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沈琉璃轻笑:“我也没输,可皇上真的赢了吗?”
就算傅之曜撤了,可留给萧景尚一个满目疮痍的河山,萧景尚算赢了吗?
何况,傅之曜撤兵,肯定还会同萧景尚讨价还价。
傅之曜撤退二十公里,驻扎在曦城和上京的交界处,并派使臣送来一封和谈的书信,请萧景尚出城至五里坡详谈撤兵事宜,大臣们害怕其中有诈,劝萧景尚不可亲信,就连赵降雪也竭力劝诫,傅之曜狡诈残暴,言而无信的小人,定是要将他骗出城戕害。
然,萧景尚力排众议出了城,只带了小队亲信,与傅之曜在五里坡的亭子会面。
天寒地冻,露天席地的,一方石桌,旁边架着火堆煮着滚烫的热茶。
和谈的地方异常简陋,哪儿像是谈判。
傅之曜给萧景尚倒了一杯热茶,像是面对故人似的,以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随意说道:“真来了,还以为你不敢出城呢?”
“萧国节节败退,就连上京已是陈皇的囊中之物,你要取,轻而易举,萧国并无反败为胜扭转乾坤的能力。”萧景尚端着茶盏,温润的眸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傅之曜,“既然陈国有和谈之意,只要能让萧国得一丝喘息之机,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又有何可惧?”
傅之曜似笑非笑:“丑话说在前头,谈不拢,这仗仍要继续。”
“洗耳恭听!”萧景尚说。
傅之曜眯起狭长的凤眸,慢条斯理道:“十三年前,陈国战败,割让于萧国的五座城池如数奉还。而今,萧国战败,在还此五城的基础上,亦得割让五座城池纳入陈国的版图,交由陈国管辖。当年元康帝可没兵临东陵城下,这般算起来,仍是萧国占了大便宜,吃亏是福,我陈国便吃点亏儿。”
话落,便有人奉上萧国的地图,摊开。
傅之曜扬手指了指地图上勾圈起来的五座城池,勉强道:“就这五座小城罢。”
萧景尚一看,顿时皱眉。
这五座城池远比当初陈国割让的城池富庶,其中两座得利于天然的地矿条件,盛产铁矿石。
“成交。”
胜利者掌握主动权。
傅之曜抬起眼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曾经萧陈两国签订五十年盟约,如今……可是要制定百年?”
萧景尚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五十年的盟约,不过十来年便形同废纸,就算签订一百年又能如何?不若你在位其间,不可进犯萧国半寸土地即可,也不必写成文书,就口头承诺便是。”
就算陈国撤兵,萧国百废待兴,千疮百孔,经济萎靡,还有众多地方藩镇势力需要铲除,不是一朝一日便能恢复往日光景。
傅之曜眸色晦暗,修长的手指碾了碾茶盏的杯盏,反道:“如果你在位其间,不进犯陈国疆土,我便如你所愿?”
萧景尚微诧,而后点头。
氛围轻松,完全没有商讨国政大事的紧张,就像是寻常唠嗑一般,就这般定了下来,也没有一纸文令,原本带的印章国玺都未派上用场。
恍若儿戏,又非儿戏。
傅之曜没问沈琉璃,萧景尚也没提她。
只是在萧景尚回城的时候,傅之曜玩味笑道:“如果朕的大军撤离了萧国的疆域,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朕便卷土重来。”
萧景尚回头:“明日,你便可见到。”
傅之曜啧了一声,这也未免太过亲信于人。
不过,萧景尚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
如果就此杀了萧景尚,会如何?沈琉璃所说的那些梦境可还会成真?
第113章 大结局(下)
上京之围得解, 沈琉璃从城墙下来后,便住回了承恩侯府。宫里派了最好的御医给她检查,治伤, 索性只受了些皮外伤, 身子并没落下什么寒症。
时隔两年回到这里,曾经的一切恍若昨日发生。
她走过花溪院, 地牢,柴房, 傅之曜在府中的生活轨迹, 她与他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清晰浮现, 她记得刚嫁与他的不甘和怨憎, 亦记得辱打他时,他眼底掩藏的浓烈仇恨。
始于恨, 终于爱。
少女怀春时幻想的良人从来都不是他,可他却从了她的良人。
就在她想的入神时,一个面貌陌生的婢女请她移步用膳。
沈茂命云姨娘置办了好酒好菜, 一则好歹是年关,二则庆贺上京危机解除。
沈琉璃同沈茂坐主桌, 同桌的还有暂代中馈的云姨娘和李姨娘, 沈绪和沈淮, 以及各自娶的新妇, 即使娘和祖父没在上京, 陪沈茂过年的人也不少, 瞧, 满满一大桌子呢。
若不是沈珍珠怀着身子,月份大了,不宜走动, 等她和夫婿过来,一桌子怕是坐不下。
这两年,沈绪和沈淮各自娶了新媳妇,单瞧面相,瞧不出什么品性,对于这两位嫂嫂的底细,她无从关注。倒是听说沈珍珠嫁得是当朝大理寺卿,是沈茂首肯,云姨娘本想进一步同更显贵的王孙贵族结亲,只是沈茂没有同意。
那大理寺卿是个中正之人,同沈珍珠倒也过得和睦。
席间,云姨娘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夫人何时回京?”
“估摸着就上半年。”沈琉璃轻挑眉头,精致的小脸带着一抹淡笑,“这两年由姨娘暂代其责,打理家宅,容我替母亲向姨娘道一声受累了。”
沈安在陵州政绩颇丰,在萧国各地大乱的情况下,陵州难得没有出幺蛾子,不出意外,今年会升迁回京委以重任,到时她和招宝同傅之曜回东陵,祖父、娘亲便会同沈安一同回京。娘托上京的媒婆为沈安相看了姑娘,若不是战事耽搁恐怕早就成了。
届时回京会将大哥的亲事定下,一并迎娶新妇。
云姨娘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柳氏回京,岂不意味着自己的掌家之权要归还。
沈茂看了一眼云姨娘,道:“既然盼着主母归家,你又诸般在本侯跟前诉苦,管理中馈着实疲累,不堪重负,等夫人回来,便将管家之责交还于她。”
“侯爷!”
“爹!”
云姨娘和沈绪同时出声,云姨娘尝到了管中馈的甜头,手头儿没那么捉襟见肘,又能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而沈绪在亲娘跟前要钱也便利,若交还给主母,以后哪有这等好事,处处制肘,缩手缩脚。
沈绪不满地瞪了一眼沈琉璃,都怪她在爹跟前嘴碎。
沈琉璃和柳氏不在,这日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爹,我吃饱了,先行一步。”沈琉璃权当没看见,放下箸筷,拿过婢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轻飘飘地走了。
刚回到花溪院,萧景尚身边的大太监便过来传话,请她上翡华轩一趟。
沈琉璃想了想,便依言去了。
翡华轩临近河边,环境清幽,雅致,此时并无其他客人,显然被萧景尚清场了。
萧景尚抬手指了指对面:“坐。”
沈琉璃坐下后,忽的想起自己被绑上城楼时,萧景尚说的话。
他说:“战争因何开始,已然不重要,不如我们赌一场,看这场战争因何而结束?是因你,还是因萧国灭亡而止战?”
她的回答是什么?
傅之曜肯定不会因她而放弃,只会是上京城破,萧国亡,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当然,她说谎了。
半年前,她哄得他答应撤兵,她便知道,她在他心底,究竟有多重要。
萧景尚沉默了半晌,却说会因她而结束。
事实上,这场战争确实就这般轻易地结束了,至少,目前是结束了。
萧景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眉宇并未因战乱结束而舒展,而沈琉璃面对他只觉得压抑,黛眉轻蹙,干巴巴地开口:“你们谈得如何?”
萧景尚说:“算是各得所愿。”
沈琉璃捻起一块酥饼:“陛下,我何时可离开?”
闻言,萧景尚抬眸瞧她,那清润稳沉的眼神竟带着一丝绵长的专注劲儿,转瞬消散:“明天。”
沈琉璃唇角微微一扬,而后往下压了压,又问道:“不知陛下找我意欲何事?”
萧景尚端起茶盏,俊脸温雅,褪去威严的龙袍,穿上常服,依旧如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四皇子,他说:“无事,坐坐便罢。”
当真便只是坐着喝茶,沈琉璃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吃着碟盘里的精致点心,再看看窗外的风景。
萧景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脸上,沈琉璃似有所察觉,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想到城墙上的那一幕,绳索断裂,萧景尚咬牙坚持的模样,心底陡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旋即又好笑地摇摇头。
坐了一会儿,萧景尚倏忽起身:“珍重!”
说罢,转身离去。
沈琉璃掰着指头,认真地数了数身边叫得上名的男子,发现从未有哪个男子对她表白过心意,也就只有傅之曜慧眼识金,喜欢她这一款的。
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属实荒唐。
……
御书房。
萧景尚坐在圈椅上,两眼死死地盯着桌案上断裂的绳子,上面染着斑驳的血迹,视线停在绳子的断裂口,想到下臣的调查结果,他的神色已由初时的震愕转为平静。
半个时辰后。
萧景尚拿着染血的绳子去了坤宁宫,皇后的寝殿。
赵降雪见他过来,美丽的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高兴的迎驾,可看见萧景尚手中的绳索时,面上的笑容立马僵住,萧景尚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见此,一切明了。
萧景尚甩手将绳子丢到她跟前,面色颇冷:“不知皇后可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降雪揪着帕子捂在胸口,惨白着小脸,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软塌上,只是一味地摇头不语。
那副柔弱之姿,实难想象就是她在背后动了手脚。
萧景尚拧眉,直视着那张柔棉的脸庞,直逼:“皇后,你就没想过沈琉璃死了,上京最后的希望可能也就没了,一个上京恐怕不足以平傅之曜之怒?就算不顾百姓的生死存亡,你就没想过,你我皆会沦为亡国之君,亡国之后,或阶下囚?”
“臣妾……”赵降雪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事情败露的惊恐。
赵降雪不认为一个小小的沈琉璃便可撼动两国的战局,她也不认为傅之曜是那种沉溺女色的暴君,不会昏到放弃攻城,都已打到萧国都城,岂能因一女子而放弃?江山美人,谁会蠢到舍弃江山?
沈琉璃肯定会被舍弃,倒是萧景尚舍不得,临前竟还命人送了驱寒的姜汤,就怕冷死沈琉璃。傅之曜不在意沈琉璃的生死,万一萧景尚……
即将进宫的谭谨荣是因利益嫁于萧景尚,可沈琉璃显然不是,她怕他会觉得自己有机会,怕他死灰复燃,燃成熊熊烈火,她才会想将苗头扼杀,不顾一切地扼杀。
才会……才会一时鬼迷心窍,想着沈琉璃就此死了也好。
就算承受傅之曜的雷霆之怒,就算上京被暴君攻破,她和萧景尚定会被护送到安全之地。
赵降雪摇头,没有解释,等同于默认。
萧景尚上前一步:“为何要她死?就算你们待字闺中有些不对付,但不至于要她命。”
赵降雪绞紧帕子,像是要将绣帕绞出水,没有吭声。
惊惧到极致,反而无话可说。
她生平最得意之事,便是沈琉璃倒追了十年的萧景尚,却钟情与她。但,可能是曾经了。
萧景尚没有等到回应,合了合眼睛,说:“过段时间,谭家便会将谭谨荣送进宫,朕会封为贵妃,而你依旧是朕的皇后,你自己找个时机告病,朕会让贵妃摄六宫事。”
赵降雪惊愕地看着萧景尚,他要架空她,让她做有名无实的皇后,徒惹人笑话,是妻非妻。
她慌了,一把拽住萧景尚的衣角,眼尾发红:“陛下,景尚,就因为我想要沈琉璃死,你便要如此待我?若你对她没有心思,我又怎会针对她?”
萧景尚抽手,将他的衣角一点点从赵降雪手中扯拽出,冷声道:“朕并非因此事,这件事,朕可以看在往日情分不计较,可里县的事,朕绝不能原谅!”
“朕没想到竟是你将朕的行踪透露给李义山,你自然不会害朕,可你想借刀杀人,可这把刀却杀了一县百姓,教朕如何原谅?你犯错,朕都可以原谅你,可朕无法忍受枕边的女人竟变得如此蛇蝎心肠,视百姓的性命为儿戏?”萧景尚痛心疾首道,“当时,沈琉璃便在里县,她找过你吧?”
“景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我没想害里县的百姓,我以为那李义山不会……”
赵降雪哭的泪水涟涟,可萧景尚却没有半分怜惜,反觉此女越发可怕,佛口蛇心,表面端庄温柔,可却会阴不啰嗦地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她虽非亲手杀人,可却实实在在害了一县百姓。
“强词狡辩!”萧景尚甩袖道,“沈琉璃是已婚之妇,朕岂会觊觎?就这点疑心,便能让你痛下杀手,对于即将进宫的谭谨荣,你是否打算将她生剥活剐?”
赵降雪瘫软在地上,痴痴地望着萧景尚,呢喃道:“我不想同任何女子分享你,我只想你的心里,眼里,只有我。”
“你究竟是为了里县的百姓,还是因为我想要她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沈琉璃的恶,他倒能忍了,为何她的坏,他却不能包容?
萧景尚没有回答她。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惩戒赵降雪确实是为里县的百姓,但这惩罚实属太轻,他甚至给她留了体面,让她主动以‘病弱之躯’让出来。而他同样不想沈琉璃死,不想她死,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能死,为了萧国苟延残喘的命运,她不能死。
当暗探传来消息,傅之曜随沈琉璃在战事关键时刻前往明城,且育有一子时,他便想试试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深知自己,在家国天下事与私事面临抉择时,会以国事为先,在谭家要求送女进宫时,他犹豫过后,却同意了。
当他命人将沈琉璃吊在城门上时,他便绝了这无妄的心思,日后他只是萧国的皇帝,如何振兴萧国,让萧国在他手上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