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瑗不想继续跟她说下去,冷着眼就要走,可是刚迈开步子,就被女人猛得抓住了手腕。
看起来纤细的胳膊,力气却不小。
“小姑娘性子挺傲。”她莞尔。
“不过傲可不是个好东西。”
她说的对。
万物相生即相克,心理学里说,自卑的人都是很骄傲的人,当一个人过分表现骄傲的时候,其实是在极力粉饰自己的自卑,自卑的反义词并不是自信,而是骄傲。
怕麻烦别人,独自逞强,就是想极力证明,自己的最自卑的那一面。
自傲,觉得自己是在某方面有天资的,要做的话一定能做成功,但是自卑又叫她几乎是拼了命的努力,高中的时候是这样,工作以后依然是。
你知道蜗牛吗。
程夕瑗一直觉得自己很像蜗牛,当没有壳的时候,就是毫无攻击力的软体动物,弱小的谁都能欺负,可是当有了壳的时候,便促使它有了依靠,倚仗着保护壳,昂扬的出去,因为危险的时候,壳会保护自己。
她曾用一种冷漠不屑的态度对徐靳睿,何尝不是嫉妒,才装作反感。
但程夕瑗想自救。
所以她读很多书,看很多人,去很多地方,不过都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恐惧,别人说她性格好,其实不是,只是配合,一点点打磨着自己的棱角,这样会让自己更能够舒适。
“我吃什么都行,随便点吧。”
“她想要就让给她,我都没关系的。”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都可以做好的。”
这些年,程夕瑗以为自己‘病’情已经好转,但是在重新遇上徐靳睿的时候,好像又复发了。
“醒了?”
徐靳睿从洗手间回来以后,就看到程夕瑗望着窗外发呆。
她没理。
已经一路了,从营地里开始,程夕瑗就一直是这样,默不作声,男人知道她还在生气,淡淡移开视线。
陆成河当时听到徐靳睿的请求,第一反应是这人疯了。
“我上哪里给你弄机票去。”,陆成河骂道:“这是我说弄就能弄的吗?你他妈说明天就要走,现在才告诉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徐靳睿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裤兜,目光散漫,倒是气定神闲。
“打算去多久。”
平复下来的陆成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就只会给他整些难题。
“把我前几年没休的年假一块补了。”
徐靳睿悠悠说:“这没有半年也有几个月。”
“想得美呢你。”
陆成河眼睛斜他,手比了个动作:“两个月,不能再多。”
“真不能再多?”
陆成河拿起桌上的东西作势要砸:“我他妈真想揍——”
到底是没下手,只是咬牙切齿,做了个假动作。
“算了算了。”,陆成河挥挥手:“刚好回去看看你爷爷,然后再把这一档子事情全部处理了,确实也好久没回国了,趁着这回多待会儿,不过你怎么这么着急,晚两天不行?”
徐靳睿说:“不是不行,只是她在这里,我就很不安,总觉得要失去她。”
说着低下头笑了笑。
“这不挺可笑的。”,徐靳睿忽而又抬头,眼眸里情绪未明,“救了那么多人,却护不住她。”
听后,陆成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送他上车。
这些天里,程夕瑗跟大家伙也算是熟悉了,一听说小程记者要走,基本上都围过来,或多或少说几句话,反而是彭敏,往常话最多的人,头一回噤声,站在一旁看着。
注意到角落里的人,程夕瑗跟大家伙拍了张照片以后,走过去。
“怎么,不高兴吗?”
彭敏定着看了会儿程夕瑗,手臂倏尔一搂,将她抱住。
“我舍不得。”
彭敏向来不喜欢矫情的告别桥段,但是感情上来了,哪里还管什么矫不矫情。
“以后又只能跟那群大老粗爷们说话了。”
想来,她好像确实没什么同性朋友,大大咧咧惯了,人家女孩子的心思太曲折,相处起来累,也就不强求。
“可以给我打电话。”程夕瑗笑着拍拍彭敏后背,“如果有信号的话。”
彭敏疯狂点头。
“我要回国就去找你。”
“好,我去接你。”程夕瑗笑。
“老早就听说北京烤鸭了,等我去找你一定要吃一回。”,彭敏越说越兴奋,“还有,还有那豆汁儿,好喝不?”
“讲实话,我有点喝不惯。”
气氛挺好的。
徐靳睿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讲得格外起劲,便抱臂靠在墙边,静静等着。
程夕瑗笑着跟彭敏闹着,眼睛笑得弯弯,像月亮似的。
“彭敏你再缠着小程记者还叫不叫人走了。”陆成河一骨碌揪住彭敏把她拉开,“再不出发赶不上飞机了。”
徐靳睿过来,睨了身旁的人一眼:“走吧。”
程夕瑗这才注意到他,抬头望去,视线相撞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僵住,随后慢慢消失,顿了下,收回视线,便没有再往那边看过一眼,直接上了车。
知道徐靳睿要跟自己一起回去后,后车厢的坐着的人依然看向窗外,没什么反应,目光淡淡。
两个人这样的状态,维持到航班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仍旧没有改善。
就跟陌生人一样,她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冷淡,几乎叫他认不出,陌生的不像话。
跟梦似的,恍然间,突然清醒。
第31章 你别逗我笑
北京已经入冬了,暖气在她离开没几天就开始全城供应,这儿的风,出了名的寒烈,不像南方,是柔的,而北方的风是有棱的,尖锐的好像把刀子,能把皮肤割裂开。
程夕瑗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些年,徐靳睿确实成熟了不少。
下了飞机,他拿了两个人的箱子,怕被人流冲散,不由分说的抓着她胳膊,牵着她在身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只有力的手,竟有些鼻酸。
要不是没人可以放心依赖,谁想学着独立。
到停车场的时候,徐靳睿才松开她。
风钻进衣领,凉得让程夕瑗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用力笼住衣服。
他盯着她的侧脸,倏尔收回视线,到底舍不得她落了寒气,扬了扬下巴,“站到里面去等,我把车开过来。”
闻言,程夕瑗神色未变,听话的往里走去。
他视线跟着那个身影,迟迟不移开,透明门里,反射出男人的身形,而里头的人,停下时,刚好和他倒影重叠,深深浅浅,两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
就那么一瞬,居然有种跨过岁月长河的历史感,隔着一面玻璃,谁也不说话。
半晌,徐靳睿离开。
那块突然变得空荡荡,程夕瑗想。
里面没有倒影,徐靳睿整个人完全清晰,她的脚尖刚好正对,所有都在眼底,特别是那眼神,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下来。
喇叭声响起前,脑海里都不断在回忆那个片段,不想放过丝毫细节。
“上车。”
徐靳睿的声音忽的落下,程夕瑗才回神。
“坐前面。”
她刚想拉后车门,徐靳睿便不咸不淡道。
“后备箱有点问题,行李全放后面座位上了。”他悄悄打量后视镜里的人神情,“只有副驾驶是空的。”
刚看着程夕瑗毫不犹豫的走向后厢,徐靳睿居然有种万幸自己早有准备的感觉。
她的疏远,很不讲道理,叫他几乎束手无策,可又不想什么都不做。
所以留了个心眼。
听完男人的解释,程夕瑗有点意外,挑了下眉,显然还是不相信。
毕竟这么贵的黑色宾利,后备箱的好坏,应该都是接受过检查的,加上质量,想坏也难。
只是那人装作无辜,倒也没有计较,可一打开车门,充盈些的热气便冒出来,她愣了下,望向坐在主驾驶的徐靳睿。
做了这么多年调查记者,程夕瑗总是敏感的留意细节:湿度,气味…很多容易忽视的事物里藏着关键信息,背后有着不明说的心思。
冒出来的温度,稍微感知,便知道不是才开的,应该是他取车前就叫人停那开好,再过来的。
徐靳睿居然已经细致到了这个地步。
心里蓦然软了几分。
她忽然想起,徐爷爷曾经给他算过的八字,合日主座财星,忌官杀,大师说,这种命格的男人以后最会疼老婆,徐靳睿当时听了,还向她有点得意的笑了下,少年穿着校服,手插在兜里,斜睨着她漫不经心道:“像我这种,长得帅还会疼老婆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程夕瑗当他年纪小,说话没个正经,忍不住打击他:“你先做到少让人操心再说吧。”
过去确实不相信,可岁月给徐靳睿的,是少了稚气,多了底气,在军队的日子里,让他没有被物欲横流的社会沾染,仍旧敢于冒险,恰到好处的保留了那份赤子之心,与年龄无关,他也是成熟的,风流不下流,爱怜不挂嘴边。
她坐上车,只觉得大师不愧是大师。
若干年后,这个男人已经具备了让女人痴恋的很多东西,照这样看,她迟迟无法恋爱的原因之一,是已经见过了远山,不再甘愿停留原地。
难怪段子璇说她活该。
空调的热风吹得程夕瑗的脸开始泛红,徐靳睿见她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黑色的车辆驶入道路,两侧快速闪过与非洲截然不同的高楼大厦,似乎也昭示着,生活即将重新回归原点。
程夕瑗头靠着窗,过隧道的时候,能看见徐靳睿仪表盘的倒影,也许是有些闷,他单手握着反向盘,去解领口的扣子。
车内的热空调叫她有些呼吸不畅,昏昏沉沉的感觉并不好受,摇下窗,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头脑清醒不少。
“很热?”
徐靳睿忽声问,打破沉默,恰好遇上红灯,车缓缓停下。
程夕瑗愣着嗯了声:“有点不习惯。”
因为感冒,还有回来的时候一直没怎么喝水,徐靳睿觉得她现在说话的声音莫名软糯,斜倚在座椅上摁键。
身后的窗被关上,徐靳睿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指骨修长却有力,让她看得有些出神。
“把空调温度调低了,要是还热就把外套脱了放后面。”,他说:“注意保暖,别忽凉忽热,这样才能快点好。”
徐靳睿的话听起来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程夕瑗没忍住,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一般笑了就是不生气了。
高中那个年纪,自制力哪里有那么强,加上以前散漫惯了,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好改过来,偶尔跟陈孝文他们鬼混后,回来她就会生气,只不过不是不跟他说话,就拿着一堆课本,直接坐在自己面前,然后圈出题目,让他做,做不出便给讲解,但却是面无表情那种,像例行公事。
徐靳睿最怕看到程夕瑗这样,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十恶不赦才要受这种罪,他觉得程夕瑗肯定多少研究过心理学,就像让人最难受煎熬的不是死亡,而是死的那个过程,徐靳睿就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宣判,以至于写题的时候,总是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身旁的女孩,试探的找些话题。
费尽心思把人逗笑了,再被训一顿,她就消气了。
刚开始徐靳睿是觉得程夕瑗不太好靠近,但是只要稍微有点接触,就知道,那都是表象,虽然教训他占大多数,可徐靳睿还是觉得程夕瑗是个很温柔的人。
因为对感情很严谨,所以不敢随意接纳,无论是朋友还是什么别的亲密关系,她的圈子里总是固定的那几个人,想要走进来并不容易。
徐靳睿很好奇的是,这些年过后,他处在她圈子里的什么位置。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
只是笑了下,程夕瑗不动声色的转开眼,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不知道。”
恰好这个时候,红灯跳成绿灯,男人发动车辆。
“那你刚刚在往哪里开?”
“瞎开呗,开到哪里算哪。”他嗓音沉,但能听清楚里头的愉悦,“等你乐意理我了再说。”
这话有些出乎程夕瑗的预料,她还以为徐靳睿已经有了打算,没想到是在等她消气,愣了愣,下意识望向他。
恰好他也转头,两人视线撞到了一起。
最怕的就是平日不正经的人突然认真,那里头的笑意,是挺难言说的。
程夕瑗蓦地低头,眼睛速度眨了眨,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快看路。”
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故作镇定,“开车不能分心。”
徐靳睿没说话,直到又行驶了一段时间。
“饿不饿?”他问。
中午就简单的用了飞机餐,航空公司准备的东西实在是不算太好吃,加上程夕瑗没什么胃口,确实也没怎么吃。
“还好。”
“那去吃饭?”
程夕瑗抿了抿唇,摇头:“还是算了,今天回去还要写两篇稿子,我怕来不及。”
徐靳睿看过去。
“当记者很累么?”
“有点。”程夕瑗点头,“不过大家都差不多,没有不累的工作,你训练也很辛苦,各有各的坚持,对吧。”
她想起以前大家开玩笑,说以后要是能什么都不做,就简简单单当个富婆,应该会特别快乐。
不懂生活时,总是会把钱和快乐划上等号。
“你们记者平时都要做些什么?”
他挺好奇,随口问道:“拍拍照片,然后回去写稿子?”
“哪里这么简单。”
程夕瑗舔了舔自己的唇,“虽然我已经离开深度调查组,但是记者的工作哪里这么简单,光是选题每次就要花很长的时间,等等,你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家就在旁边,走回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