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笑,这才提着蛋糕离开。
夜晚的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花香,安静看着女人的背影,觉得她上次来这里时可能理解错什么。
家里有这么会说话的人,邵女士怎么会是孤独的呢?
至于为什么会拉着她这个陌生人说许久话,可能是因为邵女士本人也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吧……
只可惜她不能开口讲话。
安静有些遗憾地托腮,圆圆的眼慢慢瞟向凉亭底下,壁炉前围坐着两位老先生与一位老太太,三人似乎在打牌。
她又往其它桌瞄了瞄,在靠近花园围栏的位置发现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仔细看,他脚边还懒洋洋趴着条穿西装的小松狮……
是熟狗啊,它居然也来参加宴会吗?
约莫是她看狗看得有些久,那位老先生也转头看来,他手里举着香槟杯,但香槟杯里盛着的显然是牛奶,看见她,向她举了举牛奶杯致意。
安静冲他颔颔首,然后低下头,不敢再四处看。
既然可以不说话,那她就安安静静度过这个夜晚吧。
“安静。”
堪堪晃过这个念想就听见有人叫她,声音低沉而严肃,咬字很好听,还有些熟悉。
她仰头,皎白的面容在月光下白得像是会发光,程风就站在圆桌前看着她,像棵直挺挺的松树,挡住了她看樱花树的视线。
“嗯。”她无意识地从嗓子眼儿里钻出声回应。
她似乎有些呆,程风担心接下来的话吓到她,于是尽力将声音放得更平和:
“你会跳舞吗?”
在这样的场合下,被人问这样的话,安静不得不怀疑他是想要邀请她跳舞。
慢慢的,她的脸颊开始发烫,藏在花瓶后的食指指甲轻轻刮了刮拇指指腹,犹豫会儿,小声答他:“会一点。”
“那我今晚可以邀请你跳舞吗?”
第18章 爱的礼赞 夜的春天。
Chapter18. 爱的礼赞
夜的春天似乎从这一刻开始。
风不再像先前那样带着凉意, 几乎变得温柔和煦,安静在清醒与恍惚之间晃荡着。
他甚至连正装都没穿,可就是优雅得体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大概是因为他的眉宇间尽是认真与尊重, 不然就是因为他实在是很英俊。
安静在这一刹感知到春天的蠢蠢欲动, 也感知到自己心扉的蠢蠢欲动,某扇门即将打开时,面前的人又说了句话。
她眨巴眨巴眼,沉寂了大约两秒钟,然后发自内心地疑问声:“嗯?”
程风只好又重复遍那话:“就算是帮我的第一个忙。”
这回安静听清了, 赶紧命令心里的小天使关上某道开了条缝的门, 冷静下来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
程风蹙额, 可能是意识到他站在她面前过于惹眼, 于是他伸手提来座椅, 隔着花瓶与她面对面坐下。
“你不问问帮什么忙?”
“不是陪你跳舞么?”
“……”这么说也是没问题的,但程风莫名地想让她问下去,“不问为什么?如果是你不喜欢的原因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安静觉得他最近说长句的时候变多了,她想了想这话,试探着问:“为什么?”
“……”
程风觉得她有些傻, 像装了弹簧脚的傻瓜玩偶,需要有人主动按一下脑袋她才会跳一下两下。
他沉默会儿才回答她:“邵女士希望我可以在她的晚会上跳支舞。”
“……”所以有什么区别吗?
“舞曲是她和她先生结婚时跳的, 她希望我能帮她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场景。”
安静听明白了, 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跳这种有着特殊意义的舞曲, 如果邀请对象是她,她可能会介意。
她猜测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这么问。
“噢。”她噢了声表示理解, 给他答复前又问了个问题,“可是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他罕见地在说话时磕绊下,“因为她说你是傻瓜镇最漂亮的姑娘。”
话落,安静瞬间涨红脸,眼瞄了眼四周,见周围很多人都偷偷看着他们这儿,忙垂下眼。
她不是最漂亮的姑娘就奇怪了……毕竟这里能称得上是“姑娘”的就她一个人吧。
“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邵——”
“我愿意!”安静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脸还红着,眼神很坚定,“我也想帮她回忆起高兴的往事。”
程风咽下没说完的话,后半句本来是说邵女士会亲自和他跳舞,但她既然答应了,不说也没关系吧。
他淡淡点头,起身前知会她一声:“那我去准备了。”
“嗯!”
虽然不知道他要准备什么,但是“嗯”就对了。
安静看着他起身,然后又看着他停在圆桌旁,困惑问道:“还有其它事吗?”
“没有。”程风顿了顿,朝她道,“你今晚很漂亮。”
说完就转身走开,安静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整颗脑袋都在发烫——他为什么突然说不像是他会说的客套话。
很奇怪。
她看着人走进樱花小楼里,收回目光,假意摆了摆花瓶的位置,耳朵却红得快要赶上花瓶里的红玫瑰。
正当这时,圆桌前又走来一人,安静还没来得及抬头他就把刚才程风坐过的椅子牵到一旁,落座在她左手边刚好被花瓶遮住的地方。
安静好奇换了个角度看。
敬桐今天仍然是一身黑,但是是黑色西装,看起来比之前几次见又要挺拔清爽许多,他也发现安静,两人只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就见他拿出手机玩儿游戏。
挺好的……
一个不爱说话、勉强算是熟悉的人和她坐在一起,能避免不少尴尬,她姑且忘记程风那句半似发疯的话,没再呆坐着,找了点事干——
开始吃面前的水果和紫薯仙豆糕。
细嚼慢咽,敬桐都打了好几波僵尸了她才吃完两块,也是这时候,花园里微弱又和谐的说话声慢慢降下。
许多人都看向小楼方向,安静也好奇看了去,见到小楼里出来三个人。
邵女士就在其中,穿着浅紫色的西装裙套装,有些亮的面料,比花园里任何一枝花都要显眼,脖子上戴着串白珍珠项链,笑容可爱,看起来有种雍容劲。
她身旁跟着刚才那位穿宝蓝色裙装的女人,女人笑脸盈盈挽着个五官深邃的男人,也是安静见过的,正是那天她去领地牌时见到的周途先生,亦即是傻瓜镇副镇长。
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啊……
安静惊奇看着他们,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但仔细想她只是对傻瓜镇又熟悉了些。
三人走到花园门前的小夜灯下,由周途先生作为家庭代表发言,无非是那些感谢大家前来参加宴会的客套话。安静仔细听着,知道了他是邵女士的儿子,而那位宝蓝色裙子的女人是他太太,听到最后,他说道:“接下来还有些话是我母亲想说的。”
老太太随即往前走两步,微笑看过众人,一边做手语,一边示意周途作为翻译跟上她的节奏。
“该谢的阿途都谢了,我少说两句,首先非常感谢大家能赏脸来我这个‘话唠’的生日会,也很抱歉占用了你们的时间,但今天实在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我忍不住想和大家分享。
“从我们一家搬来傻瓜镇算起,到今天刚好满十年,这十年里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今天还是我七十岁的生日,也是我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我更喜欢过后面这个。”
老人笑意满满,望着樱花小楼,手势稍停片刻,似乎在回想什么。
“五十年前,我还是个会说话的小姑娘,可惜稀里糊涂就嫁了人。我嫁的男人是个混血,年轻时候帅极了,像电影里的贵族上校。
“那时候我在英国求学,学的是钢琴,他学的小提琴,向我求婚时他说以后每年的生日都要和我合奏《爱的礼赞》、陪我跳舞,他还算说话算话,陪了我五十次,今年本来应该是第五十一次,可惜他不会陪我了……”
她没再比划下去,有些惆怅地望着樱花小楼。
尽管周途在“翻译”时语气不是很伤感,但落在安静耳朵里,就是一位老人在悲伤回忆过往,以至于她听红眼圈。
一旁的敬桐瞥见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嘴角一抽:“不用哭。”
安静红着眼框看他,还没问他为什么,就听见一道沧桑的、带着丝恼羞意味的声音:“我还没死呢!”
安静看了过去,发现一位戴帽子的老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把小提琴,模样气鼓鼓的,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出他红着脸,摆出一副壮士赴死的表情。
“……”
安静尴尬挡住眼睛。
原来老先生还健在啊,还好没哭出来,不然多不礼貌。
邵女士看着老先生,笑着缩了缩肩膀,又转过头朝大家比了几句手语,周途微笑着替她做了翻译:
“让大家见笑了,这家伙害羞,之前怎么说都不肯参加我的宴会,这下好了。”
老太太伸手去牵老先生,安静以为他们要去樱花树下合奏,可是没想到老太太朝屋子里打了个手势,安静回头看去,周途的声音又从耳后传来——
“接下来请诸位欣赏由我父亲母亲带来的《爱的礼赞》,同时要请我母亲封的‘王子殿下’为大家献舞一支。”
安静:“……”
真羞耻啊,这个称呼……该不会邀请她跳舞人就是“王子殿下”吧?
所有人都看向门边,安静也硬着头皮看去,仅仅是心脏砰砰跳两下的时间,樱花小楼里就走出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像是走在秀场里的漂亮男模,个子极高、腿极长,走起路来漆皮鞋在暖灯光下都亮得反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但穿的不是时装,而是极正式的燕尾服,里两层是白色衬衣与白色马甲,再系上白色领结,远远看,说他是从皇室舞会里走出的王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安静刚才的羞耻感霍地消失,果然,长得漂亮的人说他是王子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跳声这么有力?
在程风向她走来的短短十几秒里,心像是跳了有几百下,轰隆隆的春雷也不过如此,吵得她忽然间听不见其它任何声音,只看见程风停在圆桌旁,微微弯腰,嘴巴张合几下将右手伸来她面前。
应该是在邀请她跳舞吧。
她恍恍惚惚伸出手,将手搭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里,被他牵着起身,缓款带去花园外的樱花树下……
到树下时吹了阵风,她总算醒了醒神。
橙黄的路灯下,邵女士笑容灿烂地坐在钢琴前,她的先生则立在路灯底下,不知是害羞还是其它,不盯着花园里的宾客,只是望着邵女士,架好小提琴就绪。
安静从他们身上转回目光,继续盯着程风看——
他的头发还是向后梳着的,看起来厚厚的,她很想伸手碰一下他的头顶,或者捏捏看他脑后的小马尾,看看他究竟有多少头发。
正胡思乱想着,钢琴忽地被奏响,她条件反射地牵起不算大的白色裙摆,向他屈了屈膝,程风也极绅士地向她鞠一躬,在小提琴被拉响前再次牵住她的手。
乐声流泻,钢琴声一如琴键跳跃那般活泼可爱,小提琴则轻盈婉转,二者合奏,显得饱满又厚亮。
安静刚开始有些慌乱,但只用了一会儿,就被程风带进舞曲中。
奏响在春夜的小夜曲舒缓而温馨,洋溢着幸福,像极了恋人在樱花树下甜言蜜语。
安静在并不光滑的泥地上感受着音乐,小心翼翼地进退、旋转,过程中眼睁睁看见一片花瓣飘到程风肩膀上,薄薄的,却怎么转都转不掉。
她鬼使神差地对着花瓣吹了口气,程风本来就低头看着她,见状稍稍歪头,低声问她:“它招惹你了?”
安静险些踩他一脚,抬眼,对上他那双深邃且认真的眼,小幅度地摇摇头,接着瞥向并没有被吹下去的花瓣,陈述事实:“没吹掉。”
他要是喜欢它的话,她就不“多嘴”了。
“那再吹?”
“……”她也不要吹了。
她莫名别扭,没再动,两人又沉默跳了下去。
一支舞曲本该是短暂的,但邵女士在结束时仿佛自动开启单曲循环模式,又微笑着弹起最初的音符,并且放慢了节奏。
她那害羞的小提琴手似乎更生气了,涨红脸,被迫跟上她,这回的琴声听起来更绵长悠久。
安静也没想到会这样,无辜抬头看向某人,程风倒很理解,淡然说人坏话:“她是傻瓜镇最任性的老太太。”
她冁然一笑,眼睛弯弯的。
程风看着她,无厘头夸赞句:“你很会跳舞,不止一点点。”
“……”安静觉得话题很跳跃,还觉得他话变多了,不过还是老实告诉他,“但是我很久都没跳过了。”
“你以前常和别人跳?”
她摇头:“不是经常,偶尔。”
在那些讨厌的宴会上,很多人会看在那个女人的面上邀请她跳舞,但她也是挑剔的,不是谁都能邀请成功。
至少要长得好看?
想到这儿,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继续盯着他肩上的花瓣看,程风也安静下来。
一直到接近尾声时,她才重新抬眼。
毫无预兆地,一个淡淡的笑闯进她眼底,淡得像天边挂着的那弯月亮,可细看之下又让人感到震撼。
她才发现他也是会笑的……
可是,他在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