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琉璃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睛看柳氏忙活,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柳氏哭笑不得:“男孩。”
“难怪不像我。”沈琉璃揉了揉鼻子,咕哝道。
柳氏手脚麻利,照顾刚出生的奶娃娃很有一套,准备的乳母婆子竟一时插不上手,只能在屋内干站着,柳氏便让婆子们去准备大人的吃食,将小孩交给乳母准备喂奶。
哪知小孩到了乳母手上,仍旧哭个不停,哭的比方才更大声了。乳母喂奶,他也不肯吃,连碰都不碰一下。
“小家伙,一点儿都不省心。”柳氏皱着眉头又将孩子抱了回来,转头瞥了一眼发怔的沈琉璃,将孩子放在她胸前,“孩子出生第一口吃得是你的奶,估计只认你,你试着喂喂。”
沈琉璃看看柳氏,又看看胸口吧唧嘴的小奶娃,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家伙寻着奶味,一拱一拱地往里拱,却怎么也找不到,急得哇哇大哭,哭得满脸青紫。
沈琉璃不敢再所有迟疑,当即摒弃了内心的不自在和尴尬,解开衣襟,任由小家伙餍足。
看着他使劲儿吃奶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幸福感。
柳氏见小家伙吃得正香,会心一笑:“小孩乳名还没取,你若是实在想不出来,老爷子巴不得自个儿揽过去。”
沈琉璃怀孕期间,纠结来纠结去,愣是没将孩子的乳名想好,柳氏见她愣神,遂又说道:“月子里少费这些神,就让老爷子费心取一个。”
“不要!”
说好了乳名她取,大名傅之曜取。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最初想的那个名字,沈琉璃略微一想,说道:“招宝。”将日月昭昭的昭,改成了招。
好俗!
柳氏面上的笑容一僵:“你喜欢就好。”
小家伙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老侯爷听过之后,摇头叹气,只说以后一定要让招宝多读书习字,要不然跟他娘一样,日后给孩子取个名字都难登大雅之堂。沈安倒觉得没什么,小名而已。
柳氏虽觉得小外孙的乳名有点招财宝的意思,但转念一想,俗名好养活,也就释怀了。
招宝的洗三礼和满月宴只是在家里热闹了一下,并未大肆操办,何况情况也不允许。
家里每个人都用心给招宝准备了礼物,满月的招宝长开了,皮肤也白嫩了不少,与傅之曜越来越像,但老侯爷和柳氏两翁媳却固执地认为招宝与沈琉璃长得最像,沈琉璃每每都哭笑不得。
只要眼不瞎,谁都能看出招宝像谁。
这自欺欺人,也太明显了。
而在沈琉璃坐月子期间,陈军势如破敌,成功占据关中五州,离上京仅隔着一座曦城,待到攻占曦城,便可直接陈兵上京城。
萧国大片国土沦丧,百姓深陷水火,曾经的铁律文令皆形同于废纸,陈军铁骑、悍匪、各路揭竿而起的起义军或藩王分割统治着各地州郡,曾经繁荣昌盛的萧国在短短大半年变得千疮百孔,山河破碎,四分五裂。
陵州在极南边,远离战乱,却架不住当地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沈安疲于奔命,勉强将他们压制下来。可这些人调转矛头煽动百姓针对沈琉璃,因为她是陈国皇后。
索性他们找的是那个假沈琉璃,对真正的沈琉璃并未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闹事的百姓天天围堵在家门口,老侯爷索性搬到沈琉璃这边来了,由着那个假货应对。不过人家油盐不进,任你外面闹翻天,我自岿然不动,不出面,也不辩驳。
沈琉璃拿着小铃铛哄摇篮里的小招宝,问老侯爷:“祖父,你跟她相处有一段时日,你觉得她是跟我长得像,还是戴着人/皮面具?”
“估摸着应是人/皮面具,既非双生子,世上怎会存在两个样貌相同的人?”老侯爷说,“不过,沈安曾派人试探过这女子,出招狠辣,明显就是死士。死士一般都是自小培养,其主人总不可能有先见之明,提早培养一个与你相像的人。不过死士中倒是有一种极厉害的人,名为影士,顾名思义能成为任何人的影子。培养这种人花的代价更大,既要擅长杀人,又要擅长模仿,会口技,会易容改貌,其身形体态亦可稍作变化,便可伪装成世上任何一个人。”
那假货安安静静地住在府上,倒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人家明明白白说了,只要沈琉璃不作妖,她便不会找沈家人麻烦。
沈琉璃凝眉沉思:“不如趁此机会,让她消失。”
老侯爷一顿,反问道:“阿璃,你想做什么?”
沈琉璃定定地看着白白胖胖的招宝,眼眶微微湿润:“我想离开明城,离开陵州,我想去找他。可是……”
可是,娘中的奇毒没有解。
她必须偷偷离开,不能被余影察觉。
老侯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外面世道乱的很,就陵州这边地界安稳些。”
沈琉璃垂眸:“我知道。”
可她没法安心等下去,等他发现真相,等他来找她,这要等到猴年马月?
当初,她一心想回萧国,可他怎么都不放过她,即使她跑了,他也要将她抓回来。可这次却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打算找回她,他应是信了余影自导自演的戏码,他彻底放弃了她。
她不知道假扮自己的那个女子是如何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就这般轻易地放弃了她。
她宁愿他像以前那般不顾一切地找她抓她,让她站在他面前,给她一个陈说真相的机会。
……
明城百姓对‘沈琉璃’的敌意空前暴涨,已到了沈安压制不住的地步。众人纷纷要求处死‘沈琉璃’,不少人甚至有组织有预谋的杀上了门,‘沈琉璃’再也淡定不了,从那些人手上逃脱后,便撕下伪装混入人流。然而,当她展露真容后,却被沈安偷偷抓进了地牢,当做死囚犯,以玄铁链捆缚四肢,不让其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而沈琉璃则趁机离开了明城。
坐月子期间,沈琉璃基本呆在内室,刚出月子又让自己得了风疹,见不得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瞒过那些监视她的人不难,只是陈冰河经常在她跟前打转,要瞒过他是不可能的。这般冒险无异于置娘的性命不管,但沈琉璃管不了那么多,她这样做其实也在赌,赌陈冰河会不会帮她。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会帮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自信。
事实上,陈冰河在她离开的当天就发现了异常。
招宝许是感觉娘亲离开,哭了将近一个时辰,谁也哄不好,就算乳母喂奶都无济于事,直到嗓子哭哑了哭累了方才止住哭声。陈冰河感觉相当怪异,不管招宝如何闹腾,只要沈琉璃接手很快便能哄好。
他看着内室里戴着面纱穿着沈琉璃衣物的女子,一眼就看出她并非沈琉璃,遂冷声问道:“她去了哪儿?”
“我确实不是小姐。”
绿琦扬手摘下面纱,又将面纱重新戴上,而后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陈冰河,“这是小姐吩咐奴婢交与陈公子的,小姐说,他是你的义父,不论你如何做,她都不会怨怪你!”
陈冰河默默地展开信,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如果娘注定要死,希望你给她个痛快!
陈冰河面无表情地发了一会儿呆,抬眸看了一眼摇篮里天真无邪的孩子,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即如往常一样,乐呵呵地离开了。
沈琉璃则一路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所过之处,满目疮痍,白骨露野,到处都是逃窜的流民和难民,以及烧杀抢掠的悍匪兵匪,被陈军攻伐过的城池断臂残骸,曾经清澈的河流被不断漂浮着的死尸污染,一切的一切直教人惊心骇目。
曾经大好的河山,被摧毁至此。
山河泣血,最苦的还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平头百姓,米粮价格被恶意抬高数倍,无数普通人家为了一斗米而倾家荡产,吃糠咽菜,更有甚者,剥食树皮充机,民生异常凋敝。
官府名存实亡,只剩一个空壳,对此也是无能为力。众人皆道,萧国气运将尽,饶是萧景尚仁心仁德,胸有丘壑,勤勉为政,亦无法阻挡暴君吞噬萧国的步伐。
对于战争的残酷,沈琉璃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知。
她梦到过上京城破,梦到过萧国灭亡,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战争过后,留下的是鲜血,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毁于一旦的家园,也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痛。
而战后的创伤,仍在继续蔓延。
傅之曜每攻克一座城池,插上陈国的旗帜,便随意留下一些陈军将士管理城池。说是管,其实都是靠武力血腥镇压,根本没有任何的文书条令,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民心尽失。
他刚发动战争时,尚且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和报复私欲,而现在,却是赤果/果的不加掩饰。以他的心机城府,只要他想,他便能用最温和的方式安抚好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收服他们,而不是简单粗暴的镇压。
这所有的一切,皆是傅之曜造成的。
她心痛,难受,却做不到恨他。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心有大义的女子,无法站在萧国人的立场,无法站在沈家人的立场恨他。
五日后,沈琉璃途径铜城时,不想竟遇见了萧景尚和赵降雪,两人乘坐普通的马车,甚为低调地进入了铜城。
铜城并非通往上京的必经之道,傅之曜便没耗费兵力攻打铜城,也可能是因为铜城乃西陇谭家的地盘,谭家在铜城上百年的耕耘,其势力错综复杂,财权军力皆有,现任谭家家主又是铜城的驻军,手上有一批黑甲精锐士兵,据说所向披靡。谭家本已做好与铜城共存亡的准备,然而傅之曜却没有率军攻打。
既然,陈军没有主动攻坚,谭家便誓死只守一城,也没有支援其他地方的打算。
萧景尚曾连下三道圣令,命谭谨克领兵与沈茂共同抗击陈军,但谭谨克未派一兵一卒,只守铜城。
沈琉璃大概能猜出萧景尚来此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谭谨克而来。
在《帝后天下》的剧情中,上京城破,萧国亡,萧景尚建立新朝后,曾三次暗访铜城就是请谭谨克出山,谭家的财势和兵力正是萧景尚急需的。而铜城之所以成为铜城,是因为这地儿盛产铜矿,这也是军需重要物资,傅之曜未发动战争前,铜矿受官府管控,而天下大乱后,直接由谭家接了手。
她记得萧景尚好像封了谭谨克的胞妹为贵妃,萧谭两家成了姻亲关系,谭家不遗余力地助萧景尚复国,谭谨克更是成了萧景尚的左膀右臂,为他的复国大计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谓居功至伟。
看着消失在城门口的萧景尚,沈琉璃黛眉紧蹙,抬头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略微迟疑,转道跟了上去。
“滚滚滚,铜城不收难民,滚开!”
沈琉璃刚凑到城门口,就被守将不耐烦地挥开。
为了路上方便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都是扮作难民,穿着破破烂烂,脸上也抹了黑灰,整个人脏兮兮的,与逃难的流民没甚两样。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满补丁的衣裳,默默地走开了。
等到有那比较奢华的马车进城时,她便偷偷地藏在车底下,顺利混入了城内。当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拾掇好自己,找到萧景尚和赵降雪下榻的私宅时,天都快黑了。
抬手,叩响了门。
门房只稍微打开一道门缝,满眼戒备地盯着门外如花似玉的姑娘:“找谁?”
沈琉璃双手交叠在衣摆处,端庄有礼地温柔浅笑:“小女子找......姐姐,你家夫人便是,烦劳通传一声。”
说罢,便给了一些碎银子。
门房看了一眼银子,砰地关上门:“稍等片刻。”
赵降雪正在花厅饮茶,乍然听闻外面有自称是她妹妹的女子求见,眉心深锁:“不见,让她走。”
她有几个妹妹掰着手指头便能数清,沈珍珠在上京,那么只能是沈琉璃。
见门房跨出花厅,赵降雪又突然说道:“算了,见一见。”
“是,夫人。”门房躬身退了下去。
萧景尚和赵降雪本就是掩人耳目,暂离上京,除了近侍随从,这座私宅原本的下人并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当门房引着沈琉璃进来时,赵降雪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也隐约不舒服起来。
时隔一年不见,沈琉璃稚嫩的脸庞蜕变得明艳不可方物,不似以往跋扈刻薄的模样,眉宇间竟隐约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韵味。
这样的沈琉璃无疑是让人惊艳的,玉雪肌肤,娇研无比,真真是好一个精细的娘子。
赵降雪抬手整理鬓发时,不经意地触摸了一下隐藏头发下的微小纹路,这一年跟着萧景尚忧心国事,担惊受怕,愁思过甚,不知不觉间,竟暗暗生了皱纹。
端看沈琉璃,整个人又娇又艳,饶是她一个女子,第一眼都会被她吸引,遑论是男子。
沈琉璃抬头看着赵降雪,笑着开口:“表姐,好久不见!”
这一笑,赵降雪愈发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想起那幅被压在奏章底下的画像,心里的嫉妒之意渐浓。
别人是越长越美,而她自己却是越发憔悴多思,曾经的如花容貌已有老态之相,被这遭乱的世道所烦心,也为自己的心魔所折磨。
而她的心魔便是,萧景尚倒底对沈琉璃怀着何种感情。
每每都会被这个问题折磨得难以安眠。
萧景尚从未厌恶过任何女子,可却真真切切地讨厌过沈琉璃,一个他曾经深深厌烦过的女子,他为何要偷画她的画像?
见赵降雪盯着自己出神,沈琉璃忍不住招了招手,面带疑惑:“表姐?”
赵降雪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不显,亦是一笑:“表妹,许久未见,生得越发娇颜!”
第107章 ……
两人你来我往, 笑着寒暄,说着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谁也没提及各自的夫君, 谁也没提及萧陈两国的战事。
然, 赵降雪虽面带微笑,沈琉璃却敏锐地察觉出她对自己似乎怀着莫名的敌意, 许是自己曾经对萧景尚的追逐,以及年少时对她各种针对的缘故, 让她对自己始终心怀芥蒂。
沈琉璃意有所指地说道:“当时年少, 不懂事, 还望表姐莫要放在心上。”
赵降雪从善如流:“表妹性子率真, 不拘小节,表姐岂会将表妹的玩闹之举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