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北被她这一句话破功了,他绷不住露出笑容,绕过桌子将她一把抱住,揉着她的长发,“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后就想喝一碗汤?怎么这么没出息!”
玉鸦缩在他的怀里,浑身僵硬,像是只被吓傻了的兔子。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的情绪变化为什么会这么快,明明上一刻还心情不好到想要拿人做靶子。
下一刻却会冲过来抱着她大笑。
他生气与不生气都很突然,让人搞不懂。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宋越北抱着她的腰,将她抱着转了一圈,“当然。”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防止被甩出去,“那你不杀我了?不会拿我做靶子了?”
“你怎么什么话都信,我才舍不得拿你做靶子。”
玉鸦心说那可未必。
宋越北见她不语,以为她真被吓到了。
他抬起她的脸,“你放心。我并非滥杀之人,也从无杀人取乐的癖好。我不会杀你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你会长命百岁,与我共白首。”
她听到此话,身体颤了一下,那双妩媚的眼仍是风情万种,只是掩不住局促。
“你,你怎么能断定以后。万一我以后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呢?”
他的藤蔓乖顺的依靠在他怀中,叶片瑟瑟发抖。
宋越北怜惜的摩挲着她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我的玉娘是一株美丽脆弱的藤蔓,只能依靠着我生长。没我的保护,你如何能活下去?
你既然知道我能决定你的生死,便不该做让我生气的事情。”
玉鸦心说我可不是你的,更非藤蔓。
“若是做了呢?你会,会杀了我吗?”
宋越北略加思索,她这样说总让他疑心她是不是背着他又闯了什么祸。
“我怎么舍得杀你,”他掐着她面颊上的软肉,声音低了下去,“顶多惩戒一二。多罚你抄几遍书罢了。”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她又能惹出多大的祸事,无非是得罪些女眷,不服管教,压坏几株花,毁点物件,偷吃几口饭菜,爬个树上个房顶……罢了。
总归都是小事,全因她出身乡野缺乏正确的教导。
他有的是时间好好教导她,日久天长总能将她变成个懂规矩的淑女。
她原本梁语都说不太利索,如今已经能正常与人交谈,算是大有长进。
假以时日,她未必会比丹阳的贵女们差到哪里去。
帘子外有人咳嗽了一声,“玉小姐,你的鱼汤煮好了。快出来尝尝吧。”
玉鸦听着是屈理的声音,抽了抽鼻子果真闻到了一股河鲜的香味。
她挣脱了宋越北,兴冲冲的掀了帘子钻了出去。
屈理不知从哪里又找了一身衣冠,白衣翩翩的俨然又是初见时那位屈公子了。
玉鸦从他手中接过汤碗,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就要喝一口。
屈理赶忙说道:“烫烫烫,这汤刚出锅,烫得很。玉小姐小心些别烫着了。慢点喝。”
奶白色的鱼汤盛在褐色的碗里显得尤为浓稠鲜美,还冒着一股股雪白的热气。
她小小的喝了一口,汤入口便在唇齿间都化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美味道。
她忍不住再喝了一口。
屈理惊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汤真的烫。玉小姐你快吐出来。”
他这话一点都不做假,玉鸦刚把汤含进嘴里,便被烫得紧紧抿住嘴唇,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可是仍屈理怎么说都只摇头,就是却舍不得将汤吐出来。
宋越北跟着从船舱中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将碗从玉鸦手里端走,“瞧你这出息的。”
屈理见宋越北走出了船舱,似乎情绪恢复如常,面上藏不住惊色,没忍住多看了宋越北好几眼。
“宋兄,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但胜在一个新鲜,要不您也尝尝这鱼汤?”
玉鸦终于将汤咽了下去,她烫得面上都泛红,额上沁着一层薄汗。
她急切道:“不行不行。”
屈理失笑道:“玉小姐,您放心。我方才去找人买了一桶。您今天想喝多少都管够,喝不完您还能带回去。绝对缺不了您的。”
玉鸦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放下心。
她眼巴巴的看着宋越北手里的汤碗。
宋越北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想喝?”
玉鸦点了点头。
宋越北自小在丹阳城长大,这鱼汤的滋味再鲜美,从小喝到大自然也就算不上稀奇了。更何况他一向并不重口舌之欲。
“等一等,凉一点再喝。别又给烫着了。”
玉鸦只好转过头看向别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是船上的那股鲜香之味越来越浓,让人闻着都觉得饥肠辘辘。
这好似将一块香喷喷的肉吊在快要饿死的狼面前,只需这狼闻一闻,偏不让它吃。
实在是太难挨了。
她咽着口水迎着江风走到船头,想找个味道不那么重的地方。
江风一吹,果真将味道吹散了一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她不知道船行到了哪里,只见河畔两岸都是灯火与行人。
江面上更是各色各样的游船在往来穿梭,船上的灯火落入水中,搅碎了江面,如银镜般映出船影与倚在船边欢笑赏景的男女。
有不知什么乐器奏出的乐声让江风送来,风中还有隐隐的脂粉香与酒香。
明明是黑夜,灯火辉煌却不输白日,像坠入了一场奇幻而美丽的梦境。
满目的繁华更胜白日十倍,她一时被眼前的场景摄去了心神。
幽居深山数十年,她哪里见过这样多的人。
这样满目的繁华热闹,纸醉金迷。
第52章
一艘小船慢慢靠近了画舫, 船头坐着个瘦小的姑娘,她脚边摆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都是雪白的花朵。
她仰头冲玉鸦喊道:“小姐, 你买点花吧?”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 混在其他各色的吆喝里也一点不输。
玉鸦闻到了花香,在这样的夜里,浓郁的花香胜过江面的潮湿水汽,丝丝缕缕顺着风袭来,沁人肺腑。
她看着那一大簇雪白的花朵, 有些心动。
可她没钱, 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宋越北送给她的, 她身上一个大子都没有。
小姑娘仰着头看她,一双眼带着恳求, “小姐,你就买一点吧。这些花今天晚上再卖不出去, 明天它们就要谢了。”
宋越北看出了玉鸦很想要那束花,谁都能看出她很想要。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心思太过于好猜,那个女孩不会一直徘徊在船边。
他出声道:“都要了, 多少钱?”
小姑娘惊喜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老爷,三十个铜板就好啦。”
她每日都乘着小船在江上卖花, 通常一天也赚不到二十个铜板。
因为这艘船看起来非常气派, 她才想着来碰一碰运气。
对于这样难得的豪爽客人,稍微卖的贵一点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小姑娘的内心其实也有些不安。
如果他们还价的话,十五个铜板也是可以的。
可并没有人还价,直至她拿到三十个铜板划着小船离开,仍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她高兴哼起了一支童谣。
玉鸦从竹篮中捧出一大把花抱在怀中, 低头深深的吸了一口花香。
她低下头便有几缕乌黑的长发落进雪白的花朵中,抱着花的手与花一般白。
宋越北温声问道:“喜欢吗?”
她抬起头,本就多情的眼里仿佛盛满春日的江水,全是澄静的欢喜,“喜欢。”
“看泣沧花时,也未见你有这般高兴。”
玉鸦抱着花看向江面,满目的灯火与繁华,她像是被灯火所点亮,“不一样的。”
她在看江,他却一心看她,“有什么不一样?”
船上的灯火照亮了她半边脸,江风吹拂她的长发,怀抱着白花的美人无疑是契合这繁华夏夜的。
她点亮了这个夏夜,让这喧闹嘈杂的夜晚变得美丽如一场梦境。
他想将宝石金玉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却又觉得她披发的样子也很美。
玉鸦沉醉在歌女的歌声中,“这里的花,我总觉得比别处的花好看。”
屈理插话,“我看玉小姐喜欢的不是花,也非这江,而是热闹吧。”
他发觉这姑娘有股跟外表不太相符的孩子气,小孩子会喜欢热闹倒也是正常。
宋越北一怔,想起上一次带着玉鸦去南城,那时她对着喧闹的长街也是一般的高兴。
他看着她注视着灯火与人群时那种全然喜悦与新奇的目光,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她生在大山中,长在闭塞的村庄里。
在来丹阳之前她没有见过太多的人,所以面对这些他早已看过千百次的人群与灯火会感到喜悦,像是离群的孤鸟汇入群鸟,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可她这滴水终究与海水不同,她喜欢走在人群中,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看着旁人谈笑,却未必能也未必想完全融入其中。
就如她赏花时面对朱金璧的姬妾,尽管她与她们交谈,却也没能融入其中。
她未必会喜欢正合时令的名花,他设下步障阻拦人群独自观赏的安静。
他今天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应当就是设下步障。
若是隐瞒身份与普通人一起赏花,让她走在人群中,没准她还会开心一些。
玉鸦侧头看向他,“谢谢你今天带我来看这些,我好高兴。”
夏日的江风吹动他身上的宽袍与散落在衣襟间的长发,他唇边含着笑容,目光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的宋越北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平时那么招人讨厌了。
她抱着白花走向他,“花送给你。”
宋越北轻笑一声,“真的要送给我?可你不是很喜欢吗?”
他并不怎么稀罕那三十文钱的白花。
想要给他送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并非珍宝,亦非价值连城。
换做别人送给他,只怕都送不出手。
但她不一样,他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束花。
她仅有的能送给他的东西,恐怕也只有这一束花了。
这束花不仅仅价值三十大钱,更意味着她的所有。
她将这一捧花送给他,便代表着她愿意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他。
虽然这束花还是他买给她的,她未曾真切的拥有过什么东西,连她都是他的所有物。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大捧价值三十大钱的白花上,竟难得生出了期待。
这样期待着被赠予一份礼物的心情,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
玉鸦走到宋越北面前,“送给你,”
宋越北伸出手要接那一大捧花,手刚伸出来。
玉鸦取下一支白花放在他的掌心,花枝柔软鲜嫩。
他摊平手掌,不可思议的低下头看着掌中的花枝,“这一朵给我?”
只有一朵?
她唇角勾起,一双狐狸似的眼媚意流转,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与动人,“给你,别客气。”
他被那个笑容所迷,下意识合拢双手,像是要抓住落在掌心的蝴蝶。
她的指尖却更快的离开,掌心只留下一枝鲜嫩的白花。
当他抬起头时,她已经走过他,走向宋幽。
宋幽看着她走进,在她的注视中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期待,好似一颗种子破开土壤,探出了一点嫩芽。
应该不是走向他。
她大概只是去船舱。
她在他的面前停下,“伸手。”
他只觉一股热意从心口涌流而出奔向全身,乖乖的伸出了手,像是只听话的小狗。
她取下一枝花放在他的手中,“给你。”
宋幽握住了掌中的花,耳后发烫,低声问道:“我也有?”
玉鸦笑盈盈的望着他,她此时心情好,看宋幽倒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是呀,给你。”
她走过他,向敬字四人走去,挨个取出一朵花塞进他们的手中。
宋越北简直都要气笑了,合着不只是只送他一朵,连这一朵也不是独给他一人,竟是人人有份。
屈理眼见着玉鸦送了一圈,倒好像独独忘记了他。
他追了上去,“玉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玉鸦怀中的花已分出去大半,剩下的花已不用怀抱,她一手便可抓住。
“没有。”
“你肯定忘掉了一个人。”
玉鸦拿着花束走回船边,“可你怎么知道我忘掉了一个人?”
屈理委屈道:“因为我就是被玉小姐你忘记的人。玉小姐,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怎么谁都有,护卫有,船工有,人人都有。偏我没有?”
玉鸦将飘散的长发挽到耳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没有。”
她声音柔丽,咬字带着一点慢吞吞的懒音。
屈理只觉得那声音搅得他心头微颤,骨头都酥了半边。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俊秀的眉眼间写满风流轻佻,“我为玉小姐买鱼,玉小姐连一枝花都不愿给我。好狠的心。这是为何?不知我何处惹了玉小姐讨厌?”
他是真想知道为什么玉鸦会这么做,如果给所有人一枝花,独独不给他。
这是她为了引起他注意力的手段,那么的确很有用。
他现在为此感到不解,明明这一整天他与她相处的不错不是吗?
“我不给你,”玉鸦绕过他,走到宋越北身边,“是因为我不想给你。”
她不喜欢这个人,说不上为什么。
对着宋越北,她不得不说假话。
可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并不想再逼自己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