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选了套白色的工具和一摞育苗杯,花盆暂时只选了几只小的,反正她还用不上大的,除这些外,似乎也没其它需要准备的工作了。
回到蕉绿色的花房里,安静结了账,女人整理着案上的资料,一边说:“我下午给你配营养土,最迟后天把东西送去你那儿。”
“嗯,我不着急。”
“对了,以后要是遇到花生病,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我没来傻瓜镇前还算是个‘植物医生’呢。”女人玩笑句,从木匣里取出张名片交给她。
安静接过,发现名片上的名字居然是——
白糖?
她脸上晃过一抹诧异,发觉忘了掩饰,赶紧找补装得严肃。
白女士看见她变脸全过程,被她逗笑:“没看错,我的确叫白糖,我先生姓石,叫石岩,岩石的岩。”
白糖和食盐……
嗯,很好记。
“好啦,回去吃午饭吧,我收拾收拾也该回了。”
“嗯。”
安静转头走到门边,这时白女士又叫了她一声:“对了安静——”
她过回头,发现女人笑得更加温柔。
“那天的小饼干很好吃,谢谢你。”
安静:“……”
看她满脸写着“怎么会被发现”几个字,白糖女士微笑道:“那个Hello Kitty一看就知道是你啊。”
安静憋不出话,随即又陷入没完没了的脸红之中。
她决定了,现在就去彩虹超市买黑猫警长的蛋糕盒,坚决不要什么粉红猫猫头!
***
最后,她是带着堆牛皮纸蛋糕盒回去的——因为彩虹超市没有黑猫警长。
回到木棉街,骑车经过木棉树后她就稍稍减速,缓慢骑上小拱桥顶端,然后放心大胆地向下溜。
没溜太尽兴,因为她迎面撞见了她的邻居,需要避让下。
他也骑车自行车,后座上横放着一个大大的画架,刚刚从她的花园前经过,她有些惊奇地看着那个画架,脑子里忽忽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定格在“他会是画家吗”这个问题上。
从见程风第一面起,她就觉得他像是个艺术家,并且在这个问题上莫名执着。
“吱——”
自行车猛然发出阵难听噪音,是程风那头传出的,安静眼见着他急刹下车,端起后座的画架,将背面对着她,也眼见着他挂在车把上的洗笔筒“哐铛”落地,溅开浑浊的彩色液体。
“……”
她抬眼看她,居然在他那张很少有波澜的脸上看见了浓浓的不自在,吃惊之际也顿悟了什么。
她明白了。
一定是他画得太丑怕她看见吧?
安静善解人意地露出个微笑,下车推着车走,到他面前时笑得温和:“你真厉害,居然还会画画。”
程风:“……”
可能是他看错了吧,她怎么会用慈爱的眼光看他呢?
他又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画架,将画的正面对着他的花园才松懈下,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还好,没什么厉害的。”
安静:“……”
还真不谦虚。
不过她并不会揭穿他,又笑了笑,礼貌道别后推着自行车回了花园。
程风僵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进屋,传来关门声的瞬间才算长抒口气。
太阳即将走来头顶位置,程风被晒得有些热意,松缓须臾后又不安地躁动起来,皱眉看了眼脏兮兮的地,没心思管,只是端起画架往屋里搬,最后将它放去客厅的一扇窗前。
阳光射进窗内,飘浮的尘灰刚好驻足在画前十公分,拼命地想往画中闯,奈何画上是与这光明截然相反的黑夜——
浓黑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弯隐匿在灰色云层后的新月,浅淡得像是见不得人的吻痕。
微弱的月光下,一丛白色鸢尾花发着微光,乍看像是月光洒在上面,然而仔细看,便发现光是不均匀的,中间最亮,周围渐渐黯淡。
寻觅到光线最亮的一朵鸢尾上,会发现花心里趴着个小小的花仙,穿着与鸢尾花同色的裙子,后背有一对半透明的翅膀,薄薄的。
在她面前是本小书,她正托腮看着书,两条纤细的小腿向后翘起,虽然停在画中,却一看就知道是摇晃着的,极其悠闲自在。
她才是照亮这丛鸢尾的光。
第21章 电影 公车图纸与电影。
Chapter21. 电影
春天在傻瓜镇住了有段时间了, 在她的关照下,菜地里许多白菜都已经长成初中生或者高中生,相比之下, 14号地的白菜才刚刚出生, 近看是小不溜丢的杂草一样的嫩芽, 像一群正在聚会的绿色小人。
安静抱着膝盖蹲在白菜地面前,觉得地底下可能是埋了磁铁,充满了吸引力,盯得一群小芽快脸红变成红芽时她才挪了挪身,去旁边看辣椒与萝卜。
萝卜和白菜一样, 也已经冒出密密的小青芽。
辣椒的势头不比它们, 暂时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处发了芽, 其余的都还藏在地底, 与休息区右侧的番茄差不多状态。
菜地右侧, 与白菜地面对面的是豆角地,紧挨着它种下的是黄瓜,在黄瓜旁就是迷迭香与罗勒一类的香料,再往前则是她预留出的空地。
安静依次浇过水,再走到工具房右侧的空地前,淋湿整块地。
这原本是她预留出来的茄子地, 但最近并不是合适的茄子播种时间,于是她空了它一段时间, 直到今天——天气更加温暖宜人时, 她才种下西葫芦。
这样一来, 只有休息区对面还有块不小的空地,安静打算再研读研读她的《草莓种植大全》,之后再在这里种上草莓, 做全傻瓜镇最傻最简陋的草莓试验田。
结束浇水工作,安静又像前些天那样去休息区底下坐了坐,老实说,劳动过后坐来底下的确会让人开心,有种成就感。
她的休息区几乎可以说是照搬了程风的休息区,相同的位置,相似的桌椅,只不过把香蕉伞换成了淡黄色的,并且在桌上铺了张浅青色格纹桌布,更有田园风。
她没有撑开伞,合拢的伞像马尾那样垂在她斜后方,她支着半边脸,眼望着矮篱旁的奶油龙沙月季,心想果然很塑料花,今天也是开得完美的一天,完美到她总是想剪几朵带回家,插去餐桌上的花瓶里。
但这样的想法不论出现多少次都不会得以落实,不仅是因为这是别人的花,还是因为她压根不舍得辣手摧花,她以前每次插花都要抠抠搜搜选半天才剪出些花材。
她打消下过分的羡慕,只是欣赏会儿就离开菜地。
毕竟现在的她还不是闲人,还有花园在等着她。前天白糖女士已经开着她的青桔三轮车送来了她买的全部东西,最近几天她需要试着养花。
安静穿过菜园小径,走到公路旁,骑车回家。
路上,在熟悉的地段又被熟悉的东西晃了晃眼,最近每天路过那条长椅时,上面都会有一面镜子,她猜想镜子的主人是要送完多余的十二面镜子才肯罢休。
她抿出个笑,走开,将机会留给别人,走到蓝漆长椅前遇到个光头男人步行穿出,两人无意间对上目光,互相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此后一路没再见到谁,直到回了奶酪小楼,才在院外看见她的邻居。
天气愈发暖和,白色葡萄架下的人已经换上白T,不像她,还套着薄外衣。
在他手边,有只小小的咖啡杯,咖啡杯旁摆着台薄薄的电脑,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可能是调成降噪模式,并没注意到她。
安静将自行车停在信箱旁,见状也没有硬打招呼,悄声回了花园。
程风则在她走过他后立即敲下暂停键,转头看她走进屋子里,端起咖啡杯浅尝一口——他早就看见她了,从她出现在路口的那个瞬间就发现了,并且将耳机调成通透模式,能清晰听见她传来的动静。
当安静再从屋里出来时,她身上已经系上了一件浅粉色的园艺裙。
尽管她只是播点种、浇点水,穿不穿园艺裙都无所谓,但是为了那份仪式感还是很有必要穿上的。
她压了压草帽,走到客厅外的走廊下,那里靠墙处有排工具柜,她从其中一个柜子里取出包营养土抱去小池塘边,池塘边有引水的水龙头,她将“育苗基地”暂时设在底下。
又回来拿走几重育苗杯与几个陶制小花盆,将浸泡过的各种花种端去,再挑出几件顺手的工具,来来回回好几趟,最后终于蹲在D型池塘边劳作起来。
程风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她刚好背对着他,方便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一会儿见她乐此不疲地分离育苗杯,一会儿见她用小铲子舀土,小心翼翼地分进黑色的花杯里,按顺序播种、覆土,再按顺序排列在池塘的半个圆弧边,带着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他将这仪式感看在眼里,手忽然向前探了一截,在白瓷花瓶后摸到支手机,悄悄打开相机,镜头转向白色栅栏的缝隙间,轻点一下——
照片刚好记录下她抱着绿色水壶接水的瞬间,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流畅而清丽,脸颊白白净净,只可惜距离远了些,拍得并不清晰。
“咳咳。”
蓦地,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将他从惋惜情绪中拔出,头脑跟着清醒,刹那间,他觉得手里的东西变得灼手。
他故作镇定转回头,看见银白头发的老人负手站在栅栏外,瞪着他。
“……”他放下手机,不客气地问道,“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臭小子,我还不能歇歇了?”老先生佯怒,又瞪他眼,“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不错。
说话声有些大,因此安静也听见动静,扭头看去葡萄小院,发现镇长先生站在229门外,而她的邻居正好起身去给他开门。
她思索两秒,假装不知道地低下头,继续埋花种,种下兔耳酢浆草后才又转头看了看隔壁花园,花园里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葡萄架下的电脑与咖啡摆着。
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吧?
她事不关己,继续种花,却不知隔壁挨训的人正是因她被训。
老先生正襟危坐,难得严厉地看向站在茶几边上的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偷拍别人了?”
程风不语。
“这是什么态度?还不快把人家小姑娘删了,让人知道不把你变态就怪了。”
变态程风:“……”
“说话啊。”
“不删。”他边说边给老先生递了杯温水到面前,意思是别被他气着。
老先生深吸了口气,喝了温水,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似的:“你偷拍人家小姑娘干嘛?”
程风拿出刚刚想出的借口:“画画。”
“你画她干嘛?”
“不是您让我画这画那吗?”程风面不改色,甚至咄咄逼人,“画点不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也得征得别人同意,而不是偷拍,我以为这点道理你还是懂的!”
“那我给您拍一张?是你说要更新手册的……”
他说得极平淡,但将话题走向捏得死死的,知道到这里就该结束这场对话,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懂面前的老头了。
果然,敬先生听到这话的瞬间沉默下去,过了会儿假装无事发生,起身走动,先翻了翻他的冰箱,确认他没有虐待自己的胃后又熟门熟路地走去楼上。
程风跟着他,老先生率先推开他的卧室门看了看。
正是早上十点左右,一天的大好时光所在,可房间里昏暗如黑夜,像是动物冬眠的场所,老先生当下额角一跳:“说了多少回了,白天开着门窗。”
“开,只是今天忘了。”他认错很快,走去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帘,推开窗。
对面的小书房紧闭着窗,似乎是从他举报她后就再也没开过了。
“怎么样,最近没人吵你吧?”
“没人,她很安静。”
他下意识提到安静,老先生却被这说法逗笑——
安静很安静。
“您就别操心我了,我保证在夏天之前交给你图纸。”
“哼,我是来催你图纸的吗?你要不画我们又不是不能用普通公交车。”
“不能。”
程风忽然否决,态度坚定得让老人怔里一怔,许久后才笑了声。
“臭小子,你是不是懂什么了?”
“……”
程风眼里晃过丝迷茫:他懂什么了?
老先生自然也把这迷茫尽收眼底,又气哺哺哼了声:“算了算了,笨死你好了!”
既然觉得傻瓜镇不能用普通公交车,不就是表示他也认定傻瓜镇是不同的吗?既然认定了不同,那不就是找到意义了吗?至少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这些话在老人家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咽了回去。
算了,这些事还是应该让这个笨小子自己想通,看起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过随口说了句,没想到还能听到他这么坚决地说“不能”,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老先生高兴下了楼,嘱咐他好好吃饭人就走了。
至于走去哪儿,没人比程风更清楚。
如果说邵女士是傻瓜镇最任性的老太太,那么这位敬先生就是傻瓜镇最爱蹭饭的老先生了,这会儿一定是去谁家蹭午餐了……
希望不是安静家,不然他会嫉妒的。
还好,老先生出门后就骑车离开。
程风坐回葡萄架下,发现奶酪小楼的花园里暂时没人,于是又戴上耳机看起电影,动画电影里每一帧的景物都是彩色的,像傻瓜镇。
他想,傻瓜镇也是可以当电影主角的,如果需要一个主人翁的话,那只鸢尾花精灵就不错……
“差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