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左手拥抱我——橘腻
时间:2021-03-06 10:36:21

  绳索的安全保障设备系在了伤员身上,而他,仅仅是徒手,靠着臂膀的力气攀在绳上。
  车还没停下,他便反手撑着车旁边的栏杆,翻身跳下了车,猴子没他那胆,等车完全停下,才冲下来。
  “队长!”
  徐靳睿走的快,侯则沛跑着才勉强跟上。
  “队长。”
  他赶在徐靳睿进去之前伸臂拦住眼前的人,气息还不平,但却丝毫没在意。
  不得已,徐靳睿顿下脚步,垂眼睨他,看不出表情。
  但越是这样,身上散发的气息愈嚇人。
  猴子吸了口气。
  “你可以骂我,可以罚我,加倍,往死里罚,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了,违抗命令是我的不对。”莫名的,他有些委屈,“但是你能不能别一直不理我?”
  从井里上来以后,徐靳睿对他,便一直就是这副冷淡的模样,他料想过很多个结局,已经做好了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但是唯独没想到,队长会是这样,冰冷的觑他。
  更叫人难受。
  夜色里,寒意重,加上风又大,人在里头,显得格外寂寥。
  “侯则沛。”
  男人开口时,声音清淡。
  “战场上最忌讳感情用事。”他说。
  “这回我不会骂你,惩罚自己去领。”他突然抬高了音量,一声怒呵:“但是你他妈给我记住了——”
  “你得先是军人,再是人。”
  说完,便绕开拦着自己的侯则沛,大踏步向前,猴子被吼得懵了片刻,回神转身的时候,徐靳睿的背影已经融入了夜色。
  看不清了。
  “队长…”他站在原地,双唇嗫嚅,久久,才轻颤道,“可是你受伤了啊。”
  狂风中,声音四零八落,也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
  徐靳睿进屋的时候,刚好彭敏和陈清峰都垂着脑袋坐着,闻声抬头,皆是一怔,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
  “还没睡?”
  他目光随意瞟了眼,把沾满灰尘的手套脱下,掌心的皮肤已经被汗闷得通红。
  彭敏和陈清峰互相对视。
  “有件事情想跟你交代一下。”彭敏难得紧张,视线不安的左右看,“今天发生了点事。”
  “嗯。”
  徐靳睿脱下厚重的外套,只剩下一件黑色短袖,双手卡着腰缓了口气,因为常年训练的原因,肩背肌肉结实,胸前的线条显眼。
  “继续说。”
  面对谁彭敏都没有这么难开口过,狠狠咬了下唇,声音微弱道。
  “跟程记者有关。”
  原本动作的人身形一僵,心里顿生不妙。
  “出什么事情了?”
  他回来时其实很想见程夕瑗,但是有些晚了,怕她已经睡下,没打扰,加上这副样子有些狼狈,也不想叫她见到,可是现在却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外头风声呼啸,里头却如死一般的寂静。
  “还是我来说吧。”
  见彭敏不知道怎么开口,陈清峰叹了口气站了出来。
  “下午丫头到我这里来坐了会儿,我俩聊了聊,离开的时候,她问我营长办公室在哪里,给她指了方向,但是我忘记了那边的指示牌昨天不小心被人搞坏了。”
  说完顿了下。
  “丫头走错了路,出营地了。”边说边懊恼,“都怪叔这记性。”
  营地外头是什么光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人呢。”
  意外的,徐靳睿的声音很冷静,好像是真的在问,她人在哪一样。
  但是手臂上冒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的隐忍。
  “我他妈问她人呢?!”
  “人找到了。”彭敏忙说,“不过还在昏迷,医生看过说身体没什么问题,可能是低血糖导致的,现在在屋子里躺…”
  她‘着’字还没说完,徐靳睿半分犹豫都没有,径直冲了出去。
  嘭、嘭、嘭。
  脚步声又急又重。
  这段路明明不远,但却总给他一种,走了余生的感觉。
  当房门被猛得推开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响,而后,除了余下的回音,还有吊瓶输液滴落的声音以外,四处都静悄悄的,可床上躺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谁也打扰不了她的沉睡一样,不顾一切的昏睡。
  眼睛鼻子,都是熟悉的。
  徐靳睿的瞳孔倏尔一缩,慢慢松开倚在门框上的手,深吸了口气,才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
  直到手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时,他才真正能够喘息。
  还好。
  徐靳睿心想,还好她没事。
  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握住程夕瑗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亲了亲她的手背,脑子特别混乱,只是鼻腔酸涩怎么也控制不住,最后,就只是低头哽咽。
  彭敏和陈清峰跟在后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皆是一怔,不约而同的选择不说话,放轻脚步选择离开。
  “你今天也累了。”
  陆成河从早到晚都在开会,直到刚刚才忙完。
  彭敏跟他说:“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医生说是低血糖加上可能受了什么惊吓,体力不支,这才晕过去了。”
  陆成河悬着的心放下。
  如果程夕瑗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就是拿自己的命赔也抵不了。
  “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彭敏摇头,“应该休息好了就会醒过来了。”
  陆成河担心徐靳睿的状况,过来看了看,尽管知道大概率是劝不动的,但是还是想说一句。
  “去歇会吧,这边都有人守着。”
  男人喉结缓缓滚了滚。
  入夜。
  程夕瑗不仅没有醒来,反而发起了烧。
  躺在床上的人裹着被子,额头发烫,脸颊呈现红晕,但却像是极怕冷一般,蜷缩在一起,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啪嗒啪嗒砸着窗户,时不时溜进来凉风。
  又把被子攥得更紧。
  “你先出去吧。”
  陆成嫣取出温度计,上头显示的数字叫她皱了皱眉,随即转头对沉默着站在一旁的徐靳睿说,“让护士帮你处理一下背后的伤口,再晚要发炎了。”
  从井里上来的时候,洞口出有根尖锐的钢筋,肩胛骨的位置意外被划伤,血液浸湿衣衫。
  但徐靳睿面不改色:“她现在什么情况?”
  “喂了退烧药了。”陆成嫣把她被子摁实,头也没抬:“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先出去。”
  拿起随身带着的本子低头写了会,没有听见离开的声音,正在写字的笔顿住几秒,陆成嫣垂下手。
  “我说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其实她也时不时会疑惑,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执着于他,明明不过是陌生的一个心跳,却耗上这么长的时间当作赌注。
  陆成嫣真的很少能看透徐靳睿在想什么,他总是对一切都轻描淡写,好像无欲无求,没太所谓。
  “出去吧,她要隔离。”
  陆成嫣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发烧的原因还没有确定,我怕是疟疾。”
  徐靳睿抬眼:“你说什么?”
  “只是猜测,具体还得等会用RDT(疟疾快速检测试纸)看看,在退烧前还是隔离比较好。”
  说完补充了句:“前段时间接纳了一批患病的难民。”
  她在非洲也好一段时间了,疟疾在这里并不罕见,反而太过于普遍,疟疾通过蚊虫传播,由于症状跟普通风寒很相似,刚开始很难引起关注,但是若是发现得晚了,之后的治疗会很棘手,死亡率也会飙升。
  陆成嫣很难不往坏处想,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疟疾,是曾夺走这里不计可数生命的疾病。
  一直沉默不语的人,身形摇晃了下,记忆里他出发前的场景一闪而过。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
  走之前陆成嫣安慰道:“就算是疟疾也没必要怕,现在的医疗技术和特效药完全可以治好的。”
  太晚了,又只剩下他。
  徐靳睿坐在房间外的椅子上,望着关上的门,心底狠狠疼了一下。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程夕瑗躺得房间严实,但是这里却有扇破碎的窗户,打在窗台的时候溅了进来,把地板打湿。
  过去程夕瑗身体算不得好,换季的时候也会生病,可是偏又死活不肯吃药,拖得病情越来越严重,被他发现不吃药这件事以后,头一次,他向她发了火。
  “为什么不吃药?”
  徐靳睿先是淡淡的看着她,见到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的是一瞬间没忍住。
  “问你话!”
  程夕瑗被吼得一颤,但她向来是不怕他的,生气的时候也是,别人都直绕着走,只有她,才不管这些。
  “不喜欢。”
  说完就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因为我讨厌吃药,特别讨厌。”
  他记得那个时候,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头的倔强,这姑娘太他妈骄傲了,就算是已经刻意掩饰,也会从眼神里透出来。
  她愈白得清高,他便越想沾染。
  后来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以后,便已经是放在心尖上了,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拼了命给弄下来。
  “不喜欢那就不吃了。”
  无条件纵容。
  她讨厌吃药,他就给她煮红糖生姜茶,从没有下过厨房的少爷第一次查着资料,略显笨拙的煮了人生中头一遭姜汤。
  程夕瑗不喜欢的,他从不逼她,除非她愿意,也没有人敢逼她。
  徐靳睿深深吸了口气,用力薅了薅发顶,到厕所里点了根烟。
  他想起这几年,每次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的时候,都在安慰着自己,她应该过得很好,可真正见到的时候,他就知道,人还是贪心。
  烟有些冲,呛得他鼻酸。
  后背的伤口这个时候才像是真正存在的疼了起来,如果不是这火辣辣烧着的疼痛,他几乎都要忘记伤口的存在,重重闭上眼,无力的抹了把脸,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经泛起红。
  将烟摁灭,徐靳睿望着洗手间前的镜子,手抄在兜里,借着微弱的光,显示出自己的面孔。
  他自嘲似的扯了下嘴角,镜子里的人也笑了,又不像笑。
  坐回外头后,徐靳睿就静静的看着被吹得四摇八晃的窗帘,红土地上的天气不讲道理,雨水不知不觉已经积到他脚边,偶尔有道闪电照亮房间,将影子拉的老长,但是人却没什么反应。
  时间漫长。
  第二天一大早,陆成嫣来复诊的时候,差点被门口这人行尸走肉的模样吓得魂都没了。
  “一夜没睡?”
  她看着徐靳睿通红的眼,下巴上钻出来青色的胡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行吧,不想说话就不说。”
  见他不回答,移开视线,直接往屋子里走去。
  直到半晌以后,里头传来有些惊喜的声音。
  “醒了?”
  徐靳睿这才像是重新活过来。
 
 
第29章 黄粱一梦(二)
  程夕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祝十八岁的程夕瑗生日快乐!”
  周围的欢呼声响起,有的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礼炮筒“砰——”的一声炸开,整个屋子里欢声笑语,而程夕瑗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昏黄的蜡烛映照在她的脸上。
  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真心的笑容,闹腾、打闹,像是发生在眼前,又像是隔了一层透明屏障。
  所有的声音都被她隔绝在外,程夕瑗什么都听不见,就看着一片混沌中,伸出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拖着她,往密闭的空间里走。
  唯独她发不出声音。
  或许某些事情,本就会被掩埋。
  有的时候,那些藏起来的记忆,时间久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身体都还记得。
  它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跳出来,告诉你,不要遗忘,如果连你都忘了,那过去就成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看。”
  那年冬天,黎馥郁来北京火车站接她的时候,一见面,两人眼泪便止不住往下落,女人抱住她良久无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的人生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多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手托在她脖子后,抬眼便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回答好,画面便骤然转换,一阵浓烟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将她包围,茫茫天地,却不知道身处何地。
  “没有人能帮你。”
  ——程夕瑗听见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梦境曳然而止。
  醒来那刻,她只觉得恍惚,脑子一片空白,睁开眼模模糊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周围很安静。
  知道灵魂出窍的感觉吗?
  大概跟这差不多。
  陆成嫣从内屋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程夕瑗坐在床上的背影,愣了下,快步过来。
  “醒了?”
  有些讶异,没等她说话,陆成嫣便手摸上程夕瑗的额头,粗略的估计着。
  “烧也退得差不多。”
  陆成嫣挑了挑眉,问:“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发烧了吗?”
  程夕瑗还没回过神,目光有些呆滞。
  “你自己没感觉么。”陆成嫣问,“昨天晚上烧得很厉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被解开只剩下了一件薄里衣,湿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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