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一听这消息心口重重地跳了几下,他说这算什么坏消息,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人出事了吗?”
希望人有事。
“应当没有什么大碍,”辛正面露难色,“只是如此一来,今天的祭典肯定会受到影响。”
温明听到宋越北人没事,顿时失望极了,心中郁郁,他抬手就打了辛正一个耳光。
辛正捂着脸浑身僵硬,却不敢看温明,只能委委屈屈的低着头。
他心知这种时候若是敢跟温明对上视线,这个老太监肯定会再打他几个耳光。
他心中恨得简直想杀了这老太监,却又不得不按耐这种冲动。
温明冷眼看他,“你错了没有?”
辛正扑通一声跪倒在温明脚边,“都是儿子的错,义父别动气。”
站在稍远些的宫女与宫人听不见二人说些什么,却都亲眼见了这一番动作,皆是一震。
一个宫女压低声音对愤愤同伴道:“那老东西又打辛公公了。”
她的同伴也有些气愤,“这老东西对辛公公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辛公公怎么还死心塌地的给他做儿子。”
旁边的公公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能有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扒上温公公这根大腿。别的不说,太后与陛下面前,还有谁能比温公公更得脸。”
“哼,这小白脸自己认得爹,挨多少打都活该。没有温公公,他辛正是个什么东西。”
“人家命好啊,从前有常阳公主护着,公主死了。这又给自己认了个爹。什么时候都不缺大腿靠着。”
温明又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既然知道是坏消息,还敢拿来讲给太后听。你以为听了这个消息,太后还会给你赏钱不成?旁人都是生怕触霉头,咱家看你是上赶着找死!”
辛正受了这一脚,面上还要做出感激涕零之态,“多谢义父指点。”
温明冷哼了一声,“也就是你喊咱家一声义父,若是旁人,咱家可懒得管。”
辛正让灵福搀着从地上爬起来,温明又斜了他一眼,高声骂道:“榆木脑袋,咱家看着你都烦!快滚!蠢货!”
辛正低着头应是,一路退了出去。
屈理听到那句话时大脑空白,扶着玉鸦的手有一瞬的失力。
玉鸦的身体晃了晃,她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下意识抓紧,像是猫儿伸出指甲去抓人的衣服。
这个变故逼的她将目光从湖中匆匆收了回来,“你到底行不行?”
屈理克制着心中的诸多想法,神色却有些狼狈与说不出的尴尬。
宋越北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根针,将他刺得清醒了过来。
若是让宋越北看到他这般抱着他的人,纵然他并没有与她做些什么,来这里也纯粹是刚巧遇上。
但瓜田李下,总是解释不清楚,怕是会生出诸多事端。
他屈理一向不是怕事的人,自小横行无忌。
但这女人不是旁人的女人,她是宋越北的人……
他该放手的,马上远离她。
玉鸦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牧童拍两下自己骑着的黄牛。
“我看完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这些梁人都整日读书读书读书,不比她四师兄臂膀有力。
万一抱不住把她给摔了岂不是很倒霉。
屈理准备好的话在唇舌间犹豫不定,他抱着玉鸦的手臂却下意识收紧。
便是他迟疑的这么片刻,人群骚动起来。
玉鸦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去,便见到人群向两边开出一条道。
一个人拖着湿透了的衣服大步向她走来,那张脸似乎……颇为熟悉。
她本以为应当会很忙,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出现了。
宋越北凝视着她的面容,这一次他没看错,也没认错人。
那个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女人是他心心念念以为爱他至深的人。
他以为她一心钟情于他。
他本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却没想过他会见到她与他的朋友抱在一起。
他误以为落水的人是她,为了她的性命抛却一切跳下去救人时。
她在岸上与他的朋友抱在了一起。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屈理抱着玉鸦的手臂上,忽地生出一股暴虐的恶念,想把那只手剁下来。
宋越北视线中隐含的杀意让玉鸦本能地想退,却忘记人还靠在屈理身上,这一动就连带着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屈理情急之下拿身体给她做了垫子,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滚成了一团。
宋越北垂眸看着那滚在一起的二人。
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便散去不少。
宋相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瞧的,难说他心情不好会不会大开杀戒。
方才大家都想来瞧,无非是想瞧瞧他是生是死,仗着他掉进了湖里不能爬上来杀人。
但此时人都已经爬上来了,杀个把人去去火还不是简单如弹指。
在岸边痛哭得像是亲爹掉进湖里的官员凑上前嘘寒问暖,“宋相,您没事吧?”
“吉人自有天相,宋相没事乃是我大梁之福啊!”
“宋相,您方才跳水的身姿真是不凡。”
几个人拦在宋越北面前你推我挤,他们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像是摇着尾巴的狗,争着抢着要在他面前多说几句关切之语,表一表忠心。
宋越北面无表情道:“滚。”
几个人一怔,他径直撞开一人,“没听见吗?滚!”
宋越北虽一向不怎么好亲近更难以揣摩,但却并非目下无尘的性子,更鲜少露怒容说什么难听话。
这样的粗鄙之语不像是能从宋越北口中说出来的。
第62章
眼见宋越北心情如此之不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散开了些,谁都不敢再凑上去找霉头。
只有一个女人提着湿透的裙摆追了上去,“妾身蒙郎君相救, 一心报答郎君。”
她从众人之间挤了过去, 跟在宋越北身后,望见了他看着的另一个女人。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尚轻,她撑着身子从白衣男子身上爬起来。头顶上的几朵白玉簪花歪歪斜斜,连带着发鬓中落下一缕长发垂在肩头宝蓝色的吉服上。
迎欢注视着眼前女子白皙的面颊,脚下微顿, 面上露出更加柔弱惹人怜惜的笑容。
这人她方才在芝昆宫便已经暗暗观察过一段时间。
正如那人所说, 她们的面容并不十分相像, 若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大抵是气质。
但欢场中沉沦的女子, 十个有九个都是放浪形骸,满身的风情。
让她见一眼便能确定此女虽然年纪轻, 但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玉鸦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站到面前的宋越北,比起早上出门时的华贵庄重,此时他身上那身浓紫的朝服都湿透了, 原本鲜艳的团花变得模糊晦暗,长发散开湿淋淋的贴在面颊与衣袍上。
宽大的袖子与衣角一滴滴的往下滴着水,脚边不多时就积了一滩水迹。
岂止不够华贵庄重, 简直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低眸看向她, 眼中愈发浓重的杀意让她浑身紧绷。
玉鸦按住心中的诸多情绪,偏过视线去瞧他身后跟着的人。
她想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个素来满口规矩体统的人完全不顾惜自己。
望见女人姣好的面容,她收回目光,捏了捏指尖。
她违心的想到,一般般, 倒也不是很好看。
迎欢定了定心神,心说富贵荣华就在此一搏。
她向宋越北靠了过去,柔声唤道:“郎君。”
玉鸦听着这一声柔情似水的郎君,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宋越北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她垂首跌坐在地上,发间的白玉簪花歪斜欲落。
盛夏时节,宝蓝色的吉服宽大,脚边露出些白色的裙摆折边,一截玉白的脚踝在裙下若隐若现。
这衣服穿在旁人身上不算好看,可在她身上却有种靡艳多情的味道,像颗挂在枝头的荔枝。
红透了挂在枝头让人想剥开皮,看看内瓤是不是如闻起来那样洁白甜美多汁。
从前便是她的这副美丽的姿态引得他难以自制的将她带回了府中,他再清楚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她有什么样的吸引力。
可此时看着她这番作态,他几乎按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怎么就这么会招蜂引蝶?
玉鸦心中正堵着,她装作没看见那只还在往下滴水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宋越北伸出的手落了个空,“玉鸦。”
他难得喊一次她的名字,声音中藏着的怒火谁都听得出来。
“你为什么会和屈理在一起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话是问的玉鸦,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屈理。
被点了名的屈理撑着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摔到的手臂,“这误会太大了。宋兄,我和玉小姐只是刚好遇上。”
玉鸦有屈理这个人肉垫子,除了碰散了发鬓,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受什么伤。
屈理却没有那般好过,这一摔让他身上洁白的衣袍都染上了尘土不说,身上几处地方都隐隐作痛。
宋越北眼见他这副狼狈相,心中并不怎么快意,只觉心中那股火烧得越来越大,将要把他点燃了。
“我没有问你,轮不到你答。”
屈理识相的保持沉默,但却忍不住有些担心的看了玉鸦一眼。
宋越北见他眼中的担心,面色愈沉,“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敢回答?”
玉鸦偏过头不看他,她一看他那张冷脸,再被他这样一番气势汹汹的质问,心烦极了。
“跟他说的一样,刚好遇上了。没什么不敢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答的。”
她一贯咬字惯常绵软,拖着点懒音,勾勾缠缠暧昧不已。
从前他听得每每耳热,只觉她心中对他含情,每一个拖出的调子都是情字。
此时听着这话才觉出她的轻佻,或许,他从来都没懂过她。
这根藤无论依靠着谁都可以开出一面靡艳动人的繁花。
她真的心里有过他吗?
宋越北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巧了。皇宫这般大,你们二人偏偏遇上了。这一唱一和的,倒是默契。”
玉鸦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火气,她偏过头看向湖中,“是挺巧的。”
宋越北眼见着她侧着头,连正脸都不愿给他。
他上前一步想将这根想要遛走的藤蔓抓在手中,填补心中被抽空的一块。
他的这根藤不通世事,又惯常会招蜂引蝶。
他日后要对她严加看顾,寻一出僻静之所将她深深藏起,不必再见阳光,他要她蜷缩在他身边,触手可及,再无法逃脱。
没有人能再窥见她的身影,余生她的世界中只要有他一个人就好了。
屈理一贯有多会沾花惹草,他自然是清楚的。他会将屈理逐出丹阳,赶去边境。
无论他们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又是为何相遇,所有的一切都会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未来的可能。
两个人,谁都不会再有未来可言。
他心念之间已有了一番安排。
玉鸦只觉一股潮湿中夹杂着酸味的水气涌过来,她连忙往后退了退,眉心微蹙,“你想做什么?”
这一次她终于肯将正脸施予他,只是面上是毫不掩饰地避之唯恐不及。
宋越北心头发痛,仿佛置身炉火上被人反复煎烤。
他咬紧牙关,面颊上咬肌因为用力而鼓起,一双眼注视着玉鸦里面全是要将她烧成灰烬的怒火,“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他一字一顿,玉鸦知道他生气了,可她更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冲着她生气?
她今天什么也没做。
屈理本站在一旁强忍着不要多说些什么,这事情他一开口多半是越描越黑。
但此时见宋越北的表情却忍不住侧身将玉鸦往身后护了护,“宋兄,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向弱女子动了拳脚。恐怕有失体面。有什么事还是好好说为好。”
宋越北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一拳砸了上去,“我拿你当朋友,给你面子。把你当人,不是因为我怕你。你做得是人事吗?”
屈理挡住了他的拳头,“我与玉小姐什么都没有,这话我已经说过了。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她。”
他甩开宋越北的手,刺了他一句,“宋兄,你现在位高权重,不比当年。这又是在宫中,如此动手,恐怕有损您的威仪。”
真打起来,屈理并不觉得整日在丹阳城中做宰相,做得愈发文弱的人能打得过他这个走南闯北数年的人。
玉鸦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上前推开宋越北,“我与屈公子已经有过肌肤相亲,我想我是该对他负责。”
宋越北一怔,“我呢?”
迎欢终于找到了个插话的机会,“郎君,您还有我呢。”
玉鸦虽仍有些难受,但她还是认真道:“对啊。你还有她。”
宋越北一听她这愈发不成体统惊世骇俗的话反倒冷静了些,再看一眼屈理不明所以的神色,便知道多半这话是她又在胡说了。
她有多缺心眼,自是没人比他更清楚。
所谓的肌肤相亲,按照他糊弄她的意思,也就是皮挨着皮。
这傻子怕是蹭了一下都以为肌肤相亲要对人负责。
若她真的懂什么是感情,就不会说出这种将另一个女人推给他的蠢话。
他也是气昏了头才会跟这个缺心眼计较。
虽是如此,但到底心中难平。
她疑心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我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了,我要对他负责。”
“你就这么想跟他走?”宋越北气息起伏,“不知廉耻!”
玉鸦想起在芝昆宫中那些女人对她说的一番话,她犹豫道:“我可以有个媒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