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理张口想说些最后,却只是摇头一笑。
他长这么大,如此不讨姑娘喜欢,倒真是头一回。
宋越北将手中的白花插在她的鬓边,端详着她的面容,洁白的花朵消解了些许她眉眼间的妩媚,显出些如稚子般的单纯。
他不知此时自己的表情有多温柔,好似一池被春风吹动的池水。
玉鸦摸了摸发间的花朵,眨了一下眼睛,“现在可以喝汤了吗?”
宋越北失笑,这人一心惦记着的也就只有那口吃的。
他看向敬冲,“把汤给她端来。”
玉鸦欢喜的将剩下的花都塞给他,从敬冲手中接过汤碗开始往下灌。
鱼汤稍稍凉了些,但仍是温热的,入喉浓稠绵软,鱼的鲜香似乎都要将她泡透了。
她高兴的连干三大碗,方才灌了个半饱。
屈理被玉鸦这副跟外表毫不相符的豪迈吃相所惊,赞叹道:“人不可貌相啊。宋兄,你这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人。”
宋越北懒得搭理他,柔声去问玉鸦,“吃饱了?”
玉鸦点了点头,这一吃饱就开始犯困。
她揉着眼睛说道:“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宋越北就等着她这句话,他抬头看向屈理,“劳烦将船靠岸。”
玉鸦这一路再没有精神闹腾了,几乎是一回了自己的房间就挨着枕头睡了过去。
第53章
时间过得极快, 宋越北一日日苦心教导颇有成效,玉鸦已能将一本梁三念读下来。
又是一日点着烛火捏着糕点伏在桌案前苦读,忽然紧闭着得窗户被一阵大风吹开, 连带着桌上的烛火也一并熄灭。
玉鸦后知后觉的从书本中抬起头, 囫囵将糕点塞进嘴里,伸手就要去关窗。
突然一只手从窗外伸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挡住了她关窗地动作。
一人则从窗口探入身子,伸手托起她的面颊, “我们的小乌鸦, 怎么会懈怠至此?”
女人发间朱色的鸟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穿窄袖的长裙,袖间有金色的流苏。
她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小乌鸦,你把师姐都忘掉了吗?”
玉鸦往前一扑, 从另一人手中挣出手腕,紧紧的抱住了女人。
她将脸埋在女人的肩头,眼睛红了, 哽咽道:“六师姐。”
离家的孩子突然遇见了家长,多日的思念与这些日子遇到的委屈便一阵阵的涌上来,成倍放大。
另一人笑道:“小乌鸦耳朵不灵了, 眼睛却还是那么尖。”
玉鸦抱着司乐不肯放手, 像是生怕一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司乐一下下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原本准备好诸多问罪催促的话,此时却一句都不忍心再说了。
这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山就给扔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山上就没有不担心她的人。
“是不是受委屈了?这些天是不是吃苦头了?”
玉鸦将头埋在司乐的肩上,闷闷的嗯了一声。
那本梁三念可不是让她吃了老大的苦头。
司乐听她这个哭腔,心都软成了一团,“唉,小可怜。好了好了,五师姐,六师姐来了。你再忍两天,师姐带你回山。”
另一个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司乐听着那声咳嗽浑身一僵。
她方才想起来,来丹阳这一路上,她们已说好要给迟迟没有完成任务的玉鸦一个教训。
结果一见面她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给忘了……
那人冷声道:“小乌鸦,你让一让,先让师姐们进去。进了房子再抱也不迟,这堵在窗外万一再让人看见了。”
玉鸦这才肯放开司乐,她看向另一个人,这人生得与司乐一模一样,连身量都一般无二,二人只有衣饰稍有不同。
她正是五师姐云梦。
两个人相继从窗子钻进了房里,玉鸦面上带着喜悦的笑容,扑上去要去抱云梦,“五师姐。”
云梦走了一步躲开她的怀抱,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下山已有数月,听说一来丹阳便成功混进了丞相府,宋越北现在更是将你整日带在身边。你为何不动手?”
玉鸦站在原地,面上的笑容消逝。
“我找不到机会,这府中有太多的护卫,宋越北身边还有一个名叫宋幽的护卫。”
云梦的目光像是冰冷的剑锋,她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好像要将她的皮肉都撕开看一看皮下血肉。
“小乌鸦,我要认不出你了。一见你还以为你是凤凰。你现在可真美,完全就是一个北梁女人。”
她走上前拽起一截玉鸦的裙摆,低头细细看了半响,抬起头神色玩味的问道:“这裙子是宋越北送给你的吧?”
玉鸦在云梦的注视下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羞耻,她低下头,“是他送给我的。”
“这簪子呢?这项链呢?这镯子呢?”
玉鸦的头越来越低,“都是他送给我的。”
云梦托起她的下巴,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你喜欢吗?”
对着师姐,她说不出谎话,只得老实道:“喜欢。”
云梦捏着她脖子上的挂着的翡翠坠子,那翡翠让金丝牵着,翠绿得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色。
“这石头可真好看,谁能不喜欢呢?宰相给你送的东西,一定很值钱吧?”
玉鸦见云梦没有发难,这才放下一点心。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钱,但应该是挺值钱的。”
云梦突然发力,一把拽断了她脖子上的项链,翡翠坠子被掷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碎片。
“这石头再好看,也不过一摔就碎了!北梁的男人个个三妻四妾,你在那个宋宰相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玩意罢了。
若他知道你在何处长大,过往学得又是什么。你的下场就会跟这石头一样!”
玉鸦受痛捂住脖子,眼泪在眼里打转。
司乐眼皮一跳,伸手将她拽开,“阿姐!”
云梦甩开她的手,冷冷道:“北梁有一句俗语,慈母多败儿。你这样只会害了她。”
司乐弱弱的分辨道:“你吓到小乌鸦了,她还小。有话好好说。”
云梦看向玉鸦,“哭什么哭?!拿出你的银霜!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送你来给一个北梁男人做玩物的。
瞧瞧你懈怠成了什么样子,连我们到来都一无所觉。若来的不是我们,而是心怀恶意之人,你关窗的功夫便该死了十次!”
玉鸦将眼泪憋了回去,五师姐的话比打了她十个耳光还要让她更难受。
她在山上练武从没有偷懒过,下山后却的的确确是懈怠了好些日子,天天只顾着背梁三念,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司乐不满道:“小乌鸦说了这丞相府守备森严,她没动手也不能怪她。这些天孩子在这里肯定受了不少苦,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云梦看向玉鸦的腰身,冷笑一声,“她下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粗的腰,瞧瞧她脸都圆了一圈。吃不好?我看不见得!”
玉鸦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软肉,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她日日苦闷,只有饭菜能让胸中郁闷排解一二,于是吃饭时越发努力。
这顿顿好饭好菜的,的确就是太容易胖了。
想到这些天所吃得饭菜,玉鸦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云梦简直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个死丫头居然还咽口水。好一个饭桶,你是不是在这就净顾着吃饭了?”
司乐挡在云梦面前,死死拽住她,“孩子,孩子长身体,多吃点,多吃点好啊。咱们来得时间太久了,人也见了。咱们快走吧。”
玉鸦浑身一颤,头越来越低。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陈六娘轻轻敲了敲门,“玉小姐,您房中好像有声音?烛火怎么也熄了?”
玉鸦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钻窗子的云梦和司乐,强装无事,“有风把烛火吹灭了,吹掉了些东西。没事。”
待二人离去后,她合上了窗户,擦干净窗台上两个人留下的痕迹,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拿锦帕包了,重新点燃了烛火。
她重新打开了书,只是这一次却是心绪难平,怎么都念不下去了。
在山上时因为她年纪最小,师兄师姐都一向宠着她,鲜有对她这样疾言厉色地时候。
她脑海中一时是这些时日与宋越北的点点滴滴。
“姑娘看得开心吗?”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开心就多看一会儿,别哭
‘你放心。我并非滥杀之人,也从无杀人取乐的癖好。我不会杀你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你会长命百岁,与我共白首。’
‘我的玉娘是一株美丽脆弱的藤蔓,只能依靠着我生长。没我的保护,你如何能活下去?
你既然知道我能决定你的生死,便不该做让我生气的事情。’
一时又是方才师姐难得的疾言厉色,越想,心中便乱得越发厉害。
她长这么大,师姐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样难听的话。
方才五师姐盯着,她连哭都不敢,此时却压不住心头的委屈,伏在桌面上将脸藏在臂弯间掉了眼泪。
她在山上长大,从能走路起便要学着师兄师姐去练步法,从小到大握过最多的东西并非笔,亦非书本,而是短刃与长鞭。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如师兄师姐一般做个出色的杀手,杀一人而扬名天下。
握刀的手本不该用来拿笔,更不该迟疑。
陈六娘去而复返,她站在门外轻轻敲了几下,“玉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玉鸦收回心神,慌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进来吧。”
陈六娘拿着几块素白的锦帕与针线走了进来,她在玉鸦身边坐下,“相爷让我来教您刺绣。此为大梁女子人人都要会的技艺。”
玉鸦看都不看一眼陈六娘,“我不想学。”
陈六娘温温柔柔的笑着,轻声细语的哄着她,“我与玉小姐皆为女子,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会女红的。这本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每个女孩子都会的事情,偏玉小姐不会。这说出去是要让旁人笑话的呀。”
玉鸦猛地站起身,大声道:“就算简单我也不学。她们要笑话就让她们去笑话。”
这还有完没完了,学了梁字,又要学针线。
她是下山来杀人又不是下山来上学的!
“其实绣活做多了,可以静心,而且颇有意趣。玉小姐也不用学会很难得针法,只要会几个花样便足够了。平时也不用您动针线。”
玉鸦冷冷地瞪她一眼,一双眼微微发红,“我说了我不学。你出去!”
陈六娘发觉玉鸦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犹豫了片刻,想到玉小姐一向是个脾气好的几乎没什么脾气的人,从没有责罚过下人。
她心下稍定,轻声说道:“相爷说若是玉小姐不愿意学,明天便没有饭吃了。”
第54章
玉鸦立时又想起云梦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个饭桶。
她如被一脚踩到尾巴的猫, “不吃便不吃!谁稀罕那几口吃得。我又不是个饭桶。你出去!”
陈六娘从没见过玉鸦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不敢再多说,只得退了出去。
第二日照例到吃早饭抽背的时间, 宋越北却迟迟没有等到以往吃饭最积极的人。
敬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低声说道:“相爷,饭快凉了。要不您先吃吧。”
宋越北摇头,“再等一等。我若是先动筷子,她来了怕是要生气。”
那人护食得很,若是她一口没动便有人动了她喜欢的菜, 简直宛如虎口夺食, 她必然是要生气的。
这一桌甜品汤羹全是为她所准备的, 自然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万万动不得。
如此又等了一炷香, 人却仍是没有来。
宋越北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怎么还没来?敬冲, 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敬冲赶忙去了西厢房,一去便见着陈六娘一脸忧心忡忡的在门前徘徊。
他一见陈六娘这个表情便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不进去?玉小姐这里出了什么事, 怎么还不去吃饭?”
陈六娘压低声音,“玉小姐这会儿正生气,今早就没起身。”
敬冲心下一惊, 玉鸦竟还会生气?她入府这么久, 可从没见过这位生气的时候。
不过生气到连饭都不想吃,这肯定是气得不轻了。
“生什么气?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玉小姐不快?”
陈六娘面露苦涩,“我,应该是我惹了玉小姐生气。”
“你做了什么?”
陈六娘不安道:“昨天相爷让我教教玉小姐女红,晚上我就拿着些针线去找了玉小姐。玉小姐生了好大的气。”
敬冲敲了敲门, 敲了几下根本没人应,他试了下推门,又发觉门已经被锁上了。
这下只能将陈六娘带到宋越北面前复命。
陈六娘如此这般的对宋越北解释了一番,他听完捏了捏眉心。
玉鸦厌学已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但他仍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因为学女红气成这样。
陈六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相爷,这事情都是婢子的不对。”
敬归面露焦急,上前弓腰求情道:“相爷,此事六娘也是无心之过。”
宋越北捏着眉心,“罢了。你们起来吧。这事本就是我让你去做的,称不上你做错了什么。只是她骄纵不懂事了些。”
这样不爱学习的孩子只能多用心教导了。
他放下手,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西厢房。
他站定在她的门外,敲了敲门,“玉鸦,开门。”
屋内传出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玉鸦没想到宋越北会亲自来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