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曜半卧着,眸光幽暗,打量着沈琉璃的睡颜。
粉面朱唇,眉如新月,羽毛般的长睫轻轻垂着,若蒲扇似的,小巧可爱。呼吸均匀,小嘴微张,依稀透着几分少女的娇憨。
熟睡的模样倒是乖巧温顺,与她醒来的张牙舞爪样大相径庭。
只是,她的眼睛看起来肿泡泡的,是昨夜流泪所致。
沈琉璃嘤咛一声,忽然翻了个身,傅之曜立即闭上双眼,等了半晌,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再次睁开了眼睛。
她背对着他而睡,两条藕臂也随意晾在被,傅之曜幽幽沉沉的视线掠过少女玲珑的曲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沈琉璃翻了个身,让她平躺而睡,又轻轻地抬起她的左腿,将其横亘在他腰上。
做好这一切,便继续假寐,等着沈琉璃醒来。
果然没过多久,沈琉璃便醒了过来,发出一声惊呼,只是傅之曜还未听过瘾,那声令人愉悦的惊呼便戛然而止,不免有些失望。
此刻,沈琉璃大瞪着双眸,惊怒交加地看着身侧熟睡的傅之曜,死死地捂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嘴,头皮阵阵发麻。
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是打算等他噩梦过去便离开的吗?怎会滚到一张榻上?
不仅如此,自己的腿甚是不雅地搭在傅之曜的腰上。
这姿势,颇为暧昧,一看就惹人遐想。
沈琉璃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倒是完好地穿在身上。
哦,还好,只是不小心睡在了一张床上罢了。
不想面对傅之曜醒来的窘迫,沈琉璃悄悄地挪了一下腿,傅之曜适时地睁开了眼睛,目光迷茫地看着沈琉璃:
“大小姐,你……你为何在我榻上?”
沈琉璃浑身一震,吓得来不及挪开的腿重新回到了傅之曜身上,傅之曜低眉扫了眼沈琉璃的腿,裤筒微卷,一小截白生生的纤细小腿就那么撞入了眼帘。
他的声音变得喑哑:“你这是做甚?”
沈琉璃面色尴尬而泛红,收腿,慌乱地跳下床,有些心虚地解释道:“那个,你昨晚做噩梦,大喊大叫的,害得本小姐被你吵得失眠,就……就……过来看看情况?”
奇怪,她干嘛心虚。
“我做噩梦了吗?”傅之曜拧眉想了想,俊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信任感。
“对,你做了,你还叫我娘?”沈琉璃试探地问道。
“娘?”傅之曜迷惑地看着沈琉璃,看着看着,忽然作恍然大悟状,“莫非是大小姐昨夜孤枕难眠,才会故意跑到我的房间,对我……”
说着,傅之曜似乎有些难为情,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脸上腾地升起一抹绯色,不自然道:“对我有所企图?不过,对于大小姐的任何企图,我都欢喜。莫说将腿放在我身上,就是其它更进一步的,我亦愿意。”
沈琉璃小嘴大张,差点惊掉了下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信了邪,才会相信你这张花言巧语的嘴?
不过,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男人对沈琉璃说过这种甜言蜜语,理智虽告诉她要抵制不能动摇,这是口蜜腹剑,是傅之曜在迷惑她,在骗她,可情感上却隐约透着一丝欢欣。
看着傅之曜人畜无害的漂亮面孔,以及那双满是深情羞意的凤眸,沈琉璃深呼吸,吐气,再深呼吸,再吐气,给自己做了百八十遍的心理建设,不要被美色迷惑,不要被迷惑,要像戏台上不被蛇妖所迷惑的和尚一样坚守佛心,而守住自己的本心。
对,他在欺骗她,故意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迷惑她。
就像故意博取娘的同情,为他添置新衣,故意扮弱让绿竹帮他将水缸里的水挑满,故意以一副温文尔雅对谁都温和有礼的面孔,让花溪院的仆人丫鬟对他称赞有加。
实则,内心阴郁的跟踩狼虎豹无异,并非真心感谢这些帮助过他的人。
在沈琉璃心思百转之际,傅之曜轻轻地摩挲着手指,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沈琉璃脸上的微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沈琉璃方才还羞恼万分的小脸,此刻已然恢复平静:“傅之曜,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也值得我对你有所图谋?呵,真是可笑!”
她顿了顿,觊觎他一眼:“赶紧去打洗脸水,本小姐要洗漱。”
“是,大小姐。”
傅之曜弯唇,起身便要穿衣。
沈琉璃衣衫完整,但傅之曜就寝时可是脱了外衣,只余薄薄的里衣和亵裤,他就那么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毫不避讳。
昨晚黑灯瞎火的,她根本没看清。
如今,光线通亮,自是一目了然。
薄透的里衣根本挡不住男人精瘦的身躯,以及胸膛上的肌理纹路,虽然不够壮实,但男人身体该有的都有。
何况,娘给傅之曜添置的衣服质量太好,雪白的里衣,轻薄的料子,能将里面的所有一览无余。
视线只在傅之曜身上略作停顿,便不自然地移开了。
沈琉璃捂着热热的脸,等傅之曜穿好衣服,将洗脸水打来后,那股子凉水依旧降不下脸上的热意。
如今,傅之曜接替了绿琦绿竹为沈琉璃打脸洗脚的活儿后,早起的两个丫鬟就蹲在房门口,等着沈琉璃起床,哪知道等了半天,沈琉璃竟从隔壁屋出来。
“小姐,你昨晚上……”
沈琉璃挥手:“别问,问就是本小姐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说。”早知道就从中间的暗门先回屋。
本来就是自家院中的小事,结果还传到了柳氏耳中。
柳氏连早膳都未用,专程过来拷问了沈琉璃一番,发现纯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便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琉璃,娘觉得就算你不生孩子,但也不影响及时行乐。”
沈琉璃懵。
还没等她懵完,柳氏又去而复杂,支支艾艾道:“你还是别及时行乐了,这闺中事也算剧烈活动,别到时诱发了心疾,再等等。”
沈琉璃:“……”
没等她搞懂柳氏‘再等等’是何意,柳氏又风风仆仆地走了。
沈琉璃坐在妆奁台前,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眼睛有些红肿,想到娘亲盘问她的话,又想到昨儿夜里被他弄哭的事,眸眼里陡然升起一抹恼怒。
砰地一声,放下铜镜,为个傅之曜有何可哭的。
不对,她可不是为他而哭,是为祖父掉的泪。
但是,这一整天,沈琉璃只要面对傅之曜,就感觉浑身都有些不得劲儿,神色也不太自然,傅之曜倒是面色如常,殷勤备至地为她布菜夹菜,端茶倒水,他虽没怎么笑,但沈琉璃就是觉得他心情似乎颇为愉快。
哼。
说她对他有所企图,怕是他对自己才有所企图。
对于傅之曜的这种不得劲儿,一直维系到两日后,沈琉璃收到从陵州来的信。
是沈安寄回来的家书。
沈安新官上任,将知府衙门的公务理顺了些,便将明城的事也安排了下来,购置了宅院奴仆,已将一切准备妥帖,沈琉璃这边可将安排祖父到明城居住的事宜提上日程。
虽然,沈安打心底觉得老侯爷未必愿意离开上京城,但他向来言出必行,答应沈琉璃的事,他必得做到。就算到时,沈琉璃没能说服祖父过来,就当是给自己购置的家产,也无任何损失。
而沈琉璃读完信,当即便吩咐人备了马车出门。
沈安的来信,让她有了些紧迫感。
目前傅之曜的处境与梦境中的相比,有所改变,没有毁容,没有断指,仍在继续伪装,这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
可不知对于其他人,对于萧国来说,是否也是好事。
现实与梦境有了变化,也许他会选择继续蛰伏,没那么快逃回陈国弑君杀父,萧国也没那么快被他覆灭,可能会晚上几年。可谁也无法说清,时间线会不会提前,这一切会不会提前到来。
就算她现在让他住自己隔壁,有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的意思,一旦有何风吹草动,自己也会提早发现,有所准备。
但傅之曜终究是个隐忍潜伏十年之久的人,心机城府岂是她能比得了的。
早将祖父和娘亲送离上京城,自己才会放心。
而以祖父的性子,哪怕是打着为他调养腿疾的旗号,也未必能劝动他离京,远离京中好友和亲人,去千里之外的明城居住。祖父虽已年迈,可毕竟是三朝元老,在上京城积累的资源和人脉无人可撼动他半分,可去了明城,山高皇帝远,既无亲朋好友,又无曾经尊敬跟随过他的人,有的只是个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庶孙子,多少会担心庶孙子侍奉他不会那么尽心。
而且,人老了,总有落叶归根的思想,怕自己哪天倒下了,死于异乡。
更重要的是,上京城有祖母生活的气息,这里也是祖母生长的地方,与祖父年少时的儿女情长皆发生于上京城,是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地方,也是埋骨祖母的地方。
当年,小姑姑沈莲心,也就是赵降雪的生母,便是远嫁他乡,最后又死于他乡,连上京城的亲人都未再见过一面,这让祖父本就心存芥蒂。
祖父这块骨头实属难啃,难劝,不过沈琉璃之前没事的时候,便琢磨过该如何让祖父心甘情愿离京。
大致让她找准了祖父的软肋,即使祖父再不愿意离开上京城,也会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而离开。
“小姐,到了。”
绿琦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沈琉璃的思绪,她撩起帘子往外看,马车正停在一排排破败低矮的屋舍前。
这是上京城有名的下九流贫民窟,鱼龙混杂,鸡鸣狗盗之徒比比皆是,她要的便是这下九流之中最擅长造假伪造之人——陈冰河。
想要说服祖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得行。
必须要靠野路子,虽有欺骗之嫌。
第36章 人心浮躁啊(二更)……
“小姐, 这位陈师傅住在最里面那间,屋舍之间的甬道太过狭隘,车马不能进入, 只能委屈小姐步行。”绿琦扶着沈琉璃下了马车, 说道。
沈琉璃:“无妨!”
语落,便朝里走了过去。
穿过一排排灰败的屋舍, 忍过甬道各种难闻刺鼻的怪味,最后停在最里面一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屋跟前。这都不能称之为屋舍, 像是被木板随意支撑的能稍微能遮风挡雨的寮棚, 阻挡外人进入的木门也是残破不堪, 门栓亦是烂的, 门板摇摇晃晃的,根本不能发挥作为门的作用。
看着眼前这座随时都将倾塌的小破屋, 沈琉璃深表怀疑:“确定是这里?”一个有手艺的人,虽然这手艺是邪门歪道,可怎么看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小姐, 是这里。”绿琦点了点头,“只是这陈师傅有两大嗜好, 一爱喝酒, 二好赌, 每次赚的银子不是买了酒, 就是去赌场输得个精光, 就是再会赚钱也不够往酒馆和赌场里填的, 哪里还有余银改善拮据的生活?”
“倒是不好色哈?”沈琉璃讥讽了一声, 便示意绿琦去敲门。
找人家办事,即使主人家门户大开,自是不便登堂入室。
绿琦应声往那破门上敲了几下, 里面没反应。
随即又重重地敲了敲,里面依旧没吭声。
“小姐,没人在家?”
“可能是你敲太轻了。”沈琉璃拧了拧眉,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怕是抱着酒瓶喝的五荤八素的,哪儿听得见这猫儿般叫的敲门声。
说着,沈琉璃随地捡起一根木棍,重重地往破门上打砸了几下,砰砰砰,随之又传来一声巨大的哐当声,破门直接从门框上砸落在地上,扬起满地的灰尘。
沈琉璃:“……”这门是有多破啊?
若不是自己躲得快,破门就砸她脚上了。
绿琦也傻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门:“小姐,门烂了。”
下一刻,一个抱着酒坛子的青年男人醉醺醺地从屋里跑出来,气煞煞地怒骂道:
“哪个狗杂种,将大爷的门砸了,滚出来让大爷瞧瞧,看大爷不弄废你的子孙/根,娘嘞个奶奶!”
听着这不堪入耳的浑话,沈琉璃脸色顿时黑沉下来,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差点就要挥鞭子抽这酒鬼。
下里巴人,果然粗俗下流。
绿琦亦是气得憋红了脸,瞧见小姐脸色难看,赶忙出声道:“阁下可是陈冰河,陈师傅?我家小姐有事找陈师傅帮忙,方才小女子敲门时,不小心劲儿用大了些,这门就……”
“不过,请放心。这门我们会如数赔偿给阁下!”
女人?
陈冰河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伸手将披散在脸前的头发,往旁边分开,这才看清门外站着的正是两位妙龄姑娘。
一看就是主仆二人。
黑着脸的小姐看着脾气不太好,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倒是开口说话的小丫头面善,比较和善讨喜。
“一个破门罢了,既然是两位姑娘弄坏了,坏了就坏了,我老陈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故意为难二位姑娘!”陈冰河打着酒嗝,颇为豪气道,“二位姑娘,驾临寒舍,使得蔽舍蓬荜生辉,快请里面落座。”
这黑脸小姐穿着考究,富贵逼人,可是待宰的肥羊,破门值几个银子。
沈琉璃转眸扫了一眼浑身酒气的陈冰河,这人并非她想象的会是位五六十的遭老头子,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只是那披散的头发以及脏污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同乞丐糟老头子无异。
随即,便随陈冰河进了屋。
扑面而来的是各种腐臭灰尘味,凳子上亦落了厚厚一层灰,还不如就站在院中谈事情呢。
陈冰河知道来的肥羊是位娇小姐,直接用衣袖将凳子上的灰擦干净掉,方才道:“姑娘,请座。”
沈琉璃没坐,吩咐绿琦将准备的画轴展开,露出一幅风清日暖的山水画,直接切入话题:“听闻陈师傅是伪造行中的行首,笔迹以假乱真不说,各种官媒印章、通关文牒更是信手拈来,假的亦与真的无差别。
所以,我要你帮我将这幅明城山水画做旧,像是被人抚摸看过千百遍的模样,还有将这句小诗,按照这张信纸的笔迹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