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风情是天生,什么样又是刻意卖弄,并不难分辨。
他见迎欢有意递出的似有似无的目光,心下便生出几分厌烦。
“都是分内之事。您还是早些回自己的院子吧,站了这么久别累着了。”
若不是为了防着她闯进双苑,相爷也不会让他们来守门,凭空多出这样一件苦差事。
迎欢似没听出他话中的劝离之意,掩唇笑道:“还是这位哥哥怜惜妾。”
敬密有些听不下去了,“您慎言。贵贱有别,他当不得这一声哥哥。”
迎欢身后的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难掩轻蔑的笑了起来。
迎欢面上笑意一僵,她在欢场打滚多年,早养成了见个男人,不管年纪老少都喊一声哥哥的习惯。
如今跃上枝头,身份贵重起来,却是一时旧习难改。
她回头瞪了一眼两个丫鬟,咬着牙退去,心说下一次她绝不会再闹出这样的笑话。
若不是此时她在宋府中根基不稳,她定要发卖了这两个敢嘲笑她的丫鬟。
见着这人离开了二人的视线,敬归敬密转身回了院子里。
敬归将手中的帕子献到宋越北面前,“相爷,这是那位张寡妇,不,张荷让我们转托给您的帕子。说是自己亲手绣的。”
宋越北懒懒散散的倚在桌边,目光也不知看向何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万事不挂心的倦怠。
敬归不得不又唤了一声,“相爷。”
这一次宋越北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一沓锦帕上。
第66章
宋越北厌烦道:“扔了就是。”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敬冲出门了一会儿,重新走进来,“相爷。卫王殿下来了。您看怎么办?”
敬归拿着帕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自宋越北称病不理政务后, 初时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任明泉与袁子昔也来过几趟。
只是宋越北这一次一视同仁,无论来的是谁都不见。
宋越北仍懒洋洋的靠在桌边,“不见。”
敬冲出去传信,房中重新恢复安静。
过了许久,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敬冲推门出去, 再回来时怀中抱了一个金匣子。
他将匣子放在宋越北面前, 面上有些好奇, “相爷,卫王殿下在门外不肯走。还差人送来了这个。”
宋越北知道他是好奇这匣子中装的是什么东西, 可他并不好奇。
“没什么好看的。里面肯定是几张纸与布罢了。”
敬冲脸上都是不信。
宋越北嗤笑一声,“你不信?”
他伸手将匣子打开, 果然见里面塞满了奏折与文书。
“还是相爷了解卫王。您既然知道他的来意,为什么不见他呢?”
宋越北合上匣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生病了, 不能见人。”
敬冲瞧着宋越北的脸色不敢再说了,只敢将话在心里想一想。
什么生病了,以他看, 相爷这害的是相思病。
他有些怀念过往玉鸦在时的日子了, 那时的宋越北远比现在平和的多。
过了一阵敬密在窗外探头探脑,敬冲只得出去,不多时回来,手中又多了一柄宝剑。
宋越北稍稍从桌边坐直了身体,“看来今日不见到我, 他是不会罢休。让他过来吧。”
袁子昔脚步匆匆的走来,见到宋越北如今这副消瘦憔悴的样子惊了一跳,“相爷,您这是当真病了不成?”
宋越北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染着点点血痕的帕子欲盖弥彰的藏在手心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他唇边扯出个淡淡的笑容,“那天落水受了点凉气,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力不济。比不得从前。”
他这一句话便将袁子金满腹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惊疑不定的瞧了宋越北半天。
宋越北如今这样子可不太象是没有大碍。
“你今日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宋越北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敬冲,“没有眼色,快给卫王上茶。”
敬冲胡乱点了点头,强忍笑意,上前分别给宋越北和袁子昔斟了两杯热茶。
宋越北这两日虽是憔悴了些,纯粹是食欲不振和为情所困。
在袁子昔来之前,可没有咳嗽这个症状。
袁子昔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金匣子,问道:“宋相,你看了这匣子里的东西吗?我以为你已经猜到我的来意了。”
宋越北将匣子推到他手边,他客气的推辞道:“光这个匣子就已经很贵重了,里面的宝贝一定更贵重。卫王殿下还是拿回去吧。我收不得。”
敬冲站在一边看着宋越北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有些闹不明白了。
袁子昔与送越北一向关系亲厚,怎么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两个人这是在打什么机锋真是让人越来越搞不懂了。
袁子昔满脸焦急的按住匣子,不得不把话挑明白了,“这匣子不是我的东西,本就是给您的。里面装着的不是宝贝,是这些天参你宋越北的折子与文书。
大人不在朝中,流言四起,我等无能攻讦之声音已经要压不住了。若大人再不回来主持大局,恐怕……”
他的目光看向那柄他让人送来给宋越北的宝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宋越北看着他,面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抹笑容因为他憔悴疲惫的神色而显得非常虚弱。
“哦?”
袁子昔伸出手一把抓住宋越北的袖子,“相爷,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了。您快些回来吧。大梁不能没有您,我们也离不得您。
那些胆敢在宫中冒犯于您的狂徒罪该万死,但今日朝中却有些人闹着要将他们放出来。我与任兄都被逼迫的要没有办法了。”
他吞吞吐吐,“要不然,您看不如将人放了吧?”
宋越北惊讶的又咳嗽了几声,“什么人敢逼迫你们?”
袁子昔眸光一闪,他拿捏不准宋越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这里装不知道。
按理说,如今闹得这样厉害,不该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到宋越北耳朵里才是。
宋越北将袖子从袁子昔手中扯了出来,他拍了拍袁子昔的肩膀,“左右不管是什么人,只管寻他们的错处。”
他低头又咳嗽了几声,轻飘飘的说道:“是贬,是杀,由着你们二人来便是了。”
袁子昔心头一跳,生出几分喜意。
宋越北平素积威极重,杀人这种事若没他的首肯,下面的人是不敢动手的。
人杀的越多,宋越北威名也就越重。
不仅旁人怕他,即便是依附于他的党羽也同样怕他。
如今宋越北一病,他仍不敢越过宋越北动手,下面的百官群龙无首,难免束手束脚。
宋越北此言岂不是应允了他暂代宋越北主持大局?
他仍不敢信,生怕这是宋越北的试探,连忙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如何能行。事事只有相爷您来决断,我们的心才能安下来。晚上才能睡得着。这几日只要一想到您不在朝中,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他说到最后眼圈微红,“早知如此,那一日我便该跟着您寸步不离。不让您落水受这一场寒。”
宋越北面上亦有动容之色,“这么多年你与明泉跟着我,事情交给你们去办。我是放心的。你们两个人都是当世俊杰,个个能独当一面。切勿妄自菲薄。”
袁子昔苦恼道:“如今您这一病,徐国公又闹起来了。除了您,谁也镇不住这老家伙。他天天逼着我们放人。唉,您看不如这些人就先放了吧。”
徐国公叶从恒出身勋贵世家,兄长随祖帝出生入死有从龙之功,原本家中出了不少武夫。
到他这里却是个少年天才,六岁便能出口成章,年少成名。
文宗十分重用他,他在宦海沉浮,几起几落,极盛时光宰相就当了四次,前后总和十几年,极衰时被贬官到偏远的边境,一降到底。
重用他的君王,他的政敌都已埋在了黄土下,只有这位三朝元老熬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时刻等着个机会重新跳出来东山再起,名副其实的大梁活化石常青树。
宋越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还没死?”
袁子昔苦笑着摇头,“我瞧着这老爷子的身体比您还要硬朗些呢。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寻常人真是难以与他相比,更难办的是他又将几个老家伙挖了出来。
我实在是不敢将他们怎么样。他们铁了心要保住那些人,不过如果一下死掉这么多的官员,难免人心惶惶。马上官员考核在即,一时也找不出那么多合适的人来顶这些人的位置,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
宋越北抬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听着他说完了才不紧不慢道:“原来你今日是来做说客让我放人的。”
袁子昔无奈道:“只是我不堪大任,若是宋相在朝中坐镇,这些人怎么敢如此猖狂。”
宋越北放下茶杯,他拿了袁子昔手边的折扇,啪的一声抖开。
他咳嗽了几声,一手握着锦帕堵在唇边,欣赏着扇面上的花纹。
“这扇子上的山水不错,是照着前朝涓云的定江山临摹的吧?”
袁子昔见宋越北不应放人,心中焦急想开口再劝,“相爷。”
宋越北放轻声音,“嘘——别吵,让我来看看这副扇面。”
他对着那副扇面出了神。
袁子昔有口不能言,只能陪着宋越北看扇面,坐立难安的等着。
等的时间久了,他心中的焦急都化成了恐慌,一手心都是冷汗。
他猜不透宋越北究竟在想什么……
这安静的每一秒于他都是折磨,他时不时拿起茶水喝一口,不知不觉一杯的茶水都已喝完了。
敬冲尽职尽责的上前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不知时间过了久,宋越北点了点头,“不错,至少得了涓云的八分神韵。”
他好似终于想起袁子昔,“你觉得荣州如何?”
袁子昔让他这个问题问的十分不摸不到头脑,他迟疑道:“荣州十四郡乃是我大梁有名的富饶之地,是块宝地。”
宋越北垂头将折扇合上,“我为你增封户邑如何?再领荣州牧。”
袁子昔听见自己的心在狂喜的疯跳,他要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他攥紧了拳头,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为,为何?您要我做什么?”
宋越北掰开他的手,将折扇放进他的手心,一根根手指合上,“我对你可是一直寄予厚望。你办事让我最放心,这一次叶从恒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给你东西,你就抓紧了,切莫让我失望。”
袁子昔面上露出笑容,他真心实意道:“当然。您放心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您安心在府中养病吧。”
几个老家伙换这么丰厚的封赏,这可太值了。
第67章
玉鸦不知道守城的士兵手中的画像是在找什么, 而且他们手中甚至还有不止一张画像。
但她看了半个时辰发现个规律,他们拦下的人大多数是体格强壮的人。
她心中生出一个猜想,她失踪的消息宋越北应该已经找到了, 宋越北会不会是在找她?
很快就将那个想法按了下去。
士兵手中的画像不止一张, 找她没必要拦着那些身材壮硕的汉子。
不管这些人在找什么人,此时进城都不好。
丞相府和丹阳城的守备根据她的观察都是白天强过晚上。
还是再等一等,养养精神晚上再去。
她打了个哈欠靠着城墙根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又睡了过去。
直到太阳西垂,天色暗了下去,她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混在乞丐里往城内走去。
城门前的守卫握着长矛懒懒散散的站着, 对着这群乞丐连个眼神都懒得分。
“这都多少天了, 人还是没找到。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等会儿收工, 咱们哥几个去南城玩玩吧?”
“不去不去,我想回家吃一口老娘做得的萝卜汤。”
玉鸦混迹在一群乞丐里, 拖沓着脚步走入城。
她学着一旁乞丐们的姿态,懒懒散散的走在街上, 目光扫过街上每一个行人。
行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根本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宋越北懒散的倚靠在桌边,天光从明到暗, 他却始终都是那一个姿势。
他坐起身动了动筋骨,看了一眼抱剑站在门口的人。
无论他什么时候看宋幽,宋幽都是同一个样子。
“宋幽, 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宋幽什么话也没说, 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宋越北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几年跟在我身边,辛苦你了。”
宋幽摇了摇头,“职责所在。”
茶水已经凉了,他喝了两口, 放下茶杯,“最近京中不太平,死了十几个官员,死法千奇百怪。刑部尚书陈鹤查过,说是同一拨人所为。”
少年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宋越北已经习惯有人热切的接他的话,可宋幽并非那些油嘴滑舌的政客,他听不出宋宰相的停顿是在等他说些什么。
他又想起另一个听不懂他话中意的木头,精神稍稍放松了些,接着说道,“我猜,他们应当也会想要我的性命。”
若是宋幽懂点人情世故就该在此时拍着胸口向宋越北保证,他一定会誓死保护宋越北的安全,擒下这帮贼人云云。
但是他继续保持了沉默。
宋越北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死的官员大多都与他有关,换句话说,都是他的党羽。
初时死了几个人,死者官职并不高,年纪也大了,尸体上没有伤痕。死者的家人虽伤心也没有怀疑,只当老人是自己在睡梦中死亡,如此到算是喜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