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宋幽靠坐在门外,仿佛一座没有温度的石像。
另一边陈六娘敲了敲门,“玉小姐,你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了。相爷现在都没有回来,许是今天不回来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婢子给您带了点吃的,您开门,先吃一点吧。别饿坏了自己呀。”
玉鸦终于出了声,“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不回来还能睡在哪里?”
她本想着晚上去试一试,没想到宋越北索性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这可是她来这里这么多天从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陈六娘见玉鸦肯与她说话,心中一喜。
玉小姐虽生气,但心中定然还是挂念着相爷的。
“玉小姐放心,相爷应当是宿在官衙了。”
玉鸦问道:“那地方有人守着吗?”
“您放心,那里肯定是有人守着的,什么都有。相爷饿不着,也苦不着。倒是您,饿了这么一天。”
玉鸦蹙眉,“他真的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以后他还回来吗?”
陈六娘柔声劝她,“玉小姐既然想让相爷回来,等相爷回来了。您好好跟他服个软,说几句好话。相爷待您定然还会一如从前的。
女子还是要曲从小意,方能得到郎君的心呀。”
玉鸦此时哪里耐烦听这些,“好,我知道了。”
刚入丹阳时,她听不懂丹阳的雅音,常常旁人说什么都不解其意。
待了这么久,终于能听懂雅音了,她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六娘怏怏打住,她不好再劝,只得最后问了一句,“玉小姐,吃一点东西吗?”
“不用了,”玉鸦顿了顿,“多谢你的好意。”
陈六娘突然想起一件事,“玉小姐,下午宫中来人了。送了一套吉服,您开门试一试吉服好不好?”
陈六娘的声音太过温柔,口气也太过于卑微。
玉鸦本想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这人从早到晚劝了她一整日,没有一句恶言。
虽然说出的话未必是她想听的,但的的确确是一片好意。
就是再冷再硬的心,让人这样捂了一天都该化了一点。
陈六娘低声说道:“玉小姐,算婢子求您了。这吉服是宫中人送来的,说是明日要祭上明。早上会有车架来接您入宫,您先试一试吧。
不然明日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上面怪罪下来,不仅婢子实在是担待不起。您也要受苦的。”
皇帝住在皇宫里是比宰相更大的官,北梁说话最算数的人。
这就算三岁小孩子都该知道。
“这,”玉鸦一时惊住了,她起身拉开门,“为什么会让我入宫?之前也没有人跟我讲过?皇宫不是只有做皇帝的妃子才能进去吗?”
这又是什么突然生出的变故。
陈六娘见玉鸦终于肯开门,她又惊又喜,“的确是皇帝妃子与子女才能常住后宫,但外命妇,偶尔也是有机会入宫面见圣颜的。”
玉鸦卡住,“外命妇又是什么?”
陈六娘柔声给她解释,“外命妇就是朝廷封赏一些有大功劳的官员,给予他们的母亲妻子诰命。”
“我不是宋越北的妻子也算不上是外命妇,这算什么?我不想去。”
入了宫又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用脚想也知道皇宫中的护卫比起丞相府肯定只多不少。
她拿的是宋越北的箭,又不是北梁皇帝的箭。
陈六娘以为玉鸦是为此灰心,她柔声宽慰她,“玉小姐切莫自轻自贱,如今府中只有您一位女眷。相爷身边没有其他女人,您即便做不成夫人,也没有人会看轻您的。
日后若是正头娘子入府,只要您恭谨侍奉,那位娘子肯定也不会为难于您。您切莫任性。宫中送吉服来让您入宫既是对相爷的恩典,更是对您的恩典。隆恩浩荡,是推拒不得的,没有人能拒绝上意。”
“宋越北也不行?”
陈六娘见玉鸦似乎没有昨日的抵触,忍不住又开始规劝她,“玉小姐日后还是不要这样直呼相爷的名讳了。”
她顿了顿,“相爷也是不能拒绝的。玉小姐还是来试一试吉服,准备明日入宫吧。”
“看来我是沾了宋越北的光,他明日也会入宫吗?”
第56章
陈六娘点头称是, “明日祭上明这样的大事,相爷身为百官之首,不仅要去, 多半还要亲自率领百官拜祭。”
她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吉服递给玉鸦, “此为宫中送来的吉服,应当是太卜所占玉小姐命盘与灵鹿相合。我也是第一次见这吉服,不知道这吉服明日用完是否还要归还。请玉小姐试一试合不合身。”
玉鸦听得一知半解,“太卜又是什么?什么叫命盘与灵鹿相合?”
陈六娘牵着玉鸦进了房间,将宝蓝色的吉服在她身上比了比, “看起来还算合身。您伸手, 让婢子服侍您更衣, 试一试这吉服。”
玉鸦不太情愿,但仍然伸开了手。
宋越北都没有办法拒绝的事情, 她也不太可能能推拒掉。
昨日被师姐训诫固然让她一时气愤,满心都是杀了宋越北一雪前耻, 向师姐们表明她不是个饭桶。
今早仍是越想越气,但这一天倒是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就算要杀人,也没有必要立刻跟宋越北决裂。
她今早跟宋越北吵那一架, 他晚上便不回来了。
如此她就见不到他。
她的气愤和激动对于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帮助,还让她现在想见他都成了一件难事。
半夜翻窗户去不到十米的地方就能见到他和半夜翻窗户要在丹阳城中找到他的官衙,再潜入官衙, 如此才能见到他。
这根本就是两个难度。
要杀宋越北还是要冷静的谋划, 不能只凭一时气愤。
她要安抚住他,这样他才会将她带在身边,没有任何戒备。
就像是上一次他带着她去越朱江,若不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她推下船。
在被她推下船之后宋越北但凡对她有一点怀疑, 都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她鬼使神差的想起一句宋越北教给她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话用在此处,倒是颇为贴切。
她思索的这片刻,陈六娘已经手脚利落的将她身上的衣袍扒了下来,替她套上了月白大摆长裙又披上了一件宝蓝色的外褂。
她推着玉鸦走到铜镜前,替玉鸦抚平褶皱,“这褂子稍稍大了些。”
长褂宽大,并不收腰,这样的衣袍换旁人来穿未免会显得有几分臃肿。
但穿在她身上,让那张脸一衬,就没有不好看的衣服。
这样浓烈纯粹的宝蓝色与她很相合,分明清清冷冷的。却因过分浓烈鲜亮而生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的美丽是不可触碰的,难以企及,却极具冲击力,透着一种暧昧不明的底色。
陈六娘看着少女的面容,呼吸一窒。
她在铜镜中抬起头,微微发黄的镜面折射出一层柔光,晕在她的眉眼间。
那双眼生得很美,盈盈如春水,含着难言的媚意,让人无法不怜惜。
“六娘,这吉服有什么不妥吗?”
陈六娘回过神来,她移开视线不敢再与她对视,口中叮嘱道:“玉小姐,您明日入宫要小心些。入宫去的都是各家的贵眷,宫中的那些更是金枝玉叶,一个都得罪不得。不管她们说什么,您就是再不高兴,也要忍一忍,当作没听到便就过去了。
您若是见到相爷,一定不要再跟相爷闹了。多跟他说两句好话,相爷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事情便这么过去了,日后也绝对不要再提。”
这话她说出口本没想到玉鸦会回应,却见她望着铜镜轻轻的嗯了一声。
陈六娘眼中有几分掩不住的惊讶,她仔细看了看玉鸦的神色,见她面上仍绷得很紧,没有什么喜色。
便知道她心中还是有怨气,但到底是肯低头了。
肯低头就是件好事,人生在世,谁都要学着低头。
她叹了口气,“您饿了一天了吧?婢子给您带了些粥。”
玉鸦解开身上的褂子,她从镜中跟陈六娘对视,“今天辛苦你了。一直来劝我。我不饿,但是困了,我要睡下了。”
她咬字仍有些不清,语调拖慢了便显得懒洋洋的,透着股子勾勾缠缠的媚意。
那双眼瞧人惯常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情,陈六娘莫名有些不敢再看,她匆匆接过了玉鸦解下来的衣服,向她行了一礼,“婢子推下了。”
玉鸦洗漱一番后,着单衣吹灭了烛火,睡了下去。
今日的事情从此时便结束了,明日的事情要等到明日再说。
陈六娘眼见着房中的烛火熄灭,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睡到半夜,突然又被一阵声响惊醒。
门外是敬归的声音,“六娘,醒一醒。快醒醒。相爷回来了。”
陈六娘原本还有几分昏沉,听到这个声音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匆匆穿好衣服,顾不得梳头便推开门,“相爷怎么回来了?已经到了吗?”
敬归见她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他转开视线,压低声音,“马上就到了。你快把头发束一下。”
陈六娘手忙脚乱的刚束起长发,便见到宋越北进了院门。
夜色原本寂静,但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搅碎了沉静的夜色。
一众下人众星捧月将他围在其中,其中大半应当都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他在院门前站定,不知低声与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众人的声响便一下低了下去。
陈六娘看着那些人蹑手蹑脚的离去,连灯笼大都被熄灭,只留敬冲手中的一盏。
院中重新恢复了安静,他缓步走来,垂着眼扫了她一眼,“她已睡下了?”
陈六娘忙道:“我现在去将玉小姐唤起来。”
宋越北浑身一松,继而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是在为见不到她而轻松,还是为见不到她而失落。
他抬手,“不必,她既然已经睡下了,你声音放小些。”
他绕过她走向玉鸦的房间,脚步放的极轻,步履缓慢。
陈六娘竟看出了一种郑重的意味。
他在她房门外站定,敬冲提着灯笼,看着宋越北在烛火中投在门上的影子,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从官衙返回丞相府,回来了却连人一面都见不到,这究竟是图什么呢?
明日可还有祭上明,又要起一个大早。
这么晚不睡,恐怕明天相爷是要吃苦头了。
原本睡得正香的玉鸦从睡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捏住了藏在腰间的短刃,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听到门外有呼吸声,不止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黑透了。
四下静悄悄的,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大半夜谁会站在她门口?
但从门缝中钻进来的一丝半缕的火光却做不得假。
她盯着门缝皱眉,这些人大半夜的站在她门口,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这是做什么?
难道宋越北起了疑心,特意挑个半夜她睡着的时候来关门打狗?
她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心里愈发没底。
大抵是做贼心虚,她越想越是害怕,什么头绪都没有,倒是把自己搞地十分紧张,百爪挠心一般。
宋越北垂着眼静静站了片刻,想到她就安安静静的在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安眠,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方才觉得胸膛中的那颗心好受了些。
他站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陈六娘,“今天她吃东西了吗?”
陈六娘小心的看着宋越北的脸色,“您说不让吃,谁都没敢给玉小姐送饭。”
宋越北揉了揉眉心,“那就是没吃了?”
没想到,瞧着挺柔弱的一根藤还挺倔强的。
他叹了口气,“我不让你们给她饭,你们还真就不给了。”
陈六娘不敢说,其实她下午和晚上都来送饭了。
只是玉小姐怎么说都不吃。
这话说了,不光她违背宋越北的命令,恐怕宋越北知道玉小姐有这种决心也不会有多高兴。
玉鸦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一惊。
宋越北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他怎么大半夜的又跑回来了还专门悄没声息的站在她门口?
她本想好要安抚住他,这样才能让他继续将她毫无戒备的带在身边。
但想的很好,真要面对他,她却又觉得什么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是北梁的宰相,她见这些梁人,几乎是人人都捧着他。
敢跟她大声说话的人,她就见过两个,一个是梨襄,一个是那位孙公子。
两个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早上得罪了他,他不会是大半夜越想越气,专门跑回来杀了她吧。
不背书不学刺绣就要死,唉,这任务真是做得太难了。
他比师父可怕一百倍,不,一千倍。
陈六娘低声说道:“相爷,今日宫中送来了吉服。”
宋越北一怔,“吉服?”
他母亲早逝,家中并没有得封诰命的女眷,往年主祭都是他一个人入宫,这吉服是送给谁的?
陈六娘点了点头,“是明日祭上明的吉服。我想应当是送给玉小姐的。玉小姐虽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晚上给婢子开门,试了吉服,她说心中悔恨,思念相爷,想让您回来呢。”
前半截是真话,后半截就纯属一本正经的瞎扯了。
玉鸦隔着门板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宋越北的注意力全被陈六娘的话吸引住了,他露出了惊喜之色,“当真?”
第57章
不是吧, 这种鬼话他都信?
玉鸦整个人贴在门板上,想继续听,但又觉得不自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