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卯哽咽道:“可陛下咳血越来越频繁了。”
“休要再说此话!”
元康帝平静地掏出一张帕子,将手心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丢给王卯,“处理干净。”
王卯熟练地将染血的帕子放到香炉上熏了熏,等檀香味掩盖住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方才将帕子拢进袖口,默默地看了一眼帝王的背影,转身出去了。
刚走出殿外,就看见台阶下站立的萧景尚,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风大,请回吧。无论是许家,还是周家的事都已成定局,殿下何必忤逆陛下呢?”
萧景尚今日刚查到新的证据,或可证明许周两家的清白,就立马赶到宫中,欲呈说给父皇,却不想父皇似知他来意,直接将他拒之殿外。
如果他们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他自然不会有异议,可明知他们的冤屈,却视而不见,他做不到。
“许周两家的案子疑点重重,许征和周秉昌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不该让忠臣寒心。还请王公公再次代为通禀一声,若父皇执意不见我,我会等到父皇愿意见我为止!”
王卯摇了摇头:“殿下,陛下不会见你的。”
等王卯处理完染血的帕子,萧景尚仍旧站在殿外等着。元康帝见萧景尚如此固执,终是退了一步,召见他入内,不可避免父子之间因政见不和,起了激烈的争执。
萧景尚看着元康帝,一字一句道:“父皇,儿臣只知道忠便是忠,奸便是奸,忠臣不该被冤死,奸佞之徒也不该被轻易放过!还请父皇下令重审许周两家的案子,还他们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个清明。”
“你!”
元康帝本就身体不适,无心同萧景尚论个是非对错出来,又气萧景尚不懂得他的苦心,一怒之下,便直接将萧景尚幽居在四皇子府,严令禁出。
许征和萧秉昌是忠臣如何,是忠臣也会参与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元康帝虽看重萧景尚,可却不能为了扶持一个儿子上位,就杀死其他的儿子,最佳的办法就是剪除他们的羽翼,让他们无法同萧景尚抗衡。
元康帝本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常年坚持锻炼,不沉溺于女色,身体底子极好,不说活个二三十年,活个十年完全不成问题,本想等萧景尚及冠成亲,找个合适的时机立他为储君,慢慢地让他参与到朝政上来,以萧景尚的资质和他悉心的培养,他们父子二人共同开创萧国的鼎盛时期,指日可待。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元康帝将萧景尚未来的每一步都规划好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而那些比萧景尚先成年的皇子已经率先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眼看储位之争,一触即发。
……
回府后,沈琉璃便命人将傅之曜丢回了地牢,继续关押着。
其间,柳氏过来说过她几次,沈琉璃是有苦难言,她也想将人放出来,可没关够三个月,她心疾会发作的。
不仅如此,还得隔三差五抽空到地牢里,放放狠话,抽抽鞭子。
转眼就这样过了几日。
这天,沈琉璃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两条腿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了晃,瞧着恢复的不错,如今已不怎么疼了,只是下地走路还是会隐隐发疼的,想来再养一段时间就能又蹦又跳了。
“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
一个身穿粉衣的婢女疾步走了过来,径直走到沈琉璃跟前,看到沈琉璃身/下的轮椅,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小姐,你的腿怎么了,奴婢离京前,你都好端端的,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一回府就直奔花溪院而来,路上便听到家丁议论大小姐心疾的事,怎么还坐上轮椅了呢?
沈琉璃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婢女,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摔骨折了,不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粉衣婢女眼里立即涌出泪水:“唔唔唔,小姐受苦了。”
婢女蹲在沈琉璃身旁,很是真诚地抹了一番眼泪,又诉说了对沈琉璃的想念之情,方才邀功似地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将话题转向了正事。
“小姐,你可知这是什么?”
这位粉衣婢女便是甚得沈琉璃心的红玉,前段时间对外说是休假回老家探亲,实则是去了沧州,沧州是赵降雪的出生之地,也是赵降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赵降雪的母亲沈莲心,也就是沈琉璃的姑姑,当年远嫁给了沧州将领赵淮,后面两夫妻双双死于仇家之手,留下了年幼的赵降雪,老侯爷痛失爱女,便将赵降雪接回上京城,养在了承恩侯府。
而沈琉璃之所以让红玉去赵降雪的老家,便是无意中得知赵降雪在幼时曾定下过一门娃娃亲,但赵降雪却从未提及自己定过亲的事,并在没有退婚的情况下和萧景尚攀扯在一起,她便想着正好可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攻击诋毁赵降雪,说不定能让萧景尚对赵降雪心生芥蒂,看清赵降雪的真面目,让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不坦诚的女子。
这是沈琉璃没做噩梦前的,真实想法。
而现在生死问题都没得以解决,哪儿有心肠纠结于这些情情爱爱的是非中。
沈琉璃看着眼前的婢女,明知故问道:“红玉,这是什么?”
红玉神神秘秘道:“小姐,这就是赵降雪那个小蹄子与男子的合婚庚帖,不过是与沧州一个叫做吴春霖的男子,不是四皇子。如果四皇子和上京城百姓得知赵降雪为了做四皇子妃,抛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肯定会遭人唾弃的。”
红玉越说越兴奋,自以为办了一件好差事,压根没注意到沈琉璃的脸色不对劲儿。
“小姐,奴婢还将吴春霖这个未婚夫带了回来,他对赵降雪另折高枝的事也是心生怨恨,有他现身说法喊冤,不愁搞不臭赵降雪的名声,皇家最重面子名声,圣上和皇后肯定也不会喜欢赵降雪这个儿媳了。”
第13章 膈应膈应,可还行
沈琉璃翻开合婚庚帖,勾了下嘴角:“不过一门娃娃亲,这交换庚帖兴许闹着玩儿的,也做不得数。”
红玉嘿嘿一笑:“小姐,庚帖不作数,那定亲信物呢?”说着,变戏法似地掏出两枚玉佩,献宝一样地递给沈琉璃。
沈琉璃挑了挑眉,不可否认,在给人下绊子这种差事上红玉确实深得她心。
如果没有预知未来的噩梦和这心疾,她必定如以往一样和红玉好生合计合计,该如何对付赵降雪。
沈琉璃怅然地捂着胸口,听红玉指着其中一枚玉佩道:“小姐,这枚玉佩在吴春霖手上,玉佩上刻着赵降雪的小字。而奴婢还在赵家宅子里找到本该赵降雪持有的那一枚,上面刻着吴春霖的小字,这都可以证明两家当年确实定过亲。”
顿了顿,红玉神色亢奋道:“奴婢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赵家没出事前,赵家和吴家关系甚近,赵父和吴父是拜过把子的交情,如果赵降雪的父母没死,估计她可能早就嫁给了吴春霖,哪儿还有机会来到上京城同小姐抢四皇子?赵降雪和吴春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四皇子再如何宽厚大度,可终究是个男人,肯定会怒不可遏,到时休了赵降雪那个贱/人都有可能。”
沈琉璃似笑非笑道:“红玉,你对我倒是尽心尽力?”
红玉转到沈琉璃背后,殷勤地给她捶肩,表忠心:“只要小姐好,奴婢上刀山下油锅都行!”
沈琉璃眸色微冷:“是吗?”
可梦境中,红玉却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甚至对她痛下毒手。红玉是她最信任的婢女,她对她从不设防,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若不是绿绮以命相救,她就死了。
最信任的人背叛她,害她,不受她待见的人,却为了救她而死。
真是讽刺。
红玉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发现沈琉璃似乎有所不同,不像以前,只要抓住赵降雪的把柄比谁都兴奋,恨不得立马要赵降雪好看。
“小姐,这合婚庚帖和定情信物何时送到四皇子手中?”红玉心里直打鼓,迟疑道。
沈琉璃将东西收起来:“此事,需从长计议。赵降雪和萧景尚时值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际,萧景尚对她定是诸多包容,一桩幼时亲事,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并不一定能让萧景尚下决心休弃赵降雪。待他们过了如胶似漆的新婚期,界时感情有了裂痕,再将此事翻出来必定一计成功!”
萧景尚和赵降雪既已婚配,她现在完全没有搅合他们感情的想法。
红玉一愣。
原来小姐只是心机变深了,憋着高招呢。
红玉立马堆起笑脸,奉承道:“小姐深思熟虑,比奴婢行事谨慎,小姐高明!”
沈琉璃蹙眉:“吴春霖现在何处?”
“吴春霖被奴婢安顿在福来客栈。”
沈琉璃眯了眯眼,眸子里泛起一丝狡黠的光芒:“你找个时机,让赵降雪知道吴春霖来了上京城,最好让她见他一面,但不可让吴春霖看见赵降雪。”
哎呀,膈应膈应赵降雪,还是可以的。
红玉雀跃道:“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将此事办好。”
萧景尚被元康帝禁足的事,惹得上京城议论纷纷。赵降雪在府内尚且不觉得,可到了街上发现到处都是对萧景尚的热议,她再不愿意听,可也听了一耳朵。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元康帝对四皇子的宠爱也不过如此,有说四皇子傻犯不着为许周两家出头反害了自己,也有说元康帝早就想打压四皇子扶持三皇子上位的,更离谱的是,竟还有人说四皇子是因为娶了赵降雪才走霉运的,红颜祸水,克夫云云的。
“嘿,你们别不信,人家四殿下文武双全,待人温和有礼,没娶亲之前,可谓顺风顺水,意气风发,咱们圣上对他都没曾说过几句重话。我还听说帝后原本就不同意四皇子娶赵降雪,这四皇子第一次忤逆圣上为了娶赵降雪,这赵降雪虽美,也有承恩侯府做为依仗,可倒底只是一介父母双亡的孤女,让一个福分薄的孤女做皇子妃本就忌讳,不吉利。”
“你要这么说,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我这儿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听说前不久四皇子随四皇子妃去拜访老侯爷,还落了水呢,差点就与四皇子妃双双溺水而亡,这第二天,就因顶撞圣上而禁了足。看来,这娶妻当娶贤娶福,一个败夫君运势的女子,再美也不能要的,难消啊。”
赵降雪刚从香阁出来,就不可避免地听到两个路人交头接耳,声量还不低,几乎全落了她耳中。
身形一晃。
侍女红莲赶紧扶住赵降雪,盯着走远的两个人影骂道:“这些刁民嘴碎的很,整日在背后论人长短,连四殿下都敢编排,如果不是跑得快,奴婢今天定要将他们拿到京兆府审审,非议皇子该定个什么罪。”
说完,又劝赵降雪:“四皇妃,莫要往心里去。你是四殿下爱重的人,只要你好,四殿下便好。”
赵降雪小脸泛白,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儿,我们回府吧。”
以圣上剪除世家的雷霆手段来看,她是真的怕景尚会因此事受到牵连。
这次只替许周两家说了几句话,就被圣上责令闭门思过,而去年景尚为了娶她不惜顶撞圣上,最后也只是被圣上怒骂了几句,便遂了他的愿。
赵降雪忧心忡忡地登上了马车,茫然四顾地看着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视线陡然落在一个青衫男子身上,待看清男子的音容相貌后,她的面容霎时由方才的‘泛白’转成了‘惨白’。
人群中的吴春霖似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吓得赵降雪猛地放下车帘,恰在吴春霖看到她之前,阻隔掉了吴春霖四处张望的视线。
怎么是他?
吴春霖怎么会来上京城?
她不是早就写信告诉过他,当年的婚约作废,各自婚娶不相干的吗?
如果家中父母尚在,如果她没有被外祖父接来上京城,或许吴春霖便是她最终的归宿,可偏偏她来了上京城,结识了比吴春霖优秀百倍的四皇子,她甚至可以母仪天下。
年少不知事时的朦胧情愫如何比得上如今热烈浓郁的情意。
吴春霖站在街上,望着前方行驶的奢华马车,怔然出神。
而后,如大梦初醒一般,猛然回神,拔腿便要朝马车追去,却被突然出现的红玉给拽住了。
红玉低呵:“你做什么?”
“那是四皇子府的马车,她就在里面,对不对?”吴春霖急道,一边用力想挣脱红玉,“我要见她,我要去找她!”
“你不要命了!你眼瞎,没看到马车后面的侍卫,说不定没等你看到她,就被侍卫给杀了。”红玉虽然乐见吴春霖去追赵降雪的马车,可却谨记着沈琉璃‘憋着的高招’,不能坏事儿,便拦住了吴春霖。
“行了,我家小姐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见到赵降雪,你且耐心等待几日。”
一路上,赵降雪神情恹恹,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红莲以为她是为方才的闲言碎语而烦心,便又宽慰了赵降雪几句,但效果不大。
到了四皇子府,赵降雪便径直往书房而去,萧景尚被幽居府内,无事可做,便会在书房看书。
书房里,一名暗卫正在向萧景尚汇报事情。
萧景尚道:“关于傅之曜,可查出了什么?”
“回殿下,属下并没查到质子殿下任何可疑的事。自半年前,他与沈大小姐成亲后,便一直住在承恩侯府,不是遭受沈大小姐的毒打,就是被沈大小姐关押在地牢,到现在,这质子殿下还被关在侯府的地牢,没被大小姐放出来,根本没机会接触外人。”
萧景尚眉头紧皱,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朝廷大力整治世族,虽是父皇所为,可他却隐约感觉背后有一只推手,无形之中,布下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住了整个朝堂。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日观傅之曜下棋时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掌控了整盘棋局,每一颗棋子,每一步棋都是他提前精心布置,让身在棋局之中的人毫无察觉,即使最后赢了,却也在傅之曜的掌握之中,输赢皆由他定。
下棋时,一个人可以控制整盘棋局。可在上京城,在朝堂之上,一个被囚寸步难行的质子如何布控一张网?
若没有帮手,傅之曜就算真的手眼通天,也难成事。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赵降雪的敲门声:“景尚,你在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