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因此听清了向芋的声音里沉寂着某种认真,她说,当然不希望。
基于这些,靳浮白那些天在夜里格外精力充沛,好几次,向芋被折腾得忍不住在浴缸里睡着。
她之前托人给靳浮白买的那些进口营养品,最后都自己喂了自己,说是怕被他弄死在床上。
可是隔几天,那两个花盆里突然冒出小苗,嫩绿嫩绿的,特别可爱。
靳浮白就和向芋说:“你看,我们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夭折了?”
向芋也很惊喜,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看了很久,她才有些疑惑地问:“靳浮白,这几个苗苗不对啊,之前不是仙人掌仙人球么?怎么这苗看着这么嫩?”
她抬头,看见靳浮白满脸忍笑的表情,眼尾都弯出细纹。
向芋面无表情:“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
“前阵子你吃的橙子籽,我顺手塞进去的,没想到发芽了。”靳浮白一边说一边笑,愉快得很。
下一秒,向芋像是迅猛的小豹子,跑得拖鞋都飞了出去。
她扑过去压在他身上,使劲打他:“靳浮白!你这个骗子!”
所有的美好而平静的生活,都在又一个冬天,露出不好的端倪。
那是2014年的11月,李侈在场子里喝得烂醉,发酒疯,砸了邻近DJ台的水晶桌台。
那天向芋和靳浮白都在场,向芋对那个场面触目惊心。
她眼看着这个满手都是戒指穿得像圣诞树一样华丽的男人,通红着眼睛,把一方洋酒瓶砸在桌面上。
喧嚣的迪曲挡不住他吼声,他说,都去他妈,去他妈的——
那天是李侈订婚的日子。
第二天李侈特地去向芋公司找她,当面赔罪,说自己喝多了,问她有没有吓到。
向芋端了一杯热咖啡,趴在顶楼天台的栏杆上。
风吹散她的头发,发丝飞扬,她回头冲着李侈笑:“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这么绕弯子吧?你砸的那瓶酒,一滴也没溅到我,好端端道什么歉?”
李侈手上带着7、8枚钻戒,分不清哪一枚才是订婚戒指。
他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就是想要找你聊聊,你是圈子里少有的通透而又和我没有利益纠纷的人。”
初冬的风萧萧而过,咖啡杯上面的白气被吹得袅袅歪倒,像是古代帝王宴席上甩长袖跳舞的女人,窈窕柔软。
向芋问李侈:“订婚那么痛苦,不订不行么?”
她明明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却又好像暗含很多期望在其中。
李侈看她良久,开口说:“不行啊。”
他说,我不联姻家族里其他人就会联姻,谁的势力强,谁的追随者就多。
李侈举起手里咖啡杯,白色的纸杯印着绿色美人鱼logo,他迎风而笑,说:
我难道只为了一点自由,看着他们压垮我?
我们这样的人,谁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别人脸色生活?
谁用自己永远失势的代价,敢娶个普通女孩,腆着脸去公司里讨个没实权的职位,靠人家施舍过日子?
然后隔三差五,再看着以前不如你的人,随便谁都来踩上你一脚,啐你一口,问你,呦呵,怎么不牛逼了?以前你不是牛逼得很么?
这圈子又是现实得很,捧高菜地一流,退出去再想爬回来,那可能真是有生之年都难了。
这些向芋都知道,她只是想要再问问。
也许呢,万一呢?
“而且,有一些地位,是你站在上面,哪怕舍得下来,其他人也不会允许的,你明白么?”
向芋喝了一口咖啡,点头说:“明白。”
这已经是2014年的年底,离她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两年半的时间。
她也许还固执地保留着校园里的学生思维,稍微重要一些的事对她来说还像是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总觉得很多事情,努力努力一定能有成绩。
可其实早就不是了。
她和靳浮白之间,已经找不到能继续下去的办法了。
如果有,靳浮白也不会暗自焦头烂额。
李侈喝完半杯几乎没有残余温度的咖啡,转身靠在栏杆上,和向芋说:“你说我只是少了点自由而已,喝顿酒发个酒疯心里已经舒服不少,还算能释怀,到时候靳哥怎么办?”
他叹岀一口霜气,被风吹,“我有时候羡慕靳哥,觉得他能爱一次也不错。但这种时候我又暗自庆幸,幸亏没遇到真爱,也不用那么痛苦。”
向芋笑一笑:“又来帮他说话了?怕我让他伤心?”
“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早晚会走的,难道你会在他结婚之后当三儿吗?就算你肯,靳哥也不会肯啊。”
李侈说,“我怕你走的时,靳哥受不住。”
“你怎么不怕我受不住呢?我也很脆弱的。”向芋玩笑着说。
李侈哈哈笑起来,戴了两枚戒指的食指来回指了指他们俩:“人有亲疏远近啊,我跟靳哥多少年了,认识你哪有那么久,这会儿跟你面前说担忧你,不假么?”
向芋垂下眼睑,没说话。
她再抬头时,眼圈微红。
李侈愣住:“不是吧,你别......”
她忽然笑了:“风吹的,你慌什么?我不会和靳浮白告状说你欺负我的。”
那一年的新年,向芋依然是和靳浮白一起过的。
他们一起包了饺子,一起通宵守岁聊天,迎接2015年的到来。
午夜12点,电视屏幕上冒出喜气洋洋的卡通羊图案。
每一年都是那么喜气,好像新年新气象这件事,真实存在。
新年倒计结束后时,向芋盘腿坐在窗边,突然感慨:
住高层其实也不太好,站得是高望得是远,但总觉得一到这种刮大风的天气,就像是会把楼吹塌似的。
要是楼层低一些还可能摔不死,咱们住这么高,肯定凉透了。
她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像是在暗喻什么。
想要解释时,靳浮白已经揽她入怀,吻着她的脖颈,笑着说:“那我以后买个院子,给我们养老?”
向芋赶紧反驳:“在帝都市买什么院子?平房比楼房还贵!不要浪费。”
话是这样说,温馨也只有那一刻。
等到春天,靳浮白已经不得不经常国内外两边跑。
3月份,帝都市的垂柳冒出绿芽,街边迎春开满黄花。
靳浮白刚接到电话,又要出国。
向芋突然说:“我也想去。”
靳浮白沉沉看着她,半晌,他淡然一笑:“好啊。”
他们早在2012年在长沙相遇时,就拥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在一起渡过将近三年的时光,默契更深。
所以靳浮白看着向芋帮他装行李时,放的都是他的东西,也并未出声询问。
而向芋,也只是难得地婆婆妈妈提醒他,要怎么照顾身体,怎么注意休息,还提醒他,风衣怎么叠能少出褶子。
他们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一起度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航行时间。
到国外时,是凌晨,向芋在航空公司即将落地的提示音里,看向靳浮白。
她说:“等你结婚,我就是三儿了,我不要那样的关系,我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怎么告别,可我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开心。”向芋问他。
她想过自私点,留他在身边。
可是她无法忍受,他将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无法忍受他,锦衣玉食不再,穿着廉价的衬衣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
无法忍受他可能会变成那样的普通男人,囿于菜市场一块八毛的计较中。和她聊着排骨又涨价了,或者是,最近车子油价上涨骑自行车更方便。
他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变成那样的人。
飞机落地,传来一些不算明显的颠簸。
靳浮白笑了笑,亦如她刚在长沙看清他长相时的样子,令人着迷。
机舱门开启,乘客开始准备下飞机,嘈杂声淹没不掉情绪,向芋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感觉到靳浮白起身,鼻子酸酸地闭上眼睛。
不能哭啊,哭了他又要哄的。
又不是没分开过,像以前那样潇洒地分开多好?
感觉到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挨近,额头上有温热的触感。
是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向芋的睫毛扑簌簌地颤着,听见他很认真地问她:“向芋,这些年在我身边,你开心吗?”
向芋闭着眼睛,用心回答:“非常,非常开心。”
那个在长沙酒店里、在暴雨中,风流地偏头,问她要不要去他套房的男人。
他在她的回答声里,留了一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无论做过多少准备,他们依然,依然会为了分开流泪。
第38章 偶尔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2015年这一年, 在向芋的印象里,总是充满了悲□□彩。
春节当天,某城市的游客和当地市民, 聚集在广场观看花灯和除夕烟火, 不慎发生拥挤踩踏事件。
死伤近百,这条新闻一播出,引起全国重视和惋惜。
只不过向芋那时都和靳浮白在一起,很少关注外界的事情。
听闻时,已经是春末, 玉兰花一树一树盛开, 满街繁花似锦。
她坐在办公桌前, 吃着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肉意面,边吃边听另外两个助理聊这些新闻里看来的大事小情。
其中一个助理刷了几下手机, 突然惊呼:“天呐!昨晚沽市发生了大爆炸事故,你看看这图片, 都炸岀蘑菇云了。”
那场爆炸十分严重,消防员和警察牺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爆炸中受伤。
300多栋建筑物、7000多个集装箱、上万辆汽车, 都在爆炸中受损。
向芋在视频里看见录像资料,现场火势像是炼狱。
她忽然想起她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是这个地区的消防员。
同学的电话已经打不通, 再接到回复时, 是一个星期后。
同学的家里人哽咽着说,多谢关心,他是在爆炸中牺牲的,我们全家人,都为他感到骄傲。
向芋请了两天假, 去参加同学的葬礼。
在所有哀哭和悲伤里,她穿了一身黑,回忆起过去校园里的点滴,十分难受。
有一些分离,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但比起这样的阴阳两隔,好像只隔着15000公里,偶尔偶尔,还能听到一丝消息的那种分离,就显得令人宽慰不少。
从沽市回来,向芋在公司旁边的公寓楼里租了一间小房子。
闲时自己学着煮饭煲汤,朝九晚五,也算是稳定,闲着的时间多,她开始帮周烈处理文件。
她这种有事没事都泡在公司里的奋斗态度,落在老板周烈眼里,甚是欣慰。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头,看见周烈就站在身后,靠在休息室的墙壁上,手里拿着烟盒。
2012年时,这位周老板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占了办公楼的一层,楼下也被包下来了,水涨船高,他也学会抽烟了。
向芋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光:“进来也不出个声音,神出鬼没怪吓人的。”
周烈扬一下手里的烟盒:“介意我抽一支烟么?”
“你是老板,你想怎么抽都行。”
但她看着周烈敲出香烟时,表情都很正常,还是她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咸鱼样子。
一直到,周烈摸出一个细长条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脸色的变化,但她一定是露岀了极度明显的什么神情,才让准备点烟的周烈跟着露出迟疑和吓了一跳似的表情。
周烈手一顿,满眼惊诧像是见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么了?”
她是被周烈大声叫回神的。
周烈的烟和细长条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经走过来,焦急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她怎么了?
其实也没有怎么,只不过是在他摸出那个小盒子时,她猛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手背皮肤下的骨节凸出时,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总是用这样一双手,拿着香烟,指尖轻轻捻动烟筒,再把沉香条戳进去。
曾经她说过,从来没有人能把抽烟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样优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终于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气时借着端起咖啡杯的动作,掩住了气息里的颤抖。
她以为她能瞬间平静,抿过咖啡,放下杯子时,对上周烈一言难尽的目光。
“怎么了?”向芋淡然地问。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装了。
她颓在椅子里,看见周烈又拿起烟,忍不住幽幽开口:“你那个,是沉香吗?”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烟蘸一下再抽会有薄荷味道,这几天感冒嗓子不舒服,听说这个能缓解一些。”
周烈说着拿了打火机,临点燃前,又问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烟么?”
“介意。”
“......刚才不还说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没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胡乱扯理由:“抽烟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这些年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已经不是当年见到开着豪车的靳浮白之后,只憨憨地对向芋说“你男朋友长得挺帅”的傻瓜了。
他那双眼睛平静如常,却也洞察一切,收起烟笑着说,那好吧,留一个空气清新的休息室给你,我先回办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没让他空手走,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没有让人吸烟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