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快速的走了进去,殿门再次被关了起来。
里头一股浓郁的药味,清荷一闻到,脸上心疼的表情就藏不住,她轻手轻脚的往里间走去,一边走,一边看向了躺在床榻上,一直低低咳嗽的女子。
“早就同你说雪地呆不得,你不听,这下好了吧,苦了自己,”清荷边说,边拿着汤匙在碗里搅拌,等药冷了一些的时候,她才上前,又止不住的唠叨了几句,“你同皇上赌什么气,光着一双手去团雪球砸他,你看他厚实衣裳挡着呢,也不疼,反倒是自个儿,落了风寒。”
方才从雪地里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进了殿内的时候,裘衣一脱,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便委屈着一张小脸同清荷道,说是头痛,嗓子眼儿也疼。
清荷自幼跟着岁杪,一看这情况,便知这祖宗估摸着又把自己倒腾病了,赶忙宣了太医,一看,果然是染了风寒,开了药,方才喝了一点,她又闹着脾气不愿喝,好说歹说才喝了两口进去,两口后愣是再怎么劝她也不愿开口。
这不,药冷了,又重新叫人断了一碗新的上来,谁知,岁杪就是装作看不见。
岁杪唇色白白的,看上去一点气色都没有,她低低的咳了几声,都病成这样了,她还在耍小性子不愿意喝药。
“你若是还不愿意喝,我可就请皇上来了,”清荷半真半假的威胁道。
原以为岁杪和皇上刚发了脾气,听见“仇人”多少能吓到她让她喝几口药,可清荷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岁杪的思路同正常人的差别极大。她听见这句话,非但没有赶紧喝几口药,而是哑着嗓子都要顺嘴骂一句,“他若是敢来,你看我拿不拿药泼他。”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清荷下意识地看向了手中黑乎乎的药,然后赶紧藏在了身后,这些动作自然没能瞒过坐在身旁的岁杪,她正欲开口叫清荷拿药给她,外间便响起了男人清冷的嗓音,“闹什么小性子,如今生病了,药也不喝,你想同谁作对?”
方才才说拿药泼他,下一刻便出现在跟前,岁杪喉咙里跟卡了什么似的,一时之间竟然上不来也咽不下去。
虽然知道岁杪不会真的以下犯上,但是清荷还是不敢把药给岁杪,万一真的泼了皇上一身,那可能今夜她们主仆二人就只能睡大雪地了。
清荷干脆叛了主,将药端给了严翊,“皇上,劳烦您劝一下蕙妃娘娘,奴婢、奴婢没辙了。”
换做其他宫女说出这番话,严翊或多或少都觉得是奴才在为自家主子争取独处的机会,可换成是岁杪的宫女,严翊只觉得是真的拿岁杪的小性子没了办法。
岁杪不爱喝药,严翊是曾听见过的。
严翊低低的嗯了声,旋即,接过了药,走到了岁杪的身旁。
被药味刺的难受的岁杪侧过了头,完全没了方才口出狂言的模样,焉焉的像是受伤的小奶猫,软趴趴的,让人怜惜的紧。
“别闹,”严翊端着药,拿着汤匙的手转了转,“把药喝了。”
他勺了一勺,递到了岁杪的面前。
谁知她竟然委屈的要哭了出来,哪里还有今早上在御花园里砸他雪球的模样和气势,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严翊知道了,药就是岁杪的死穴。
“我不要......”岁杪皱着一张小脸,委屈又加上嗓子不怎么舒服,说出的话嘶哑的很,听上去更是可怜了几分,“你拿走,我不喝......”
严翊蹙眉,他素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连喂药都是第一次喂,可瞧着她那副委屈到快哭的模样,心口又揪着疼,只能生硬的哄道:“赶紧喝了,喝了等你好了,朕带你出宫买好玩的去。”
生病的岁杪性子如孩童般,娇气又乖巧,听见好玩的便想出去,可张嘴想喝的时候,一闻到药味便觉得胸口都作呕。
被人哄着,岁杪又恃宠而骄了几分,看着严翊,委屈道:“我不喝,你拿走,太难闻了......”
严翊侧开眼眸,不愿去看岁杪那张可怜兮兮的脸,生硬道:“快点喝了,等会儿药凉了。”
“我不要喝,”岁杪为了不喝,甚至包着眼泪喊了严翊一句,“三哥......”
严翊倒是希望她同今早那般冲他生气也不愿见她如此,强忍着心口的不舒服,严翊再次低声轻哄:“真的,岁岁喝了,朕带你去宫外买好玩的。”
似乎是病了,思绪也有些混沌,她听见岁岁二字,便想起了先帝,像是回到了那时候,先帝也拿出宫玩做哄她喝药的借口。
岁杪想起先帝未免就想起太后,一想起她老人家,便红了眼,这会儿又不想当着严翊的面哭出来,于是立刻低下头,一口喝了严翊递过来的药。
药味苦的在喉咙里让她想呕,她趁着这时候,轻轻的流了几滴泪,她都没敢和别人说。至于为何哭,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岁杪眼眶包着泪,一口一口的喝下了严翊送入口的药。
严翊看着尖细的下巴上那几颗金豆子,视线移开,对着清荷使了使眼色,后者立刻明了,赶忙端了桌上的蜜枣。
药终于喝完,岁杪便一直低着小脑袋,下一刻,就被人用温热的大掌轻轻的盖住了,嘴边被人塞了一颗蜜枣。
枣入了口,那滋味甜充斥着整个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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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阵一阵,一会儿下了一会儿又停了,此刻没有下雪,御花园的小路上,王福掌灯走在前头。
严翊素来沉默,走路不快不慢。
王福跟在他身边久了,皇上的情绪他多少能感受到,此刻的他虽说同以前一样,可王福知道,皇上今夜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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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宫内,严翊刚换好衣裳,便听见王福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在外头。”
严翊披外衣的手一顿,旋即沉默了会儿,道:“她来做什么?”
王福低着头,“皇上,今日是大婚第二日,按照规矩,前三日都要......”
严翊蹙眉,半晌后,“宣。”
李茵叶今夜特意换了一身颜色靓丽的衣裳,昨夜是她同皇上的新婚之夜,可皇上并没有......
李茵叶觉得是自己的魅力不够,于是便想了许久,换了一身衣裳,同平日淑女端庄的颜色有些许不同。
李茵叶满心期待的走了进去,跪在殿内请安。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有地龙,并不会冷,但是李茵叶穿的又少又薄,跪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倒是冷的有些瑟瑟发抖了,她不禁抬起眼眸,却和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视线对上。
严翊面无表情,一点都没有对她此刻的着装动容,反倒是开口道:“皇后夜里穿这么少,不怕冷么?”
李茵叶当严翊关心自己,低声道:“回皇上,臣妾不冷的,谢皇上关心。”
严翊并未答话,而是继续低头批阅奏折,李茵叶沉吟了好一会儿,或多或少是知道他因为什么事,加之方才来的路上,她听了一些,“听说蕙妃着凉了,不知宣了太医看了没?”
李茵叶抬眸一看,严翊在听见蕙妃二字时,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些表情。
“宣了,”严翊忽然盯着李茵叶,半晌后,方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朕单独宣你进宫的时候,同你说的那些话吗?”
李茵叶心一紧,咽了咽口水,垂落在袖口的手死死的扣着自己掌心的肉,她扯了扯嘴角,明知笑不出,却还是要强迫自己笑着,“回皇上,臣妾一直谨记在心,今日是臣妾第一日当皇后,面对这个情况,臣妾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臣妾做的不对,还请皇上原谅臣妾。”
严翊执着狼毫,漠然的看着她,“朕知了,你起身吧。”
李茵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后,便低声道:“皇上,夜深了,臣妾伺候您歇息吧。”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若累了,你便先去歇息吧,”严翊看着李茵叶,一字一句道:“朕今日去见了蕙妃,怕也染了风寒,为了不让皇后的身子也受累,今日你便先回恩玉宫歇息,朕等会儿吩咐与御膳房送点糕点给你。”
李茵叶眼眶瞬间红了,可她不敢吱声,更不敢忤逆严翊,因为赐的这顿糕点,就是在给她留最后的面子,不至于明日被妃子们笑话她,而不让她伺候着歇息,便是给她没听话的惩罚。
李茵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梗着嗓子道:“臣妾知道了,谢皇上赐糕点,臣妾告退。”
严翊头也没抬的嗯了声。
第9章 探病
御花园的小路上,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雪花落在李茵叶的肩膀上,她面色没了往日的温柔,让一旁的嬷嬷和宫女都不敢吱声,等到了恩玉宫,沉默了一路的李茵叶方才对着安嬷嬷道:“传水。”
安嬷嬷赶忙应了,旋即立刻吩咐下去。
李茵叶吩咐完之后便坐在贵妃榻上发呆,安嬷嬷瞧见了,转身便叫殿内的宫女们都退下去。
“皇后娘娘,可别不开心了,”安嬷嬷上前,捏着李茵叶的肩膀道:“当初老爷就同你说过,进宫之后不是事事如愿的,您得学会放宽心些。”
李茵叶叹息了一声,安嬷嬷是她带进宫的,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李茵叶对安嬷嬷自然要信任一些。
“这些道理本宫都懂,可......”李茵叶忽然叹息了声,有些话,她不能说,但是每每想起的时候,心口就觉得锥心般的痛,偶尔梦里都还能清晰的想起那日皇上同她说话的样子。
门口忽然响起了小太监的声音,安嬷嬷前去开门,便听见道:“皇上赐了些糕点,说是给皇后娘娘的,让娘娘早些歇息。”
小太监说完便转身走了,安嬷嬷端着糕点喜出望外的道:“皇后娘娘,你看,奴婢就说皇上还是惦记您的吧。”
李茵叶看着那一叠糕点,不知为何,心口却是愈发的酸了起来。
旁人不清楚这盒糕点是如何来的,可她却十分清楚。
这份糕点不是赏赐而是打发她的,为了不让她伺候休息,为了今早她没有帮着岁杪,也算是一个惩罚。
想到岁杪,李茵叶心口都在发酸。
安嬷嬷兴高采烈的把糕点摆好,她的思绪,趁着这寂静的夜开始飘的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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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听见皇上口谕,她高高兴兴的进了宫,等了一会儿便进去了,一进去,她的心口便忐忑的不行,她多少能猜到皇上宣她进宫要同她说什么,可她不敢笃定。
当皇上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朕传你入宫,所谓何事么?”
李茵叶:“ 臣女不知。”
“你爹爹,左相,”严翊眼眸扫了一眼跪在殿内的女子,“一直催促朕立后纳妃,也曾在朕面前提起你,带你入宫。”
殿内静悄悄的,只剩下外头的寒风敲击着窗,发出沉闷的嘶吼。
“朕知道左相的心思,”严翊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半晌后才又继续开口道:“朕问你,你可有意愿进宫为后?”
李茵叶当时感觉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她强忍着惊喜砸中头的兴奋,咽了好几次口水方才道:“皇上,臣女愿意。”
说完这句话,皇上并没有直接叫她平身,而是盯着她的跪地的模样许久,又一声寒风呼啸而过,他才又道:“既如此,朕要你明白一件事。”
“为后起,尽职尽责,管理后宫,可只有一事,你不得插手。”
李茵叶咬着唇,“皇上吩咐,臣女自然谨记在心。”
严翊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狼毫放在一旁,沉声道:“愿合宫里的人和事,你永远不许插手。”
愿合宫乃是后宫贵妃居住的宫殿。
李茵叶大概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有心仪之人,若是入宫了,不可以让她插手他心上人的事。
可尽管如此,皇上也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李茵叶还是跪地,叩谢了皇上的恩,当了这个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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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用点糕点吧,”安嬷嬷出声打断了李茵叶的思绪。
李茵叶回神,看着面前的一叠糕点,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拿起一块,倏地红了眼眶,她早该知道的,这是她自个儿选择的路,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皇上。
她相信,自己可以等到皇上眼里有她的那一天,只是需要时间罢了,可没关系,她愿意等。
不过是现在有心仪的人罢了,可自古以来皇上就不可能独宠一人,哪怕再喜欢,也得和她先有皇长子。
愿合宫,岁杪。
李茵叶看着满桌的糕点,一点胃口都没,她就是觉得岁杪是天生同她作对的,她其实早就听闻过岁杪是谁,听的还不少,还都是和她有关的,这也是李茵叶最恨最讨厌的一点。
她记忆犹新的一件事便是,当初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说她是京都第一才女,女子爱被赞美,李茵叶也不列外,可京都第一才女的称号还没几天便有人开始拿岁杪和她对比了。
说论才识,岁杪一直跟着皇子们读书。
说论眼界,岁杪自幼跟着皇帝见惯了大场面。
说论琴棋书画,岁杪乃是皇室亲自培养的。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了,李茵叶不禁也跟着他们开始把岁杪当成一个对比的人物,她原以为自己进宫了,当了皇后,总算是把岁杪给压下去了,可没想到,皇上口中愿合宫的主人就是岁杪!
之前她不明白岁杪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但是如今她明白了,因为一个请安,她没有向着岁杪,便能在大婚的第二晚拿借口不让她伺候。
李茵叶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糕点软糯好吃,她细嚼慢咽,沉默了许久之后对着安嬷嬷道:“听说蕙妃病了,本宫记得进宫时,爹爹给我带了一根老人参,明日你拿出来,随我去一趟愿合宫。”
安嬷嬷:“皇后娘娘,蕙妃今日这么不尊重你,你怎么还......”
“你不懂,”李茵叶道:“你只管拿就是了。”
她现在大概懂了,皇上对她的态度,就是她对岁杪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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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阵药香味充斥在整个殿内,清荷将药装进了碗内,旋即端着药往里间走去。
“蕙妃娘娘,起来喝药了,”清荷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