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他活不了多久了。
等他死了,这责肯定也就不用负了。
但屈理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还能活挺久的。
要是也能杀了他就好了,玉鸦心里犯起了难,有心杀了他躲避负责。
但转念又想到师父的教诲。
没给钱就杀人的,那就不是个杀手,是傻子。
她总不能不做饭桶,转行去当傻子。
真让人为难,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倒霉?
大梁的习俗也太奇怪了。
“玉小姐在想什么?”
玉鸦故作无事的抬起头,看向前方,“她们在看什么?”
第60章
屈理侧头看向她, 乱糟糟的人群中,他们这般站在一起,便像是一对普通夫妻。
他一心看她不自觉出了神, 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眉眼, 眼看着朱红的唇瓣张合,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玉鸦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她疑心是这地方太嘈杂, 她声音太小所以他才没听见。
等不及屈理回答, 她便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面容离的越来越近, 心尖好像让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他连呼吸都停止。
玉鸦伏在他耳边, 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 “喂!我在跟你说话!”
她收回觉得他看起来还能活挺久的想法。
年纪轻轻就比她师父还耳背,这人肯定活不长。
屈理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一脚从云霄踏空, 灵魂重回躯壳,耳畔都在嗡嗡作响。
他回过神,这才发现两个人之间靠的已经太近。
他面上笑容局促, 匆匆退开了一点, “玉小姐,您说,您说。”
玉鸦问道:“你知不知道她们在看什么?”
屈理环视一圈周围的人,没有找到一个相熟的熟识,倒看到不少宫妃。
久居深宫的太妃们大多年纪轻轻就守起了活寡, 素日他见过几位太妃,衣袖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沉沉暮气。
一个个本该鲜活的年轻女子,却仿佛是从棺材中挖出来的人,情绪都寡淡至极。
此时那些宫妃却满脸都是兴味,抛却了身份体面的往人群中挤。
想来应当真是个难得的热闹了。
屈理收回视线,低笑道:“不知道。但我猜这事一定极有趣。”
玉鸦听着他这话,心中倒是生出股好奇。
她伸长了脖子去看,但左右前后都是人,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人人都伸着头去瞧热闹,偏生她瞧不着。
她在人群里奋力挣扎了一番,伸头探脑,蹦了两下,还是一无所获。
满眼看到的除了人头,就是人头。
她这一番乱动,又被人潮挤了几下,宝蓝色的吉服上绣着的几朵工整的梅花都被挤得皱皱巴巴的成了一簇乱花。
不知谁撞了她一下,她手忙脚乱的往后倒去,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
屈理方才勉力才与她拉开的那点距离,让她这一倒顷刻便又重回旧态。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手落在实处,那抹纤腰不禁一握,他心情一荡,生出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
但很快他便告诉自己,这样的念头不是他该有的,最好连动都不要动一下。
就像他对袁子金说过的话,她已名花有主。
冰凉的湖水里,宋越北拖着一身浸足了水的衣袍奋力向前游,每挥动一下手臂都极为费力。
宋越北紧紧的盯着那个在湖中挣扎的身影,那身宝蓝色的衣裙与散在水面上的长发刺痛了他的双眼,让他心口如被烈焰灼烧,一阵阵的疼。
他想起自己曾对她说过‘我会让你长命百岁,与我共白首’。
众女离开芝昆宫便说明这里的仪式结束,灵鹿已出芝昆宫,百官要去中殿,看皇帝将灵鹿祭上明,受玉币。
他身为百官之首,这等场合他绝不能也不该出半点差错。
此时掷下头冠,跳下湖中又岂止是一点差错……
中殿,皇帝,灵鹿,宰相的颜面与威望和一个无关轻重的女人。
二者孰轻孰重,这本该是个傻子都会做的选择题。
他心知肚明这一跳会引发多少中伤与骂声,更有可能会让太后与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姐弟情谊雪上加霜。
他还是跳了下来,做了个从前他最看不上的色令智魂的蠢人。
这不该是宋相做的事情,但此刻他只想做个蠢人,做得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他这一生想要的东西太多,可此刻他什么都顾不得。
他想要的只有她平平安安。
他咬着牙用尽力一点点向前游,一把抓住了那抹亮眼的蓝色,眼中亮起了光。
“别怕,我在。”
女人在看见他之前,先听到了这句话。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缓,沁着一股温柔与珍重,如层层锦缎将一枚珍贵的玉坠托起,令人忍不住相信他。
相信那枚珍贵的坠子一定会被全力保护,珍之重之。
她从挡在眼前的乌发间瞥见来人,他有副极英俊的面容,眉目间透着股不顾一切的疏狂。
他强势的抓住她,像是猛兽抓住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眼中的却有藏不住的温柔。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让他一拽,她便放松了全身,柔弱无骨一般撞进了他的怀里,攀上他的腰身。
玉鸦面露急色,“怎么就是看不到?”
屈理凑到她身边,“我倒有个法子。”
宋越北感受到怀中女体的丰韵,抓着她往回游的手失了力道,多出几分迟疑,四下的嘈杂喊叫重新涌入他的耳目。
女人拂开面上的乌发,她微微仰起头,一双乌亮漆黑的眸子水光盈盈的望着与自己贴合在一处的男人,粉腮挂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湖水。
所谓清水出芙蓉,大抵如此。
“多谢,咳咳,郎君。”
女人的声音,低低柔柔,既娇且媚。
他看着那张风韵十足的脸,眼中的光刹那间黯了下去,心口却是一松,生出股狂喜来。
不是他所心心念念的人。
幸好不是她。
那股狂喜退去,心中却空落落的,有些没有落到实处的燥郁。
他看向女人的目光重归冷凝与倦怠。
女人原本被水泡得惨白的面颊浮上一抹嫣红,“郎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寡居三年。身无长物,只有,只有一具贫贱之躯。愿余生侍奉郎君左右。”
她的声音又低又细,媚得让人很想多听几句。
宋越北却并未看她,他抬眸环顾四周,四面八方围着都是人。
男男女女站在岸边指指点点,高声呼喝,有人在岸边痛哭,仿佛在为他送葬。
更有行动力的人则跳下了湖,甚至有三四个距离他只有三四米,马上就能游到他身边。
这么多人亲眼见到了他宋越北这一跳。
他生出满腔的荒谬之感,只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滑稽出丑供人取乐。
什么时候他轮到让这些人来指指点点?
他面色愈发阴沉,心中翻涌杀意,一面拎着人往前游,一面用冰冷的目光一寸寸的扫过岸边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
女人的指尖在他胸口画圈,一路往下,气音吞吐,“郎君不顾生死救妾,妾可以让郎君一尝超脱生死的极乐。”
玉鸦凑到屈理身边,“什么法子?”
屈理唇边笑意渐深,“一个不怎么成体统的法子。”
玉鸦好奇得有如猫爪子挠心一般,“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看见到底是什么热闹就行。”
“那小子就多有得罪了。”
他撸起袖子弯下腰抱住玉鸦的腿,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玉鸦揽着他的脖子,靠着这根人肉□□终于高人一等。
玉鸦终于越过众人的头顶,一眼便瞧清了前面究竟是个什么热闹。
她心满意足道:“原来湖中有对男女抱一起了。”
这姓屈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有人在宫中公然行淫/乱之事?这可是秽乱后宫的大罪啊。那男人,玉小姐你可要多瞧瞧是长了几个脑袋够砍。”
玉鸦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淫/乱,秽/乱后宫又是个什么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她看热闹,她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好,我看看。”
她眯了眯眼睛努力去看湖中抱在一起的两人。
湖中的男人似有所觉,抬头看来。
四目遥遥相对,玉鸦面色一僵,“我,我瞧着怎么有点像宋,宋……”
她眉心皱在一起,盯着那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男人和他身上的女人,声音越来越低。
宋越北不是今日很忙吗?
他是大梁的宰相,肯定这会儿忙得不得了。
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世上的男人这么多,都是一个头,两个眼睛,一张嘴。
宋越北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跟着,这还是皇宫。
谁掉水里都不会是他掉水里。
况且,况且他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女子这样在湖中抱在一起。
这些日子除了她,他身边根本没有其他女人,他不喜欢女子靠近。
她稍稍靠的近一些,他都要责骂她几句,再罚她抄书。
而且他素来重名节,是个跟女子肌肤之亲后若对方不负责,坏了名节就要投江自尽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么多的理由来证明湖中的男人绝对不是宋越北。
只是与那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太慌乱了,慌得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
片刻后她稍稍冷静了些,想着宋越北当初那话,忽地察觉出一丝不对。
宋越北的水性之好,她是亲眼见过的。
投江?
把鱼放进水里,这能有什么,只会让他更快活罢了。
屈理听不清她吞吞吐吐的在说些什么,“宋什么?”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句兴奋的吼声,“你们瞧见没有,宋相为了个寡妇跳湖了!”
第61章
拥挤的人群中, 一个人伸着头最后往湖中看了两眼,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微风吹动檐下挂着的鸟笼,画眉啪嗒啪嗒的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 见此处只有辛正一人,这才放下心。
辛正从画眉身上收回了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回来了?安家那位六小姐得了宋越北的青眼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辛正的心一沉。
他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道, “芝昆宫此时情况如何?”
小太监上前一步, 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眉眼间都是喜意。
“按着您说的法子,那姓宋根本没瞧出不对来。这恶贼一见着人掉下去就跟着也跳下去了。看来那宠姬的分量于他颇重。”
辛正垂在身侧的手放开了, 他笑了几声,“当真?”
小太监用力点头, “绝无欺瞒。”
辛正问道:“那此时的芝昆宫必定闹翻了天。你回来时有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往大衡宫来?”
小太监摇头,“没有。芝昆宫现在都是人,一时还没有人来传信。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有人来传信了。”
他笑道:“宋宰相为了女人将头冠都掷了, 衣服又泡了水,今日的祭典他可是闹出了大乱子。”
辛正低笑道:“不枉我费心替他挑人。太后极为看重今日的祭典,我还以为以他的心性, 纵然是看着那女子死在眼前也不会有分毫所动呢。”
太后前两日就将京中素有美名的安家六娘召进了宫, 他当时在殿中,亲耳听见太后有意将安六娘赐婚给宋越北,又让太常卿点了宋越北身边的宠姬送去吉服。
两个女人同一天入宫,一个在奉明殿,一个在芝昆宫。
此举多少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太后是在试宋越北是只爱美人,只要是个足够美的美人都能得他青眼。
还是只偏爱那一个美人。
从上一次太后打探宋府中那个女子起,他就偷偷的按照那个女人的身形样貌到处找人,让他找了半月这才寻到一女。
据宋府中亲眼见过那宠姬的下人所说,此女容貌与宠姬仅有三分相似,身高与体型却能以假乱真,从背后来看几乎分不出二人的区别。
从太后的安排中他窥到了良机,用了点手段让早已备下的这个女子替了旁人的身份入宫。
定下若宋越北往芝昆宫来,便演一出落水的好戏,瞧一瞧宋越北会是何反应。
他想知道宋越北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吗?
这冷血薄情的畜生又能为喜欢的女人做到何等地步。
他的笑容逐渐变得更大,“没想到,这一次他竟愿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等地步。灵福,你现在跟我速速去见太后,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二人绕到大衡宫的正门,迎面撞上温明。
辛正俯身恭谨道:“义父。”
左右的宫人目光都聚了过来,站在远处的宫女们含羞带怯地看着辛正的身影,交头接耳。
后宫没有男人,或者说没有健全的男人,太监却有不少。
但整个宫廷上下都再难找出比辛正要标致的太监了。
他生得白净俊秀,一笑颊边便有两个酒窝。
纵然宫女们明知他身体残缺,但宫中倾慕于他的宫女却不少。
老头子站定,从眼角看了他一眼,又多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你小子不好好当差,带着人乱跑什么?”
辛正被温明斥责,他有几分委屈的低下头,唯唯诺诺道:“不是乱跑,有个特别重要的消息刚知道想来向太后娘娘禀报。”
温明见他这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样子,心中生出些舒爽,“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辛正左右看了看,凑到温明耳边,“事关宋相,更关系今天的祭典。是个坏消息,宋相在芝昆宫跳了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