅虚弱又疯狂的模样,看的李大柱跟他媳妇有些心惊。
“找到了,早找到了。招财没事,不过二柱子不放心,上午把他带县里医院去了,说要让医生好好看看,现在主要是救你出来。”
李大柱他媳妇半哄半骗的说完,见妯娌没过激反应才把提在胸口那口气松出去,现在她不担心别的,就怕说错话,再把人刺激疯了。
知道小儿子没事,李二柱他媳妇立马安静下来,她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见大家都围着她站着,但她腿还被房梁压着,纳闷道:“不是要救我吗?把房梁搬开啊。”
叶桑见她醒了后只问了小儿子,其余四个闺女一个没问,感觉有些不舒服,不过只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锯腿这种事叶桑虽然是大夫,但也是外人,不适合这个档口说,还是家属说比较合适。
李大柱跟他媳妇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李大柱他媳妇蹲在妯娌跟前,抓着对方的手,掂量着说道:“兰子,有个事得跟你说。”
“啥事?”
“你这根腿,大夫说保不住了,得锯下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李二柱他媳妇反应了会才反应过来她大嫂话里意思,立刻就道:“我不锯,凭什么给我锯,把房梁抬开我腿就能保住,我命也能保住,给我锯腿还不如让我死,到底是哪个大夫这么见不得我好,要给我把腿锯掉。”
叶被点名的见不得对方好的大夫桑:“……”
她突然有点想念京市的军总医院,去那看病的虽说也有军人家属,但大部分都还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然当兵的普遍伤口养一半就想出院,但在前期治疗过程中,却很少碰到眼前这种不拿命当命并且死犟型病人。
之前叶桑已经把其中的厉害关系跟大家都说过,周围看热闹的见李二柱他媳妇死不松口,都轮番过来劝她,好话说尽还是没把人说动。
最后不知谁喊了声:“公社卫生所的大夫来了。”才打破这个僵局。
虽然叶桑已经成了京市医院的大夫,但可能她年纪太轻的原因,在个别人心里,她说的话还不如卫生所的大夫说的管用。
自从一发现李二柱媳妇腿部组织坏死,叶桑就跟指挥救人的三爷爷说让他派个驴车去公社卫生所拉个有经验的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