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岁杪的方向来,站在旁侧,眼尖又自然的往岁杪空了的茶杯上沏了一杯茶,周围只有彼此两个人,王福笑呵呵的道:“皇后娘娘,这有些时日没见了,老奴瞧着娘娘又好看了不少,难怪皇上整日惦记着。”
王福是个聪明的人,定然知道岁杪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唤他,也清楚的知道不可能只是说说话那么简单,他开了话题,主动提起了皇上,自然是让岁杪问下去的意思。
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给王福,岁杪垂眸莞尔一笑,像是唠家常似的,淡淡道:“皇上近来可好?”
似乎就是在等岁杪这句话,王福立刻应了,“回娘娘的话,自您走后,皇上日日处理朝堂之事,睡得少,吃也少,老奴不止一次劝过皇上,可他似乎就是和自个儿犟上来,就是折腾自己的身子,不听老奴劝。”
王福的话说了几分真假,几分虚夸,岁杪不清楚,她轻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了石桌上,发出轻声的碰撞,而后,院子内响起岁杪淡淡的问话声,“李茵叶呢?”
王福也没想到岁杪会问李茵叶,沉默了下后道:“娘娘,李茵叶被皇上关在了地牢里,皇上说,等您回去之后,您亲自处置她,还说.......”
岁杪听出王福话里有话的感觉,于是便问:“还说什么?”
“皇上还说,娘娘若是回来了,他也任由您处置,”王福说完后,咳了咳又道:“娘娘,明儿就启程回宫了,老奴希望您回去之后,能和皇上好好的说说,虽然有些冒犯,但是老奴还是想说,皇上对您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还希望娘娘能够和皇上好好谈谈,老奴看你们两人错过,心也跟着疼的不行。”
王福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可不免让岁杪觉得有些好笑,她抿了抿唇,一阵风有些温柔的吹来,岁杪轻而又轻的问了句,“我记得你是不是很早就跟在皇上的身边了,所以如今,他难受你也跟着难受,是么?”
“回娘娘的话,老奴自皇上幼时便跟着了,也算,是伺候着皇上长大的,”王福如实说话,眸光一动,脑袋里不只又寻思着什么,倏地道:“说到这里,老奴倒是有一件事,告诉皇后娘娘,娘娘不妨听听看,但,可千万别和皇上说,这是老奴告诉您的,可行?”
原来王福也有藏着严翊的秘密,这一点倒是吸引了岁杪的注意了,她笑着,不解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皇后娘娘,老奴可就真的说了,但是您可真的替老奴保命啊,”王福说着,当看见岁杪笑了下后,润了润嗓子,真的开口道:“皇后娘娘只知道皇上心仪您,可您知道,皇上是何时开始心仪您的吗?”
岁杪原本只当是王福嘴贫听听故事便罢了,可当听见王福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说这个时,她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眼眸微颤,将自己原本有些游离的思绪收回,认真的问道:“何时?”
“皇后娘娘,老奴也不知何时开始,但是老奴想和您说,皇上很早很早,当老奴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心仪您了,”王福开始回忆起了往事,“皇上以前是王爷的时候,王府里有个阁楼是不让人进去的,皇后娘娘这次回去之后,可以去看看,老奴旧时不慎闯入进去,被里面的景象给惊呆了,我想娘娘若是这次回去之后,走进了那个阁楼,您自己心里面会清楚的。”
王福说完这些话,恰好被成王唤了过去,王福立刻应了,旋即对着岁杪道:“娘娘,您自个儿好好的想想,您若是想去,等回了宫,老奴可以带您去,老奴还要去忙,先退下了。”
说完,他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岁杪坐在院子内,看着眼前凉了的一盏茶游神,虽然王福看上去是替严翊说话了,可他却也给她下了一个套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一心想着那个阁楼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而且还是有关于她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王福也没少学到严翊那种腹黑的精神。
可能是心里头总有记挂,总想着那个阁楼的事情,所以一路上也没觉得烦闷,倒是在这一路上听了不少王福说严翊的事情,当说到朝中大臣们又在力荐纳妃的时候,岁杪眼眸一动。
这一下可没逃过王福的眼睛,他立刻笑呵呵的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朝中大臣们再请求皇上纳妃,皇上都拒绝了,说是只专心朝政,有一个景蕙皇后足矣。”
岁杪倒是笑了笑,他以前就说过待江山社稷稳定了,他就会将后宫遣散,如今也算是说到做到了,比起这个,她更觉得那个阁楼里面的东西比较吸引她。
就这样将心思放在了阁楼上,原本路途遥远也觉得时间过得快,转眼间便到了皇城。
马车的窗帘子被撩开,眸光看向外面的世界,小贩的叫卖声,以及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城依旧繁华,甚至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壮大不少,看来严翊这么久以来,的确将邑朝打理的特别好。
马车驶入了皇宫,岁杪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宫墙,顿了顿,将帘子放下。
心里头思绪万千,这次,她不是觉得这里是华丽的牢笼,因为这次的主导权,在她的手上,这次是她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与他人无关,她心口有股气松懈了下来,任马车行驶。
直到耳边响起王福的声音,她才真的回了神
——“皇后娘娘,到了愿合宫了,请您下马车。”
不过就是一个帘子的距离,她掀开就能看见,可她却又忽然有些胆怯,倒不是怕愿合宫,也不是怕众人看见,而是怕万一那人就站在马车前,他会因为她回来而笑还是因为那次的执意离开而面露不悦,亦或者是诉说自己的思绪......
可他这个性格,好似就只会冷冰冰的站在那里,肉麻的情话好像也不会说。
放在帘子上的手微微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可外面站了许多的人,却独独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幻想过见到他后的第一个反应,猜测过他的心情,可没想到,他根本不在。
第91章 . 三哥 我在
御花园的花香沁入了鼻尖, 愿合宫宫门打开,宫里头种植了不少的花,俨然像是一个花海, 花香四溢, 从愿合宫的宫里味道就弥漫了出来,风轻轻拂过, 将马车帘子吹开, 吹过脸庞。
清荷将手递上前, 低声道:“娘娘,下马车吧。”
岁杪的视线收回,任由清荷搀扶下了马车, 然后在一众宫人的注视下,往愿合宫内走去, 还是熟悉的那几个伺候的宫人, 也还是熟悉的回廊和花草, 看来自她走后,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保持的原样。
“奴才、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愿合宫原先的那几个宫人面带笑容的跪在地上, 仿佛岁杪回来了, 对于他们来说像是中了什么大喜事似的,欢喜的不得了。
被这种欢喜的氛围渲染, 岁杪脸上也跟着扬起了一抹笑,她莞尔,一双桃花眼眸光微动, 淡声道:“都起来吧,还是同以前一样,不要拘束才好。”
“娘娘如今是皇后娘娘了,做奴才们的高兴,礼还是不能忘,”其中一个小太监抬起头,笑容洋溢的道:“娘娘,您能回来,我们几个可真的高兴,今夜还准备给娘娘在宫里上演个节目,还请娘娘今夜一定要看。”
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岁杪笑笑,立刻应了,旋即便往主殿走去,踏入高高的门槛,风轻轻的吹动,拂过了殿内的珠帘噼啪作响,她的视线被殿内的那张书桌给吸引了去。
许是久违的一次再站在这个熟悉的殿内,她的思绪忽然有些飘远,蓦然想起那次他快生辰的时候,她苦思送什么礼物给他,最后画了一幅画,而那幅画,好像一直在殿内,从未送出去,因为那时候开始,他们发生了好多的事情。
一件接着一件,的确是让人有些心生疲倦,而她的心,也是从那时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发生时,对这个愿合宫乃至皇宫重新审视了一番,最后决定离开。
如今她回来了,除愿合宫没变,方才坐着马车在御花园内的时候,总觉得后宫都变得冷清清的,往日那些嫔妃你一言我一句的,倒也觉得有些活气和热闹,如今倒是连句声儿都听不见。
她出神的望着那个书桌,落在方才那个巧舌的小太监小望子眼里,倒显得很惆怅,他灵光一闪,又凑上前道:“娘娘,皇上和您一样,次次都要盯着这个地方.......”
小望子的话让岁杪愣神了好一会儿,她抬脚往前走,走到了那个桌案前,她的视线被桌案上那副她旧年画的画像给吸引了视线,葱白的指尖触上画纸,又触上画上的人。
单薄的眼眸,高挺的鼻骨,紧抿的薄唇,仿佛还是那日他推掉了所有的朝政的事,坐着给她认认真真的画画像的时候,她嘴角一弯,那些回忆像是被开了锁的匣子,全都灌进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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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愿合宫这边这么热闹,承天宫倒是安静的有些过分显得有些诡异,王福站在龙案旁,一边沏茶一边笑呵呵的道:“娘娘这一路上买了不少好玩意儿,布匹啊,糖人啊.......”
单薄的眼眸微垂,男人翻动奏折的手一顿,殿内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王福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只默默的继续沏茶,半晌后,他忽然听见男人问:“怎么不说了?”
王福闷声咳了咳,“皇上,您不是不愿意听吗?”
“朕何时说过?”严翊睨了一眼王福,后者浑身一震。
“瞧奴才,忙糊涂了,皇上怎么会不愿意听,皇上恕罪,老奴继续说,”王福在心里头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又开口道:“还有啊,奴才这一路来,发现娘娘似乎变了口味,变得爱吃辣的了,她在酒馆里吃的菜,都是带点辣的.......”
严翊眸光微垂,长而直的睫毛颤了颤,隐藏了他的心思,他将狼毫放在了一旁,而还在孜孜不倦说着的王福这时候又愣住了,这次,他不敢揣测圣意,直接问道:“皇上,您还听吗?”
严翊沉声闷闷的嗯了一声。
王福内心嘶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皇上的情绪明显不对,他伺候了那么多年,不可能察觉错的,可他又让他继续说下去,王福仔仔细细的琢磨了许久,茅塞顿开,恍然大悟道:“皇上,娘娘还向奴才问了您。”
翻动奏折的手一顿,男人周身的气压明显减轻了不少,连带着眉眼都温润了不少,倒是悠哉悠哉心情似乎极好的道:“哦?说朕?”
王福应了声。
“说朕什么?”严翊追问。
王福咳了咳,脸上挂着笑,这次他倒是学的很聪明了,尝试走下了严翊给他搭的台阶,笑呵呵的道:“皇上,具体问了什么老奴也记不清,不如您今夜去愿合宫问问皇后娘娘,如何?”
“糊涂,皇后娘娘说的话你都忘,”严翊将奏折一盖,眉目舒展,淡淡道:“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朕今夜去问问。”
王福立刻附和道:“皇上教训的是,都怪老奴,忘性太大。”
严翊沉闷的嗯了声,抬眸望了眼天。
怎么还这么亮。
夜渐渐深了,岁杪用完了晚膳,按小望子的请求,坐在了院子内看着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表演自个儿的节目,凉椅晃动来晃动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节目倒是不枯燥,只是她最近赶路,有些困倦的很,椅子很舒服,晃着晃着便开始打着瞌睡。
当她的困意已经抵挡不住的来袭时,她忽然想到了承天宫的那位,她已经回来了将近半日的时间,他也没来,不过是绕过一段距离罢了,他倒像是在躲着谁似的。
原本以为他会在马车门口等着,可没想到撩开马车帘,连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都没见到,如今,她以为他夜里会来用膳,可还是没有,她眼皮子感觉支撑不住了。
心口尽管不舒服,却也还是抵挡不住困意,一阵舒服的微风吹来,她直接睡了过去。
耳边嬉笑打闹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她的耳膜像是裹了一层水膜,将外界的声音全部隔绝掉了,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道久违的味道,像是那些时光里,在承天宫闻到的只属于那个男人身上才有的龙涎香的味道。
那个味道,她好些时日没闻到了,它曾在夜里的时候,缠上过身体,曾让她歪头一靠鼻息间都是这种安心的味道,也不知曾在她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她睡得昏沉,让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只是多少有点心里不舒服,当看见梦里再次出现了那个人时,她还是没忍住,娇气的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的道:“不是你叫我回来的么,怎么,如今回来了,你连来都不来,这算什么?”
院子内,月光皎洁的洒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毛茸茸的光圈下,一双单薄的眼眸微垂,他的视线看向了躺在凉椅上睡着的人,视线一扫,周围的宫人们都识趣,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凉椅上的那个人闭着眼,看上去是熟睡的状态,他也没打扰,往前两步,屈膝蹲下,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沁入鼻尖,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陪着她,直到她说了句话,男人的往日单薄的眼眸,也瞬间布满了笑意。
小女人脸蛋依旧白皙,翘停的鼻尖轻轻的动着,翘卷的睫毛黑压压的一片,嘴巴嘀嘀咕咕的还在埋怨他一整日没来,他嘴角抿了抿,在江南住了不少时日,看上去养的是愈发的好了,也不知这江南的日子里,她身边有多少人欢喜她.......
喉结滚动,他听着小女人说的梦话,手伸出,轻轻的触动她的眉眼,低声道:“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嗯?”
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声音让岁杪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觉得有温润的指腹在触及她的眉眼,触感很温润,很真实,风也在动,她甚至闻到了浓烈的龙涎香气。
岁杪没忍住动了动自己的眼眸,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对上了严翊那双单薄的眼眸时,喃喃的喊出了一句,“三哥。”
温柔又萧瑟的风吹拂过脸庞,一双桃花眼紧紧的盯着眼前人,好似在分辨真实与梦境,当看见那只放在她眉眼上的手时,她知道,这次不是梦,他的确在眼前,也在身边。
许久未见,他好像瘦了很多,脸庞的轮廓愈发的清晰,棱角也变得比旧年成熟,改变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小,只是依旧能让她感到熟悉,毕竟这双单薄的眼眸里,依旧是她的倒影。
仿佛那里只存在过她。
再无旁人。
这种熟悉感,让她有些鼻子很酸,像是针在扎,不疼,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