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女娃的亲娘薛氏则吓得魂儿都快没了,软着腿就要跪下告罪。
“她唤的是娘娘,何罪之有?”沈琉璃微微一笑,低眉见小女娃伸着小手指勾她腰间的红色宫绦,便将宫绦解下来晃了晃,对着小女娃道,“你喜欢,是不是?”
小女娃眼睛忽闪忽闪的,口齿不甚伶俐:“好……看。”
“拿去玩吧。”沈琉璃将宫绦塞到小女娃手里,小女娃高兴不已,得了心爱的玩物本想扑到亲娘怀中,可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扯了扯沈琉璃的衣服,“娘,娘……”
沈琉璃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子,小女娃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谢。”
说完,小女娃似乎有些害羞,又小声地费力说了句,“娘……娘……娘,也好……好看。”
沈琉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这才发现小女娃有口吃之症。
小女娃蹦蹦跳跳地扑到薛氏怀中,薛氏却低声训斥于她,小女娃的小脸顿时写满了委屈和不高兴。
薛氏是当朝元老杨怀的二儿媳,为人谨小细微,唯恐行差就错。她以为沈琉璃离开,便忍不住训了女儿两句,“芸芸,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乱跑,也不能捣乱吗?你怎可随便抱皇后娘娘,你话都说不清楚,万一惹怒了娘娘……”
“本宫都没怪她,你这是做什么!”沈琉璃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薛氏吓得一抖,“皇后娘娘,臣妇……”
沈琉璃打断她,说道:“这孩子挺讨人喜欢,或许与其他小孩有所不同,可她才三岁,大人若循序善诱,多行鼓励之事,日后未尝不会变得正常。本宫曾经有一位故友,小时比芸芸的情况还要严重,可谁能想到他日后会成为文采斐然、口若悬河的状元。若你这个当娘的都嫌弃她说话吃力,只是一味地压制,你女儿后半辈子倒真会被你毁了。”
想到尸骨无存的周显,沈琉璃不免有所触动,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薛氏磕首:“娘娘教训的是,臣妇知错!”
“女孩教得好,将来未必比男子差。”沈琉璃丢下一句,转身便走了。
其实,她最没资格说这种话,自己被爹娘教得挺失败。如果不是因为提前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她可能还是那个跋扈恣睢的沈琉璃,一个满脑子只有萧景尚的沈琉璃,不思悔改,只会将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身上,只会用暴力的法子发泄自己的愤恨与不满。
虽然,现在的脾气依旧算不得好,但好歹没以前那么暴躁了。
*
“你喜欢小女孩?”
沈琉璃扬手除掉珠钗,就被傅之曜从身后拥住,他的下颚抵在她肩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如玉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
催生孩子的春日宴是傅之曜安排,自然清楚宫宴上的一举一动。
见她没吭声,傅之曜重复了一遍:“阿璃,你可喜欢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若她不那么抗拒,他便将……
“不……喜欢。”沈琉璃闷声道。
空气滞了一瞬,傅之曜贴着她的耳际,又道:“不喜欢女孩,那便生个皮实的男孩。虽然,男孩女孩为夫都喜欢,但还是希望阿璃头胎给为夫生个嫡长子,承袭父志,日后生男生女皆可。”
又是生孩子!
沈琉璃只觉得头疼,脑子也有些浑噩。
白日里听那帮妇人们变着花样提生养之事,傅之曜又提起这茬,难道生孩子这事就过不去了吗?
他为何非要揪着不放!她现在不想生,目前也不愿意生,至少等她弄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再来考虑生孩子的事,可好?
她都还混乱着,如何能草率得为人父母。
沈琉璃挣扎着推开傅之曜,转身面对他,一字一顿郑重道:“傅之曜,我想等两年,你能不逼我吗?如果你等不及,如果你真的特别喜欢小孩,特别希望早日成为父亲,你……你可以找其他女人替你生,你是皇帝,想要得到你宠幸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但前提是,请你先放过我!”
傅之曜俊脸骤然阴沉如雨,胸间气血翻腾,鼻翼怒张,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却拼命压制心中迸发的怒火:“朕可以等两年,可你等得了么?”
“别说两年,十年我都等得!”沈琉璃转身便要出去,却被傅之曜一把攥住纤细的皓腕。
“这么晚,去哪儿?”
沈琉璃没好气地道:“玉坤宫,那里才该是皇后住的寝殿。”
正好分房。
傅之曜黑沉着脸,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丢到龙榻上,说是丢,却控制着力道扔到被褥上,并未伤着她分毫。
他欺身上榻,她往龙床深处缩去。
他再近,她毫不犹豫地抬掌,来回数招间,却被他尽数化去。
傅之曜禁锢住她的手,用身体压制住她的腿,令她如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只能被他困顿于方寸之间。
沈琉璃扭动挣扎,双眼愤怒地瞪着傅之曜,被他激得红了眼:“休想强迫本小姐!你强了我,我也不会给你生!”
“由不得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阴鹫得骇人,“你已经怀了朕的种!”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是。
第96章 不是对手
沈琉璃全然忘记了挣扎, 只惊怒地瞪大双眸望着傅之曜,半晌都没有反应。
见状,傅之曜略微松开她, 轻握着她的手放在小腹上, 低声道:“阿璃,孩子就在这里, 快三个月了……”
被迫抚上腹部的手指猛地一颤,她恍然从惊天呆滞中回神, 恨声怒骂:“混蛋!”
一只手稍得自由, 想也没想地挥向傅之曜的脸, 但被他偏头躲过。
又是一巴掌紧随其上, 傅之曜反应极快地握住她的右手,不想左手趁机挣脱束缚, 一耳光快准狠地扇了过来。
啪。
震耳欲聋的巴掌声响彻整座宫殿。
傅之曜被打得懵了一瞬,咬牙切齿道:“沈琉璃!”
话音未落,榻上的玉枕朝他脑袋砸过来。
沈琉璃的情绪处于极端失控的状况, 对于有孕这件事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抵抗尤为剧烈, 傅之曜担心伤着胎儿, 不敢压着她, 只好抱头跃下床躲闪。
手脚脱离他的桎梏, 沈琉璃疯了般操起什么物件直接往他身上砸, 花瓶, 茶壶, 凳子,有什么砸什么,傅之曜左闪右避, 一时近不到她的身。
禁卫军听到动静,正要冲进来,却被傅之曜厉声吼住:“滚!全都给朕滚!”
殿内时不时传出一阵暴喝。
“混账!”
“不要脸!”
“流氓!”
禁卫军听出是皇后的声音,伴随着霹雳吧啦砸物件的声响,显然是帝后起了争端,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却无人敢擅入。
殿内碎了一地杂物,傅之曜一边躲闪,一边注意着沈琉璃的脚下:“小心摔着,你要是摔着朕的儿子,朕要你好看!”
敢威胁她?
沈琉璃气得更狠了,怒火噌噌往上冒,撸起袖子,四处寻着可砸的东西,眼睛一定,发现梨木架上的九龙鞭。
抽鞭,上手,凌厉的鞭风顿如毒蛇一般往傅之曜身上缠去。
她已许久没这般失控过,惊,怒,惶恐,崩溃等诸多复杂情绪萦绕心头,就是没有喜。
她的暴脾气被他所磋磨,可这滔天怒火亦是因他而起,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和惊惶。
难怪一次次在她面前提孩子?
原来,她早就怀上了。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喜当娘的感觉糟糕透了,让她几欲抓狂。
满地的碎片无处可踩脚,傅之曜虽快速躲避,可又要随时留意沈琉璃,难免分神自顾不暇,结结实实地挨了几鞭子。
身上的龙袍裂开,隐约可见其血迹。
傅之曜面色沉戾,本想一把拽住袭来的利鞭,可又怕沈琉璃重心失衡摔了,瞻前顾后,又是几鞭子甩在了手臂腰腹上。
索性,他也不躲了,站着任她抽。
他指着自己的头,低吼:“打,往这里打!有本事打死朕,打死你孩子的亲爹!”
沈琉璃一鞭子缠在他腿上,手上正要使力,眼眸瞥见地上尖锐的瓷器碎片,理智倏地回笼,手一松,径直扔了鞭子。
转身撑在妆奁台。
满室唯有此物没有被打砸,无它,抽匣里的珠钗耳环金银首饰太过漂亮,她舍不得。可她显然未意识到,这些华贵好看的身外之物皆是傅之曜所赠。
她红着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肩膀微微颤抖,头发凌乱地贴在面颊,袖子高高撸起,这副狼狈的模样与疯妇无异。
光滑的镜面折射出傅之曜颀长的身影,他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那副狼狈的模样比她更甚,半侧脸庞红肿不堪,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破碎成布条,血迹斑斑。
沈琉璃垂下眼眸,轻落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而他站在她身后,眸色晦暗,缓慢地说道:“避子汤,穿心一箭,都未能夺走你腹中的胎儿,天意让他投生到你腹中,做你的孩子,你怎可厌弃他?何况,他的生命力之顽强实属罕见,事后避孕都能让你怀上,朕也是始料未及,可他已然存在,总得试着接受!”
“你如果不对我……”沈琉璃愤而抬眸,“我又岂会珠胎暗结?”
“珠胎暗结?”傅之曜冷然一笑,嗤道,“沈大小姐当真是……不学无术,何为珠胎暗结,乃无媒苟合、偷情而孕。承恩侯府行过拜堂礼,陈国封后大典,你同朕生孩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侧眸扫了一眼那张凌乱不堪的龙榻,说:“就在那张床上,每一次的欢好情动,你可曾抗拒过?”
微顿,他冷笑:“没有!你甘之如饴!”
沈琉璃身子颤动,单手撑在妆奁台面,一手指向殿门口的方向:“我不想同你废话,你滚!”她怕呆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说出更恶毒的话。
“阿璃,朕给了你时间,你让朕好生……”失望!
话未说完,傅之曜转身大步踏出内殿。
殿外,众人看到皇帝浑身是伤的模样,一下子吓住了。
张贡颤巍巍地道:“皇……皇上……”
“宣太医!”
丢下一句,直接离开承明宫,转道去了常宁宫。
常宁宫,安顿沈氏夫妻的住所。
……
听着外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沈琉璃揉了揉头,强撑着趴回到床上。
白天本就累了一遭,又被喜当娘的消息惊吓到,气得狠狠宣泄了一通,身子早已精疲力尽。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本以为会辗转难眠,哪知一沾床便睡了过去。
可见累极了,也困极了。
采青领着一众宫人收拾屋子,推开殿门,入目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东西碎了一地,凳子东倒西歪,屏风裂成两半,那方红木案几也划下道道破裂的痕迹。
众人震惊不已。
在外听得动静尤为激烈,可没想到竟激烈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有人曾见皇上发过一次火,也是这般疯狂地在这间屋子打砸物件,当时满室物件损毁的程度与此刻不遑多让。显然,这次惊人破坏力的罪魁祸首便是伏在龙床上的皇后娘娘。
采青吩咐宫人轻手轻脚地收拾杂物,而后绕开地上尖锐物品,快步走到沈琉璃跟前:“娘娘。”
沈琉璃没应。
采青拨开她脸上的头发,顿时苦笑不得。
居然睡了。
帝后闹出的动静那般大,可这不过片刻的功夫,皇后娘娘竟然就睡下了,不得不佩服娘娘的心大。
采青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锦被和枕头,赶紧让两名宫人拿了崭新的被子和枕套换上,又仔细将被子盖在沈琉璃身上,而后又让宫人尽量放轻手脚,将地上的杂物拾掇干净,像屏风案几这些大件的小心抬出去,暂不放新的进来。
其间,何院首过来替沈琉璃号过脉,确认凤体无恙,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树枝上的鸟儿吱呀鸣蹄,好不欢快。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层层的纱幔,洒在沈琉璃脸上,朦朦胧胧的。
许是觉得阳光刺眼,沈琉璃咕哝着翻身,醒了过来。
她拥被呆坐了一会儿,掀开身上的被褥,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腹部,盯着看了半晌,方才试探着伸出手指戳了戳肚皮。
只一下,又将手挪开。
为何没感觉?
有孕之后不都要呕吐吗?可她并没吐过啊!
诚如傅之曜所言,这孩子怀得这般稳固,她要怎么办?
接受?可她不甘心,心里始终窝着团火,烧得她火烧火燎的难受。
“娘娘,沈侯爷和侯夫人正在外殿等候。”采青躬身入内,禀告道。
沈琉璃一愣:“快,伺候我梳妆!”
今日是爹娘启程回萧国的日子,沈琉璃怕他们瞧出异常,特意好生装扮了一番,又抹了颜色比较艳丽提升气色的唇脂,整个人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哪知道傅之曜也在,见她有心情涂脂抹粉,俊脸沉了沉,冒似想到什么,眉宇间又隐有舒展之意。
而沈茂和柳氏的面色却不怎么好,他们昨晚见到傅之曜身上触目惊心的鞭伤以及脸上清晰的巴掌印,直接吓到腿软,而这些伤皆是拜沈琉璃所赐,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这里是陈宫,又不是上京承恩侯府,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
女儿胆子一向大,可没想到在别人的地盘还不知收敛,竟能对一国之君施暴。若不是没法砸开沈琉璃的脑袋,他们都想掰开瞧一瞧,看看里面倒底装的是何物。
就算恃宠而骄,也无法骄纵到如此地步。
沈琉璃偷瞄了一眼傅之曜红肿的左脸,直接略过他,款步走到沈氏和柳氏面前:“爹,娘,女儿在这里一切安好,代女儿向祖父和大哥问好,你们亦无须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