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冷冷盯了他一眼,林落凡不想再理他,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
许星河眼疾手快扣住行李箱。
“放开!”她眉宇间迸出了厉色,用力地回扯想将行李箱从他手中扯出来。
扯不动,她索性手一松往他身前推了一把,“送你了!”扭头便走。
“林落凡!”许星河蹙眉,立马上前想再拉住她,“林——”
刚一迈步,胸口里的窒息又翻天蹈海般涌上来,他下意识扶住行李箱拉杆用力喘了喘。
……
林落凡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脚步迈得极快。走出一截距离,心里还在愤懑。
渐渐的那阵气闷又转为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跟难过,脚步不自觉停下来,心头却别别扭扭地不肯回头。
身后却半晌都没什么动静传过来,更没有脚步声。
远方冷空气里隐约似有用力呼吸的响动,不大真切。
她试探着回头看,目及远处蓦地一惊。
“星河!”
匆匆跑回许星河身边,林落凡伸手扶住他。
夜深雾冷,他外套沾染了霜气,触手就是一片冷凉。
林落凡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浅白的唇更是没一丝血色,已微微泛青,大抵是刚才就在忍。
她满心的气怒与郁闷刹那全部转为愧疚,握了握他的手,“你是不是又……”
她动作很轻,似乎想碰他又不大敢碰。饶是许星河指尖冰凉,仍一刹感觉到她指骨僵硬,更是冷得像结了冰霜。
他一瞬陈杂望向她。
正当他启唇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林落凡眸一凝——倏地张开双臂一把用力抱住他。
许星河猝不及防,身子被她抱得微微一晃。他诧异地低眼。
“星河,你别再骂我了……”耳边贴在他的胸口静靠了几秒,林落凡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仰起头。
暖黄灯光下她的眸光水凌凌的,异常亮,委屈的模样。
“我都要被冻死了……”
-
咔。
一楼客厅里的大灯被按亮,许星河一手拉着林落凡一手推着行李箱,侧身带她进门。
白天刚收拾过,整个屋子里外都工整干净一尘不染,空气里还隐有淡淡的皂香味。
站在门口,林落凡颇奇异地左顾右盼。
“来。”
在玄关换下鞋,许星河又取出一双米白色的棉拖鞋,半蹲在她面前。
林落凡没拒绝,任他替自己脱下鞋又换上拖鞋。
而后带她走进卧房。卧室内还保持着许星河方才急忙出门时的样子。被子胡乱堆在床尾,床头灯没来得及关。
脱下她的呢外套将她安置在床上,许星河拽来床角的被子将她裹成一团。
裹好后,他半蹲在她身前,“你先暖一暖,我去烧水。”
起身要走时衣角被轻轻一拽。
林落凡面有担忧,“你……”
许星河明白她想说什么。他手掌覆在她拽着他衣角的手上微微紧了紧。
“我没事了。”
白炽光下他的脸色还有些不大正常的白,但唇色已恢复了许多。林落凡被他扣住的手几乎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的脉搏。
她没再坚持,默默放了手。
过会儿再回来,许星河的手中多了一杯热姜茶,坐在她身边。
“好些了么?”
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面色看明显已回了温,眸光中却稍显一丝狡黠。
正当许星河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只见被缝里悄咪.咪探出了一只脚丫,示意什么般轻轻晃了晃。
低头扫了眼,他再望回她的眼睛时不咸不淡地一哼哂。
林落凡巧笑盯着他仰了仰下巴,似乎在用眼神无声问他“你乐不乐意吧?”
热姜茶送到她手里,许星河面无表情在床边坐下。手直接捧起她一只脚踝放在自己腿上,脱下她的袜子。
见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林落凡心尖一暖,盯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随后她暗咳,故作无事般偏开视线,然后偷笑地抿了口热姜茶。
“那个,星河,”热姜茶一路从喉头暖到腹胃,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林落凡问:“你怎么都没开暖气?”
刚才进来的时候,林落凡就发现这个了。
清溪县地处位置偏北,但气候较寒,家家户户基本都安装了燃气供暖。
这房子里的温度却冷得几乎同外面无异,显然没开。
许星河语气自然,“暖气上水就要花上一天,本来就只住两天,我明天就要去坞镇,与其麻烦,索性就没开。”
林落凡不疑有他“哦”了声。
手掌整个包裹住她冰凉的脚趾,许星河往怀中捧一些,尽力去暖。
林落凡皮肤细白,尤其是这种不大外露的地方,更是肤若凝脂,玉一般。
大抵真的是冻得久了,她此刻脚的温度也如玉一般冰凉。足趾的指甲整齐漂亮,里面却泛着点冷过的青紫色。
她左脚踝处有一处纹身,精巧细微,落在洁白肤色上却极明显。
许星河凝眸多凝视了几秒。
“诶,对了星河!”林落凡不曾察觉许星河的视线,想到什么,眼梢又灿艳弯起来,“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在那两个喽啰面前叫你什么~?”
——早就警告过你们,我男人可厉害。
许星河一顿。
他没答,默默在她脚踝处最后盯了最后一秒,然后目光慢慢上移看进到她眼底,喉线微微一滚。
林落凡原本也只是想逗弄他,见他这神色也猜得到他是听见了的。
看他不答,她调戏的心思不由更甚,笑嘻嘻地追询:“说啊~听没听见啊?听没听见听没听见!”
她说着越来越欢,在他怀中的脚也不安分起来,微微向前伸抵住他的小腹,脚趾轻动着撩.拨,“快说快说~!许星河~ ~ ~”
许星河被她抓痒得难耐,蹙眉向后退了退,“别闹!”
他语气凉凉,“没听见。”
“真没听见?”林落凡心底要笑疯了。看他一脸的冷漠不耐烦,可耳尖却已经发红。
也太不禁撩了。
她又迅速伸了下腿又抵在他身上,“那也太可惜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
她绷起脚趾,脚尖慢条斯理地画圈圈。直到将许星河逼退到退无可退的角落——许星河忽地伸手紧扣住她的脚踝。
“呀!”林落凡顿时喊出声,“疼疼疼!疼……你你你,疼……放手放手……”
“我看你是不冷了。”许星河半笑不笑地嗤哂。
她抿唇憋着笑,明灿灿的目光像调戏又像撒娇,一边笑吟吟盯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想将脚从他的掌中撤回来。
正当她动作轻微而缓慢地就要将脚撤出来时,许星河却倏地勾唇,一把抓紧了她的脚踝向自己的方向一拖——
“啊!”林落凡整个人随着惯性直接后仰,上半身直接仰躺在床上。
她人还被裹在被子里,还没等坐起来,身上已经压上了一副胸膛。她的眼睛对上一双漆浓黑亮的眼。
“还闹么?”紧盯着她的眼睛,许星河音线磁沉。
林落凡一瞬脸颊发烫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她想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手一动才想起自己还在被子里,被他紧锢着,压根动不了。仰了仰下巴挑衅,“你先把我放开,我再告诉你闹不闹!”
许星河从胸腔里沉出一声哂笑。
他没起身,直接放下手,在她没察觉间悄无声息探进被角掐住她的腰,发了力抓痒。
林落凡刹那间只觉浑身的痒痒肉竖起来,惊叫一声扭着身子去躲,整个人在他身.下拧成麻花。
“啊哈……哈哈哈哈!松手松手,你大爷的许星河!快松手!许星河!”
他偏不松,忍俊不禁。渐渐林落凡气哼哼的喊调弱下来,泪花都笑出来,娇着嗓调求饶,“松手松手……不闹了哈哈哈,不行了不闹了,快松手……”
他轻嗤,将手松开。收手前指尖还不经意般在她腰上一划。听见她可怜巴巴的“啊”一声,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林落凡愤愤瞪他一眼。
玩闹了这么一遭,林落凡也累了。
她身上浸了汗,脸颊有了笑闹后的潮红,胡乱踢开被子仰躺在床上喘气。
许星河将她捞在怀里。
“还冷么?”
林落凡听着他胸膛的心跳,摇摇头问道:“星河,你和顾姨以前一直就是住在这儿的吗?”
“不是,我回南川后,我妈才来这儿。我定期会来看她,大多时候,这儿只有她一个人。”
他这么说着,这一瞬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神情忽地一变。
而林落凡也像是被他点醒一般蓦然反应过来。
“对诶,顾姨呢?我都来了这么半天了,怎么都没看到顾姨?”
“……”许星河浑身冰凉。
“落凡,你听我……”他语调涩缓,握着她肩膀的指骨扣紧又松开,僵得像块木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林落凡却已等不及了,忽然从他怀中坐起来跑下床自己去寻。
“落凡……”许星河忙跟上去。
房子的二楼只有一间主卧。林落凡一上二楼便喊:“顾姨!”
“落凡。”许星河紧随其后,想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拦下来。仓促间指尖只来得及碰过她的衣角。林落凡已经径直跑到主卧的门口推开门,“顾姨!”
许星河刹那心一坠,知道事态已经无法挽回。
……
走廊的灯光是纯正的白色调,惨白。没再跟随她进卧房,许星河的脚步停在几米开外。白色墙面投射斜长阴影。
屋内许久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才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许星河应声抬头。
静静站在门口,林落凡眼眶绯红,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复杂、质问、难以置信……几步之外静静望着他。
许星河的心脏一瞬被一只大手攥紧了,良久启唇。
“……对不起。”
第55章 055.永殇 对不起,星河。
凌晨深夜, 万籁俱寂。
林落凡和许星河并排静躺在床上。
“什么时候的事?”
窗外的风吹拂着枯枝张牙舞爪地摇晃,在浅色窗帘上划过簇簇惨淡影子。林落凡静静开口。
许星河声线嘶哑,“五年前。”
五年前。
他十六岁那年。
无声吸了一口气, 黑暗里林落凡的眼角划过一滴泪, 悄无声息隐在枕被里。
“顾姨她……”静静盯着窗帘上的杂乱的阴影,林落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平静, “是怎么走的?”
“车祸。”
“痛苦吗?”
他摇头, 声音平得如死水,仿佛叙说的是件极寻常的事,“重级大货车, 高速上, 前车轮盲区不小心卷了进去。”
“……”
“人……当场就没了。”
林落凡不敢想象当时会是种怎样的场面, 她垂放在被角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语调里一直强忍的哽咽却藏不住了, 轻轻侧身面朝他。
黑夜里他的面庞并不清晰, 林落凡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像被砂纸磨砺过的哑涩。
“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对不起。”林落凡轻吸了吸鼻子,“我就想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星河只说:“对不起。”
林落凡不再问了。
夜沉寂, 小屋的墙窗隔绝了冬夜寒凉, 呼啸风声都变得遥远。
“落凡。”过了不知多久,许星河轻声开口,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妈的时候,是在哪儿吗?”
林落凡一怔。
“在太平间。”
他低缓说着, 也缓缓侧过身与她相对。
渐渐的像是置身到了另一幕场景里。眼前所有的黑暗缓慢褪色撕破,变成一片耀眼的鲜红色,红得仿若泣血。
……
那是许星河这辈子见过的最盛大的红色。比最艳丽的红色蔷薇还要潋滟。
他刚经历过人生里最黑暗的三天, 他以为未来不会再有任何一天,会比那三天更加黑暗狼狈。却不知原来阴云压境过后,更可怕的是飓风暴雨,能摧折得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
“那天……是秋天。下着雨,大暴雨。”他说。
“当时我得到医院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们说我妈出事了,问我是不是顾沄的儿子。我在电话里问什么事,他们却不告诉我,只一直让我去一趟。去一趟……就知道了。”
“你知道么?我当时,以为她只是生病了。”
“……”
缓慢语调雾一样的轻飘,许星河声色低缓。
“我以为,她只是旧疾又犯了。你也知道,她这人总是这样。疼了,病了,从来都不会告诉我,就算难受,也只是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像这间房子,连供暖都没有,可她却从不告诉我,她总这样,报喜不报忧,什么都要自己扛。”
林落凡心跳微微漏快,“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