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影看了一眼花解语,看着她那张同琳琅有三分相似的脸,神思陷入悠远的回忆中:“是啊,他是琳琅的孩子,我对他终是不忍。我知道相爱之人无法相守的痛苦,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又岂会让他真的陷入我体会过的深渊。”
所以,他才会选择一年之后给柳氏解药,一年足够傅之曜彻底攻下萧国,没想到那丫头连自己亲娘的性命都不顾,生下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找傅之曜。
都已陈兵上京城外,这样傅之曜都能甘心放弃,他还能说什么,真杀了沈琉璃这个祸害,他倒是想。
可自己永坠黑暗不得救赎,在感情一事上,总要给傅之曜留点希望。
自己可怜,他又何尝不可怜。
……
傅之曜将朝堂上的事处理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明城。
沈琉璃收到傅之曜的来信,掰着手指数他返程的时间,深感自己这种盼夫归期的模样,同那些深闺等待夫婿把家还的痴妇无异,患得患失,感觉有些不像自己,这可不好,得尽量调整好心态,傅之曜是她想要共白首的良人,却不是她的全部,她不能整个人整颗心都围着他转,被他所牵动,长久以往,会逐渐失去自己,迷失原本的自己。
等他回来,差不多便是年关。他应该会同他们热热闹闹地过完年,然后便会重返战场。
一想到这糟心的战争,想到自己提前得知的那些剧情,沈琉璃便重重地叹口气。
如果傅之曜是明君也就罢了,萧陈两国在他手上统一,百姓归顺,倒也不失一件好事。可显然,他不是啊。
刚坐上陈国的皇位,他还装装样子,且看这半年的战乱,对攻打下的城池百姓枉顾,哪能让民心尽向于他。
绿琦小声提醒道:“小姐,小公子睡着了。”
沈琉璃回神,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招宝,让绿琦将他放到屋里,而自己继续想着心事。
柳氏准备着年关将至的各项事宜,将手上的名册单子交给府上的管事,见沈琉璃坐在游廊下发怔,遂坐了过去,又让绿琦备了些瓜果茶点,同女儿一边吃起来一边闲聊。
“这才离开几天,相思病又犯了?”柳氏笑着打趣道。
沈琉璃转了转眼珠,撑着下巴,死鸭子嘴硬:“谁想他了?”
“是娘看错了,你没有想夫婿。”柳氏将石桌上的茶盏递给她,回头看一眼府上忙忙碌碌的奴仆,笑道,“今年人多,又添了招宝,我们一家人在明城这边过个热闹的年,去年过得可真是冷清。”
说着说着,柳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夫君在这里,那你爹还能过来不?”
沈琉璃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眼也不眨:“爹被俘虏了,肯定不会来明城。”
柳氏一愣:“瞧我这记忆,你前不久才给我说过这事儿,他被关押在陈军大营,哪儿出得来?”
之前担心傅之曜会将沈茂杀了祭旗,可见女儿说得笃定,柳氏也就放下心来。
左不过就是遭点罪,受点屈辱,但无性命之忧。
翌日,沈琉璃同柳氏一同上街去布庄,准备给家里每个人裁制几身过年穿的新衣。
办完事回去的路上,沈琉璃看见街角巷子处蹲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手里拿着根破竹竿,一只缺口的破碗,装扮同沿街乞讨的乞丐没差,面容脏污不堪,但那人的眼神极其熟悉。
那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的车马,沈琉璃不禁蹙了蹙眉。
“看什么?”柳氏顺着她的视线从车窗看过去,沈琉璃若无其事地放下车帘,遮挡住柳氏的视线,“娘,一个要饭的乞丐而已。”
听闻是乞丐,柳氏没再问。
回府没多久,沈琉璃借口出门了一趟,那乞丐仍旧蹲在巷子口,她走近两步,蹙眉唤了声:“爹?”
沈茂抬头看着她,别开脸上乱糟糟的头发:“琉璃,是我。”
沈琉璃微微一惊,偏头问道:“爹,你怎么……”
“逃出来了。”
沈琉璃扯起嘴角,竖起大拇指,真心的赞一句:“爹,你可真厉害,不愧为我萧国不可多得的猛将强才。”
话音未落,沈茂手里的破竹竿就朝她发动攻击,沈琉璃心里哗了狗,闪身躲避,看准时机夺了沈茂的破竹竿,一脚将老父亲踹了个四脚朝天。
沈琉璃惊了一跳。
呵,自己啥时这般厉害,没两招就将沈茂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给干翻了。
见沈茂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他身上有伤,才让她轻易讨了个便宜。
沈琉璃折断竹竿,随意丢开,微眯起双眸,声音渐冷:“爹,这是何意?”
第112章 大结局(上)
漆黑的夜幕下, 傅之曜昼夜兼程,意图在年关赶回明城,与沈琉璃母子团聚过年, 然事不遂人愿, 刚跨入萧国境内,便传来陈国皇后被捕的消息。
萧景尚更是下令, 要以沈琉璃的血祭奠死于傅之曜之手的将士和百姓,以此激励衰竭的军心。
上京被近三十万陈军所困, 进出不得, 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若不是上京城内有通往外面的暗道, 沈琉璃也不可能被顺利带入上京。虽只是单纯的围困, 陈军暂无攻城的打算,可这样带给萧景尚的恐惶更甚, 被不知傅之曜何时攻城的恐惧所支配。
萧景尚此时的处境,如西楚霸王四面楚歌的处境无异,皇城被围, 孤立无援,誓死捍卫上京安危的萧国将士, 在曦城城破沈茂被俘后, 军心已然涣散, 加之如今被困死的绝境, 仅存的那点可怜军心在陈军的围困之下, 一点点涣散殆尽, 连京中稚子都知道这是一场无望的守城之战。
仅有的援军谭谨克带领十万军队被陈军阻在祁连山附近, 连老天爷都在助纣为孽帮傅之曜这个暴君,连绵不绝的风雪肆虐,导致大雪封山, 少量的陈军便成功的阻挡住数万军队的步伐,眼睁睁看着上京陷入危机,却无法开拔至上京,解围。
今年冬月,萧国多地降下大雪,尤以上京更甚,是上京连续二十年最大的一场雪。
白雪皑皑,天地间银装素裹,整座上京城几欲被白雪覆盖。
瑞雪兆丰年,只是今年兆的不是来年风调雨顺,而是掩埋世间一切的血腥与杀戮。
沈琉璃的手脚没有被捆缚,活动自如,她不知自己被关押在何处,无心探究,也无意逃跑。说是被抓,也可以说是自愿。
她看了一眼对面默不作声的沈茂,拎起桌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安静地喝了小半杯后,指尖轻转杯盏,面色如常地问道:
“爹,是你的主意,还是萧景尚的主意?”
“琉璃,不是爹的主意。”沈茂看了看她,说,“当曦城那日,傅之曜因你的出现而留爹一命,而后爹又得知他不在军中,要知道这半年傅之曜御驾亲征,从未离开过前线,本可一鼓作气攻下上京,却因你的出现,暂缓攻城的计划。爹便动过此念头,只是想想,没想付诸于行动,却没想到陛下的想法与爹不谋而合。”
沈茂嘴唇蠕动:“爹……爹……”
倒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沈茂面有愧色,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沈琉璃勾唇:“那爹便是奉命行事了。”
沈茂挪开视线,眼神如钢铁般坚硬:“没有国,何来的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琉璃闻言,笑了:“爹,女儿当娘了,你当外祖父了。”
沈茂一愣:“孩子,孩子不是没了吗?”他所知的真相便是,沈琉璃和傅之曜不知何故决裂,好像孩子也没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茂对沈琉璃生子的事全然不知情,一家子都没将这大事告知于他,沈茂有荣升于外祖父的喜,也有被隐瞒的怒。
沈琉璃抿唇:“爹,你在打战,我们不想你分心。还有,这个孩子是傅之曜的,以你和他在战场上剑拔弩张的关系,你知晓后未必会高兴。”
沈茂哽在喉咙的话一滞。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茂起身往外走,有一种想要逃离的狼狈感:“你好生休息,后面可能会受些苦。”
沈琉璃慢悠悠将杯中剩余的水喝完,静坐了一会儿,外面寒冽的雪风透过窗子缝隙渗透进来,怪冷的,她伸手环住自己的双臂,在温暖的明城生活了大半年,竟不适应上京湿冷的天气儿。
起身将微微开合的窗棂关紧,动作一顿,她看见程亮的雪路上一闪而逝的明黄身影。
砰地一下,用力将窗子关上。
……
年三十,除夕。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萧陈两国大军对垒之日,很可能也是上京城破,萧国灭亡之日。
傅之曜冒着风雪赶路,总算在今日抵达,路上不知挥断了多少马鞭,未及休息片刻,便率三十万大军陈兵上京城外。
沈琉璃被吊绑在城楼之上,衣衫单薄,刺骨的雪风肆虐在身上,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冰冷的雪落在颈上,化成水和着冷冽的寒风顺着衣襟灌进身体,越发的冷,身子渐渐变得僵硬麻木,唇色也已变得乌青发紫。
饶是被绑之前灌了一大碗御寒的姜汤,依旧抵挡不住阵阵侵蚀的寒气。
绳索将雪白的皓腕勒成道道血痕,她咬了咬唇,眼眸余光瞥了瞥城墙上的沈茂和萧景尚,又抬起眸子,望向不远处的傅之曜。
他虽冷静地站在车辇上,但凌乱的头发,凹陷的眼窝,被风吹得散开的玄衣,护体的铠甲战衣都没来得及换上,这足以说明他的平静只是浮于表面。
沈琉璃看着傅之曜,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略微一顿,垂下眸子。
傅之曜的手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视线依旧停驻在沈琉璃身上,而后缓缓地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萧景尚:
“萧景尚,两国交战,竟将一个弱女子牵涉其中,曾经光风霁月的四皇子,如今……忧国忧民的萧国皇帝竟也会做出如此卑劣不耻的行径,今日实在令朕大开眼界!”
萧景尚的眼神,同样极冷,看一眼沈琉璃,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卑劣:“彼此彼此,但比起你,朕只能望其项背。若这个弱女子能解我上京之困,亦可抵千军万马,就是不知道陈国皇后这位弱女子是否能让陈军撤离我萧国的疆土?”
一顿,又道:“不退,便拿陈国皇后的血祭旗!”
在沈琉璃脚下的土地上,赫然插着一展迎风飘扬的战旗,而她四周遍布数百强劲的弓/弩,稍有不慎,便可将她射成筛子,流淌的鲜血恰好可染旗。
弓/弩围攻之下,傅之曜不能轻举妄动,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了沈琉璃,而后轻飘飘地移开,笑出了声:“一个身形容貌相似的女子,你说她是陈国皇后,她便是?”
萧景尚没有说话,看着如黑云压境的陈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一旁的沈茂开口了:“傅之曜,你认不出自己的结发妻子,本侯岂会将自己的女儿认错?”
傅之曜合掌而笑:“沈茂,你倒是好本事,陈军诺大的营帐都关不住你,更是一位好父亲,将自己女儿当做两国休战的筹码却能无动于衷?”
沈茂铁青着脸,正待反驳,却听得萧景尚道:“沈琉璃,说话!”
沈琉璃漆黑的长睫颤了颤,抖落眼睫上晶莹的雪花,蠕动着僵麻的唇,对着傅之曜的方向说了一句:“我不是沈琉璃……”
萧景尚皱眉。
就在此时,变故骤生。
傅之曜惊骇不已,瞳孔急遽放大,惊恐地看着骤然断裂的绳索,如丧魂魄般从车辇上滚落到雪地上,几乎连滚带爬地朝城墙方向疾奔而去。
这里距城墙有一定距离,他根本无法救下她。
谁也没想到绳索会突然断裂,刹那间,失去她的念头萦绕心头,心口像是被人拿刀子生生剖开。
踉跄跑了几步,傅之曜蓦地停下脚步。
只见高高的城墙上,萧景尚整个身子几乎挂在墙外,而他的手死死地抓住断裂的绳索,双脚堪堪勾住城墙边缘。
沈琉璃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景尚,他手上的血顺着绳子滴到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他仍旧费力地将绳子往手腕上缠。
沈茂率先反应过来,在萧景尚的双脚滑落时,扑上去抱住萧景尚的腿。
大喊:“快,快救人,搭把手。”
沈琉璃的下方便是尖锐的旗杆,离她的身子仅寸尺之近,一旦绳子滑落,旗杆必将插入她的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尚吩咐弓/弩手,设倒旗帜。
众人惊。
还没开战,战旗就倒了,乃兵家之大忌。
但弓/弩手不敢抗命,一箭射在旗杆上,战旗随之倒在雪地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在旗帜上。
傅之曜站在原地,眼看着沈琉璃被救上城墙,方才颤着腿重回车辇,眸光沉沉灭灭地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挥手:
“撤兵!”
三军将士并非眼瞎,自然能看出萧景尚并非真正想要他们皇后的命。何况,皇上不是早就对这位皇后恨之入骨,何必在乎其性命?
有将士当场提出异议,被傅之曜一记阴森的冷眼横扫,脱口而出的劝谏之语胎死腹中。
沈琉璃冻得小脸苍白,萧景尚见状,脱下自己的大麾就要往她身上披,却被一只哆嗦的小手拦住:“不妥。”
说着,沈琉璃扭头看向沈茂。
沈茂立即心领神会,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裹在沈琉璃身上:“还冷不冷?”
沈琉璃冻得通红的手指揪着衣口,点点头:“嗯,还是冷。”
微露的半截手腕满是血迹,沾染在衣服上
沈茂盯着她手上的鲜血,二话不说,将身上能御寒的棉衣等全都脱了下来,看着沈琉璃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这下,该不冷了?”
沈琉璃垂眸,淡淡道:“嗯,不冷。”
她不冷,但沈茂只剩一件中衣,冻得直搓手哈气。
萧景尚站在旁边,默默地将被拒绝的大麾重新穿上,眺望着远处缓慢而撤退的陈军,长长舒出一口气:“陈国撤兵了。”
沈琉璃抬眸望了一眼,抿唇不语。
傅之曜真的放弃了?
见她没说话,萧景尚微微侧眸,盯着她泛白的脸颊:“这个赌,是朕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