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晴日,天暗下来后,星星也挨个跑出来。
点点星子挤在一块儿,还挺热闹。
鲨鱼悄悄看了眼江予迟,他正定定地看着天空,似是在看天,又似是在看星星,眼睛里藏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
“队长。”
他用气声喊。
江予迟没应声,正当鲨鱼想再说什么,顶上忽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女人清亮又带着点儿娇憨的嗓音像泉水一样。
“这儿晚上倒没什么风。”她停下脚步,原地蹦跶两下,对身边人说,“我看视频,他们会用石块垒成台子,在荒野上烤火。前两天一个阿妈不是送了我们点儿土豆和红薯吗,正好拿来烤着吃。”
鲨鱼眼看着江予迟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纳闷,却也不方便问。
一阵忙乱后,上头似乎点上了火,连带着他们都感受到了暖意。她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但那道嗓音却始终未响起。
直到有人喊:“星星,过来吃!”
“小心提着戏服,别绊倒了。”
片刻后,叫“星星”的女人在石堆边蹲下,火红的裙摆拂过沙坑,轻薄的纱从江予迟的鼻尖一晃而过。
鲨鱼发誓,他清楚地看到他们队长青筋隐隐暴起。
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嘶,好烫。”
她轻轻抱怨了声,手里的土豆竟没拿住,咕噜噜滚入沙坑,正好掉在江予迟身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鲨鱼愣住,下意识屏住呼吸。
“掉了,我去捡。”她似探头往坑里瞧了一眼。
边上的人拉住她:“黑漆漆的,小心弄脏衣服,再拿一个。”
...
鲨鱼回忆到这儿,止不住笑:“我亲眼看着你把那颗土豆放进衣服里,凉透了都没吃一口,我还挺馋。”
江予迟垂着眼,唇角泛起弧度,带着笑意:“那时我们结婚不到一年,算起来结婚后就没再见过她,没听她说过话。”
鲨鱼挤眉弄眼,又打趣了几句,说起前段时间江予迟拜托他的事儿:“迟哥,那个陈漱的事儿我打听清楚了。”
江予迟倒酒,示意他接着说。
“他是西港人,老家是个小村子,整个村靠着边上的巢山发展经济。巢山在当地名气挺大,听说上头的巢山寺特别灵验,每年都有大数额的捐赠。这些先不提,说回陈漱,他六岁后就不在村子里了,小学、初中在县城上的,住在爷爷家,高中去了市里,你提到那个梁愽生,他们是高中同学。说来也稀奇,这小子上了高中就再也没回过村子,就偶尔回去看看爷爷。还有个事儿,挺古怪的,村子里人说,原先陈漱家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后来被送走了。”
说到这女孩儿,鲨鱼还挺唏嘘:“听说陈漱他妈脾气大得很,不喜欢这个女儿,动辄打骂,她们见着好几回这小女孩被关进地窖里,丁点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哭,肯定吓坏了,可怜见儿的。”
...
“迟哥,下回再聚!”
鲨鱼喝得醉醺醺的,硬撑着把江予迟送到门口,锁门关灯,上楼倒头就睡下了,丝毫没注意被他送到门口的男人压根没走。
烈酒烧喉。
酒入肚时都不明显的灼烧感在这会儿泛上来,熏得他眼都红了。江予迟站在门口,几次想走,都迈不开步子。
往后一小时鲨鱼说了什么他已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是只剩下他说的那个小姑娘,她挨骂、挨打,被关进地窖里。
而盛星怕黑,怕密闭的地方。
她那么瘦小,她...
江予迟攥紧拳,几度压下汹涌的情绪,就在他以为再也压不住的时候,沉寂了一晚的电话忽而响起。
他微顿,甚至没看显示,直接接起:“星星?”
经纪人愣了一下:“江先生,是我。今晚星星下戏晚,才睡下。小助理回来和我说了件事儿,我想了想,应该告诉你。录音事件那天,星星看了个视频...”
.
清晨,天际泛出点点微光。
盛星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她在被子里滚了几圈,有点儿郁闷,那么晚睡,怎么一大早就醒了。
滚了半天,盛星认命地起床,披上睡衣,洗脸刷牙,习惯性地拉开窗帘,看看天气,视线慢悠悠地从薄晨中往下移,最后落到酒店楼下的一辆车上。
车边倚着一个男人,手里似乎夹了根烟。
盛星怔住。
只一瞬,那男人似有所感,忽而抬眼朝她看来。
...
“三哥!”
盛星披了件外套急匆匆下楼,朝车边的男人跑去,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向他而来。
他似是一夜没睡。
眼眶泛着红,眼底带着浅浅的青黑,平日里眉眼间的轻松和散漫全然消失,看起来冷峻而疏离,黑眸沉寂,无声地看着她。
盛星不安地抿抿唇:“出什么事了?”
盛星下来的急,顾不上戴口罩。
这会儿仰着白净的小脸看他,乌黑的眸像是马儿的眼,乖顺、安静,映着天地和他的倒影。
江予迟凝视她片刻,忽而伸手,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
铁一样的手臂紧紧拥着女人单薄的肩头,直到身躯被填满,他的心才渐渐往下落,落到她柔软的怀里。
“星星。”
他哑声喊。
一夜未睡,他的嗓音像是含了把细沙。未散的酒意丝丝缕缕钻入盛星的鼻间,她有些无措:“可能会被拍到...”
江予迟侧头,手掌抚上她的发,低声道:“这些都不重要。以后,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就做,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
盛星侧脸被他的胸膛挤压着,脑袋还发懵,骤然听到这么一段话,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只好顺着他的话点头:“好。三哥,我们先上楼?”
江予迟阖眼,将翻滚了一夜的情绪丢回原处,微一低头,薄唇轻触上她的发,在她察觉前离开。
两人快步进了酒店。
天还暗着,大堂只有前台和打扫阿姨在,冷冷清清的,也没人看他们。直到出了电梯,回到房间,盛星才仔细瞧江予迟。
“三哥,你喝酒啦?还抽烟了。”
盛星轻嗅了嗅,闷着脸皱了皱鼻子。自从江予迟回来,她就没见他抽过烟,原以为是戒了,这会儿看倒是没有。
江予迟轻舒了口气,坦然承认错误:“昨晚和鲨鱼吃了顿饭,说起从前,喝了几杯。抽烟的事,三哥道歉。”
盛星拉着江予迟在床边坐下,蹲下身,手动了动,试探着握上男人的手掌,轻声问:“你心情不好吗?”
江予迟反握住盛星的手,黑眸和她的眼静静对视着,她双眸明亮、澄澈,完全没被生活和过往磋磨,她是这样用力地活着。
沉郁在心里的所有念头都在这一瞬消散。
三年之期、过往、暗恋,所有因盛星而起伏的情绪和忍耐,江予迟都不想再去考虑。他这一生,从没有不管不顾过。
往后,他想当个凡人。
自私、贪婪、充满占有欲。
江予迟的眉眼渐渐松散开,他对着盛星,忽而笑了一下:“看见年前的视频了?我对别人说,喜欢漂亮、乖、说话轻声细语、孝顺长辈的女人。”
盛星一怔。
江予迟摩/挲着她的指尖,继续道:“以前大院里都知道,不管天上有几颗星星,我们这儿就一颗。星星,三哥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人。你打小就乖,乖乖等我回家喂你吃饭、背你下台阶、接你回家。没和别人急过眼,说话轻轻的,带着点儿气音,我和盛霈总担心你在学校受欺负。三哥不在的这几年,辛苦你陪着爷爷奶奶。”
盛星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竟没听懂江予迟的话。
直到他轻笑一声:“说得像不像星星?可我的星星,不是这样的。她不乖,夜里总爱偷偷爬出窗,会欺负说她坏话的小男孩,会因为我迟到闹脾气,会故意借着我的名字吓别人。她凶起来的时候,会咬人,像只小豹子。她不爱在家里呆着,拍电影就不用回家了,是不是星星?”
江予迟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盛星的眼睛,看着她一点、一点红了眼眶,他俯身跪坐在地上,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似蒲公英一样轻的声音传入盛星的耳里,她听他一字一句说:“我的星星,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小姑娘。”
第22章 见星22 机会
江予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十七岁, 张狂、桀骜且不可一世。在那个夏日,他窥见了自己内心隐秘的角落,那里藏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后来, 他带着这点儿不可告人的心思, 逃离洛京。
五月的尾巴,初夏卷着流火悬挂中天。
江予迟打完篮球, 一身汗, 汗涔涔的样子那小姑娘不喜欢, 他在篮球馆洗了澡才出门接盛星。
初中是走读制。
盛星明明不住宿舍,晚上却爱在学校里呆着,等着哥哥来接。老师也觉着稀奇, 毕竟这小姑娘吧,说努力吧她不太上心, 说成绩好呢更是不见得, 还隔三差五请假去拍戏, 来学校的时间少,可来了却还挺爱呆在教室里。
晚自习人少,零零散散几个人。
他们都是住宿的, 和盛星不熟。于是相熟的人坐在一块儿,三三两两的,盛星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歪着脑袋, 拿着笔。
江予迟走到教室门口,没出声。
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教室里灯光明亮, 亮澄澄的光映着小姑娘的脸。
她后座几个人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随即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她浑然不觉,坐在椅子上, 晃着小腿,笔头戳着柔软的腮帮子,戳出一个小小的坑。
眼睫像小扇子,扑闪扑闪的。
瞧着心情还挺好。
许是觉得饿了,她揉揉肚子,转头看了眼时间。
他晚到了五分钟,小姑娘气闷地鼓起脸,嘴里嘟囔着什么,眼睫也蔫巴巴地耷拉下来,直到她偶一抬眼,瞥见门口站着的少年。
她的双眼蹭得亮了,眨巴两下,细碎的灯光像星星一样在她眼里闪。
小姑娘急匆匆地收拾书包,蹦跶着朝他跑来,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好奇的眼神,熟练地往他身上扑。
“三哥!你好慢!”
她嘟着嘴,仰着脸小声抱怨,可眼底却亮晶晶的。
那双小手搂着他的腰,她晃着脑袋嘀嘀咕咕的:“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不想回家吃,一个人吃饭好没劲。三哥?”
江予迟僵着身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所有陷落的星子一样,沉沦在她眼底。
她的眼睛里藏着宇宙。
十七岁的江予迟想。
...
剧组片场。
“星星,你今天状态不错啊。”导演美滋滋地瞧着刚才拍的那一段,“昨晚那段一点都不卡,效果比我想得还要好。刚刚那段也好,唉,看得我还有点儿怀念初恋了,多美好啊。愽生,有没有点儿恋爱的感觉?”
梁愽生这会儿正面红耳赤。
他常被戏里的角色撩得耳朵红,导演见了嗤嗤笑,剧组的工作人员也总偷笑,问他怎么就那么容易脸红。
闻言,他结结巴巴地应:“有、有点儿吧。”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声。
梁愽生捏着耳垂,心想也不看看是和谁对戏,对着盛星那张脸,人还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不脸红就有鬼了。
盛星凑在导演身边,俯身瞧着,心里也觉着不错,不愧是她。
导演心满意足,当着剧组的人宣布:“清水县的戏份到这儿结束。下午回洛京,休息一晚,明天出发去海岛,最近天气好,海岛场景拍完再拍校园的部分。”
说实在的,进度比导演想的还快点儿。
盛星和梁愽生比他想得磨合得还要好,梁愽生愿意学,盛星愿意带,这配合起来就格外默契。
梁愽生脸红完,趁着盛星还没走,问:“姐,正好晚上陈漱他们总决赛,你去看吗?他给了我两张门票。”
盛星惦记着江予迟,摆摆手:“不去。”
梁愽生也不惊讶,只在心里给陈漱点了根蜡烛。
剧组收工,还能休息一晚,大家伙心情都不错,轻松交谈着,商量着去哪儿聚聚。但副导演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匆匆在导演耳边说了两句话。
导演缓缓皱起眉:“借走了?”
副导演说着还有点儿气:“说洛京影业的少公子借走了,不知道给谁过生日,得晚两天给我们。”
对一个电影项目来说,但凡耽搁一天,都是在烧钱。他们的场次早已定好,临时更改不现实,可偏偏出了这样的意外。
导演头疼:“这些公子哥又闹腾什么?”
他烦得不行,正好瞥见盛星准备离开片场,忽然福至心灵,大声喊:“星星,等等,先别走!”
盛星叼着酸奶回头,和助理一块儿往回走:“怎么了?”
导演和副导演你一句我一句把事儿说了,然后用商量的语气问:“星星,你看你家里,有没有适合的游轮?”
听到洛京影业四个字,小助理顿时竖起了耳朵,朝着盛星挤眉弄眼,提醒她那少公子和温边音的事儿。
盛星瞥她一眼,转而问导演:“什么样的船?我去问问。”
副导演一听就有戏,忙找出照片给盛星。
盛星定睛瞧了一会儿,点点头:“肯定有,下午我把负责人方式给你们,有什么事儿和他说就行。”
副导演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这么快解决了,不由看向导演,导演乐呵呵地问:“星星,你看这价钱,是不是得给个友情价?”
盛星没好气道:“家里的事儿我不管,您能谈到什么价格是您本事。”
导演笑眯眯地应:“有你这话就行了。”
盛星无奈,挥挥手,带着小助理走了。
小助理拿出手里噼里啪啦一顿按,随即睁大眼睛,双眼充满了吃瓜的光彩,压低声音道:“姐,我查了,明天是温边音的生日,肯定是给她过生日。诶,姐,你说那些有钱人自己没游艇吗?怎么偏偏就借到我们剧组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