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一出口,严翊放在暖炉上的手翻了个面,睨了她一眼道:“所以说,若是朕没拦着,你早就去看元合了?”
“那肯定的啊,”岁杪嘀嘀咕咕道:“说不定我去了,他见着我了,心情好了,病就跟着好了呢。”
岁杪说完这句话,一直欣赏着的手便被主人给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严翊,后者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欸,三哥,你别走啊,我还没说我的事儿呢,”岁杪着急的站起身,跟在严翊身后,小脚踩在他往前走留下的大脚印里,晃来晃去的,终于还是追上了严翊。
岁杪挡在严翊面前,伸出双手,气喘吁吁。
严翊淡淡的睨了她一眼。
能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好,可岁杪也没觉着自己哪里惹怒了他,于是便道:“你怎么这样,说好了一人问一个问题的,如今你问完了,我回答了你倒是直接走,我还没问我的问题呢。”
“那你问。”严翊一如既往的漠然。
等到了他松口,岁杪松了口气,气喘吁吁的模样被笑容取代,她看着严翊,眉眼弯弯声音清脆道:“三哥,其实也不是问题,就是昨个儿你不是同我出宫了么,然后我买糖人啊,花灯啊之类的,都是我给的银子。”
得了,严翊懂了,她就是来讨要银子的。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岁杪眨巴了几下眼,道:“我就不同你要银子了,兄妹之间倒显得生分了,不如你让我去挑一些古玩抵掉就行,你觉得如何?”
不过是一些古玩罢了,可素来懒得计较这些的严翊今日破天荒的来了句,“朕宫里没有古玩。”
这句话让岁杪缓了好久也没缓过神来,她就站在雪地里,不可思议的抬着头看着严翊,半晌后,低声呢喃道:“你、你怎么.......”
严翊深呼吸,转头对着王福道:“回承天宫。”
他是真的不给她古玩了,岁杪一想到这,心肝都是疼的,她昨日就不应该主动给银子,还给他们买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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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府。
主院内,严苓坐在凳子上和年过半百的成王唠嗑,下人们在奉茶。
“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成王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和蔼的看着严苓。
“我方才从皇宫出来,见了三哥和岁杪,想着元哥哥的风寒还没好,便顺道进来瞧瞧,”严苓温柔的笑笑,“成王殿下今日没有去军营么?”
成王摇摇头,笑着道:“老了,现在站着都觉得身子不行了。”
严苓只当他是谦虚,毕竟当年和边疆那一战,到现在都还让人赞不绝口,也让边疆这十几年来都安安分分进贡。
严苓:“成王殿下说笑了,您的身子骨,指不定比我们健硕呢,许是天冷了,人困乏没精神罢了,我得了好茶,明儿我便让府上的人送来,给您提提神。”
成王:“就属公主殿下最是体贴我这个老人家,那我便不客气了。”
严苓笑笑,她对成王殿下如此好的原因,多半是看在了元合的面上,但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年边疆一战,说起那一战,严苓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岁杪。
她每每想到这,都觉得岁杪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幸运,有了太后和先帝的宠爱,可失去的却也不少。
比如她的父母......
“方才听你说在宫内看见了岁岁,岁岁如今在宫内吗?”成王忍不住问。
严苓点点头。
“过得可好?”成王追问,“你三哥同岁岁素来不对付,皇上可有为难她?”
严苓摇摇头,瞧着时辰元合也差不多醒了,于是便道:“三哥让她当了贵妃,她如今过的挺好的。”
成王愣住了,看着严苓,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有开玩笑。
严苓:“成王殿下,我去找元哥哥玩了,晚些送茶给你。”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成王就坐在原地愣了许久,后才站起身往里间的一个小屋走去,一进去,里面便立了三个墓碑。
他烧了香,闭着眼,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皇宫里。
岁杪用完了午膳便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望着淡竹色的纱帐发呆。
耳边是清荷嗡嗡嗡的叫声,一直在提醒她今夜要去参加宫宴。
岁杪:“这是后宫宫宴,与我何干。”
清荷还想说什么,便听见外头传来了王福的声音,“清荷姑姑,贵妃娘娘睡下了吗?”
清荷替岁杪掖好被子,旋即转身出去,不知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带着笑道:“贵妃娘娘,皇上说今夜宫宴您必须去,若是去了,就给您一份大礼。”
岁杪眨巴了下眼,她素来对礼这个字没有任何抵抗。
夜幕降临,今夜的寒风比起往日,似乎没那么冷,雪也没下了,可这样的天在冬日里,多少显得诡异。
再次被叫醒的时候,已然入了夜,寒风瑟瑟,清荷赶忙给岁杪加了一件裘衣,却被她脱掉了,“怪热的,等晚些再穿。”
清荷无奈的拿着裘衣便跟着上去。
这次的宫宴就设在御花园的湖中的一处,这个湖水说来稀奇,周围都天寒地冻可只有它这个湖面没结冰,宫殿内张灯结彩,宫女们端着糕点走上走下,乐师奏乐。
去到的时候宴席都开了小一会儿,不知是哪个宫的妃子正在殿中跳舞,舞姿曼妙,眼神时不时的往主位上的严翊看去,岁杪都感觉得到她眼神里的那种欲望,就像先帝之前的宫妃,那种想要和先帝共度一夜的眼神。
岁杪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便与位置下的一个女子对上视线。
女子长相温柔端庄,岁杪倏地觉得,这个女子是她看了那么多后宫里的人,唯一一个她看的舒服的,脑海中忽然忆起,这不是那日,在皇后宫中说茶叶像是边疆的那个嫔妃。
好像叫婉儿。
婉儿冲她点点头,弯着眉眼笑了下。
岁杪一愣,跟着笑了回去,耳边是宫人奏乐的声音,这一瞬间热闹无比,可岁杪总觉着心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与婉儿距离不远,便听见她道:“贵妃娘娘,皇上唤你呢。”
声音同她的相貌那般温柔。
岁杪蓦然回神,下意识地往主位上看去。
主位是龙椅,椅子极大极宽敞,龙椅旁是皇后的椅子,李茵叶就坐在那边,脸上挂着端庄的笑,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严翊对着她招了招手,拍了拍他身旁的空位,嗓音淡淡道:“岁岁,过来。”
岁杪穿着鹅黄色的宫裙,就站在殿中,一张脸被寒风吹得冻得通红,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严翊,然后鬼使神差的上前,就这么挨着他坐下。
坐下的那一瞬,她感觉严翊嘴角似乎扬了起来。
第15章 . 落水 蝉月宫
深沉的夜色笼罩着皇宫,湖面上的宫殿热闹依旧,周围是树枝,若是春夏树枝茂密定是一番美景,可如今是大冬日,周围的树木都光秃一片,零星的几片叶子高挂枝头,脆弱的被风一吹便能从高处坠下。
宫殿设在湖面上,四周布了挡风的帘子,倒也不觉着冷,帘子上悬挂了一些珠子,风轻轻一吹,哗啦作响。
岁杪看着殿中跳舞的一群人,纤细的手臂露出,风吹过,她缩了缩小小的肩膀,低声嘀咕道:“不冷吗?”
这句话,自然被严翊听了进去。
他的视线这才看向了殿内,仅一眼便收回视线,桌上摆了热好的酒,严翊修长的手端起酒杯浅饮一口,温酒入喉,便听见身侧的人道:“三哥,你喝的是什么?”
岁杪眨着眼望着严翊,一双桃花眼微弯,葱白的小手放在桌案上,眼神紧紧的盯着他方才喝过的那个酒杯。
“酒,”严翊无情道:“你不能喝。”
他刚喝了酒,说出的话酒香气扑鼻而来,岁杪翘挺的鼻尖轻轻的嗅了嗅,心血来潮也想喝一杯。
岁杪小手往前伸,攥着酒杯笑得眉眼弯弯道:“我就喝一口,就一口。”
严翊正想说话,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皇上,臣妾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我弹给您听。”身旁的出声打扰到了严翊,他蹙眉转头看去。
李茵叶含情脉脉的看着严翊,永远是那副笑得得体的模样,晚宴时间也快到了,她特意看准时间了的。
严翊淡声道:“皇后高兴便好。”
李茵叶垂眸一笑,起身往下走去,殿内早就摆好了鸾筝,她坐在殿内的软垫上,抬眸望去,方才还在同她说话的男人此刻已经转过头看着另一个女子。
眼底有她没见过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李茵叶垂着眼眸,那种酸涩弥漫在心口涌上心头,她余光一扫,纤细的手轻放在鸾筝上,慢慢的拨动了下弦,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手在弦上跳跃,可不似方才的那种喜悦,她弹的有些急。
脑海中回忆起方才安嬷嬷说的话,“娘娘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曲子又弹起,最近的那颗大树上,最后一片树叶坠落,两只鸟儿瞬间飞远,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丽贵人,旋即收回视线,又看向了丽贵人身旁的婉嫔。
再然后,她抬起眼眸看向了主位上的严翊,她的心上人此刻正温柔的斥责着他的心上人。
“朕不是说过,不能喝吗,”严翊嗓音低沉,等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难受?”
岁杪低着头不敢吱声,摇了摇头,手紧紧的攥着酒杯,方才没忍住,趁他转头和李茵叶说话的时候,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温酒入口,对于第一次喝酒的岁杪来说,着实有些难受的紧。
她此刻感觉喉咙里像有绣花针在刺着,上不来下不去,只能硬生生的忍着,她不敢抬头看严翊,余光便到处乱飘,刚好撞见了婉儿,她身旁竟是那日挑事的丽贵人。
丽贵人没了那日的嚣张跋扈,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倒是她身旁的婉儿,抬起眼眸看了过来。
见她似乎是有话想说,岁杪便叫清荷下去。
没一会儿,清荷便回来了,旋即低声道:“婉嫔方才说她宫内有解酒的良药,等会儿她派人送来,您尽管喝便是。”
虽然备受宠爱,但是还甚少有人如此光明正大的支持她,岁杪在这一瞬间有种想拉着婉嫔好好结识一番的冲动,下一瞬,曲子便停了,因是李茵叶弹的,在座的人们不由都鼓着掌,表示欣赏,这其中多少是真情实意的,无一人知晓。
方才还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如今便觉得头晕乎乎的,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双颊红扑扑的,一双桃花眼都有些迷离,下一瞬便瞧见眼前的手,手生的好看,瘦长白皙。
岁杪有些混沌的想起,这是她三哥的手,喝醉了的岁杪依赖人,她自个儿都不知道,下一刻便将小手触上了严翊的手,没有察觉到身边人顿时僵硬了的身子,岁杪委屈的抬眸,对上那双单薄的眼眸,软声软气道:“三哥,难受。”
男人身子有些僵硬,似乎极为不习惯这种亲密,可片刻后,对上了牵着他手的人的视线,身子便立刻放松了,微微低头,任她拉着手,难得轻声道:“岁岁哪难受?”
“这,”岁杪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还有嗓子,委屈的包着泪道:“辣。”
“朕带你回宫,乖。
严翊拉着她的手,又低声宽慰了几句,片刻后,看向了殿内,沉声道:“朕乏了,诸位散了吧。”
夜的确是深了,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这里是湖中央,周围四个木栈道可以作为出口。
嫔妃们站起身对严翊行了礼,旋即都看着往日清冷的皇上,眉眼里都是罕见的柔情,执着岁杪的手往宫殿外走去。
恰好今日岁杪穿了鹅黄色的宫裙,和严翊的龙袍颜色相似,站在一起光看背影便觉登对。
李茵叶收回视线,看了安嬷嬷一眼。
严翊一走,宫妃便散去了,人有些多,站起身的时候各自结伴,热闹终褪去。
木栈道不算短,也走了一小会儿,可能是风吹的她有些醒酒,意识渐渐回来,就在这半醒半醉之间对周围的声音似乎更加敏感,她依稀听见身后湖中的宫殿内发出了许多人的尖叫和叫唤声,似乎还听见了一声噗通水声,像是有人坠入了湖底的声音。
一阵寒风刮过脊背,寒气从脚心往上钻,在这寒夜里,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她,岁杪脚步一顿,收紧了严翊牵着的手,嗓音似乎有些抖,“三哥,我怎么听着,有人喊救命。”
她说完,立刻转身向后看,便看见湖面上,一个女子在挣扎瞳孔逐渐变大,最后慢慢的被湖水淹没。
岁杪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下一瞬便被温暖的大手捂住了眼睛。
“别看,别怕。”那人在身后说。
“三哥,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掉湖里了,”岁杪颤抖着嗓音问。
耳边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人跳进湖面的声音,还没等她仔细听那人是否被救上来了,她便被人拉着往后走,这无疑让岁杪想起有一年,先帝宠爱一个妃子,妃子遭人嫉妒,也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被人活生生的淹死了。
这就是她为何不喜欢皇宫的原因,虽然享受着万千宠爱,可每每到了夜里,总觉得冤魂不散,繁华的宫殿外表下,到处是不可窥探的丑陋人心。
岁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带回了愿合宫,殿内燃起烛火,有暖和的地龙,隔绝了外头的寒风,可岁杪却还是觉得手心脚心都冷。醉意上心头,她脑海中都是方才的那一幕。
那个人在湖里绝望的眼神,还有狰狞的瞳孔,她虽然平日里娇纵,可真遇上事儿了,胆子便小的很。
“岁岁,岁岁,”男人的声音使她回了神。
岁杪看向身后的人。
男人眉眼依旧冷冽,可说出口的话,却难得替人着想,“你别怕,朕出去一趟,晚些再来陪你。”
岁杪知道他是去处理这件事,他也应该去的,可素来不爱和严翊呆在一起的岁杪,今日却迫切的希望他别走,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伸出小手,勾住了正欲动身的严翊。
单薄的眼微垂,他第一次见岁杪如此,颤着小手,颤着嗓音道:“三哥,别走,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