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敢与本宫同乘,现没了箭,连那点胆气都没了吗?”
楚逸辰看着那支箭没有动作,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世人皆传芜国太子是个好男色的断袖,并非空穴来风。就他在东宫看见的男宠便有数十个,个个姿色出众,甚至有的和他颇有几分相似。天天看见那些复刻般的眉毛眼睛,他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夏见楚逸辰径直往扎着帐篷的营地方向走,看了眼天色,骑上马跟了上去。
“在想什么?”前面的人没有回头,苏夏夹了下马背,让马儿踱着步子慢慢走过去。
想让你怎么死。楚逸辰尚且稚嫩的脸上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诮,看到苏夏骑着马走到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苏夏伸手道:“上来,你答应本宫要一起参加这次秋猎的,可不能食言了。”
楚逸辰看着那只手,从怀里摸出那支断笔,翻开纸的背面,写道:你就那么想成为他人眼中的笑柄?
苏夏垂着眸子,没有回答他的疑惑,“本宫查到你与本宫同年同月同日生,这算不算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缘分。”
楚逸辰看着苏夏的眼睛。芜国人的眼睛普遍比其他国家的人眼睛要黑许多,几乎和瞳仁
融为一色。而苏夏的眼睛却是浅褐色的,在日光下泛着琉璃的光彩,与楚人的眼睛极像。还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可这种亲切的感觉在国仇家恨面前,就显得特别恶心。
苏夏弯着腰低头看他,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忽然笑着说道:“你长了一张特别面善的脸,也许我们之间的缘分还不浅。”
楚逸辰讽刺地收回视线,片刻后忽然怔住。
她也觉得他面善?难道他们真的在哪里见过?
想到这里,楚逸辰很快否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从未来过楚国,怎么可能见过芜国太子?一个太子往敌国跑就更不可能了,而且他确定从未见过芜雨泽,不然以芜雨泽的外貌,他第一眼便会认出。
趁他神游之际,苏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没给他反应时间,手一带将他拉上了马背。
两条手臂穿过自己两侧,楚逸辰一阵恶寒,当即用手肘袭向身后。苏夏被打中腹部,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踢了下马腹,抓紧缰绳飞快的往营地疾驰。
这回没了箭隔着,楚逸辰很清楚的闻到了苏夏身上的香气,确实是桃花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对方身上闻到龙涎香之外的气味。
不说好不好闻,就是很奇怪。他记得以前的芜雨泽,并不喜欢桃花。上辈子有一个宫女发髻用桃花装饰,被芜雨泽赐了三十大板,打得半死不活。
回到营地,楚逸辰率先下了马,周围士兵井然有序的巡逻着。苏夏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往自己的帐篷走。刚到帐篷,便见芜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匆匆赶过来。
“太子殿下,你可算回来了,陛下和娘娘都在东营等你。”
苏夏回去换了身衣服,抵达东营时,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看,像是能在他们脸上瞧出花来,而芜后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母后恕罪。”
“起身吧。”苏夏还没跪下去便被芜帝打断,楚逸辰本来就没打算跪,芜帝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他的脸上,眼里含着猜测。
芜后一眼便看穿了芜帝的心思。芜帝年少多情,在民间留下龙种的事并不少见。只是那些孩子还未出生被她的好妹妹清干净了,没想到竟然有漏网
之鱼,还流落到了楚国去。
这后宫的嫔妃若没有一点心计,是活不长久的。这些年她手不染血还能稳稳的把持后位,全靠自己那傻妹妹帮自己清除绊脚石。她故意装出软弱可欺没有主见的样子,为的就是让芜帝觉得自己才是这后宫最仁善的,好激发芜帝的保护欲。
可在欺君之罪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她日后是不可能再有子嗣了,太子是她唯一的血脉。既然当初选择了将错就错,那就只能一错到底。她有诓骗天下人的决心,可是太子还小,容易受人欺骗,保不准哪天就把自己是女子的事都抖了出来,那她和太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楚逸辰果真是芜帝遗落在外的龙种,那他和太子在一起,更是乱.伦之罪。她断然不能让楚逸辰与芜帝相认,哪怕他真的是遗珠,她也要让这颗珠子彻底蒙尘,再也见不到一丝希望。
“你的心越发的大了。”芜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芜后正给芜帝斟酒,被芜帝严厉的声音一震,执着酒杯的手颤一下。芜帝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望着长身而立的太子,终是没忍心苛责,叹道:“罢了,就等你一人了,去准备一下吧。”
“谢父皇母后。”苏夏站起身,带着楚逸辰走向自己的亲卫军。她给楚逸辰准备了一匹黑马,倒是与他的衣服相称。
“第一次见你便是一身黑色,想来你是喜欢这颜色,便给你备了一匹黑马。喜欢吗?”
楚逸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黑马,转头看到白衣白马的苏夏,抽了抽嘴角。
苏夏没再多看楚逸辰一眼,翻身上马,楚逸辰也利索的上了马。
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芜后的手指扣紧了桌沿,突然被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覆住,心里一颤,抬起头便对上了芜帝温柔的目光:“芷儿,你的手为何这般冰冷?”
芜后怔了怔,好多年没听到这句呼唤了,她都快不记得在没入宫前,他也是这样唤着自己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成了世人眼中的昏君,而她这个少年芜帝口中的恶毒女人却成了他的帝后。
“大概是这里的风大吧?”芜后掩下眸子,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嘴角的笑容有
些僵硬。
芜帝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掌,眼底的柔情像烟雾遇风般烟消云散:“若是受不住,便回去休息。”
“臣妾无事,陛下不必挂怀。”
柔软的绒毛蹭到脸上,芜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毛裘披在了她的身上,现在虽说是天气转凉,但远不到穿毛裘的时候。芜后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柔柔的看了芜帝一眼:“臣妾记得陛下恐寒,这里风大,陛下就不要顾及臣妾了,臣妾不冷。”
说着,将毛裘从身上轻轻拉扯下来,递给身后的宫女,眼神示意了一下,宫女明悟,正要过去把毛裘披在芜帝身上。
芜帝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那宫女不敢上前,拿着毛裘退到了芜后身后。
芜帝心里烦闷,看了看芜后,没多说什么,也没强求,拿起芜后给他斟的那杯酒,一口饮尽,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之很难下咽。
周围其他队伍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列列马蹄印。
苏夏骑着白马,手里的箭一射出去必然有猎物栽倒在地,这已经不是箭艺高超那么简单了。她身上的幸运值远远超过了一个寻常人该有的程度,像是生来就自带的,明明不是气运之子,身上的气运却也分毫不让。
头顶的阳光洒在苏夏身上,将那白衣上绣的五只金龙照得仿若活了一般。
骑马跟在苏夏身后的亲侍们眼里都噙着狂热和崇拜。当年芜楚之战,旁人只知道紫启太子嗜血好杀,却不知在战场上他是何等的威风,箭术又是何等的精妙绝伦。
他们的战神无论何时都是这般的神圣威武,只是……那匹黑马究竟抽的什么风,为什么老去撞白马的屁股!
楚逸辰跟在苏夏身后,脸上已经黑了一片。他身下的黑马时不时用马头轻轻去撞前面那匹白马的马屁股,白马一开始只是走得快点,被黑马撞得烦了,会回头冲着黑马嘶叫一声。若是两匹马是一公一母,他倒可以寻个由头,可他刚刚看了,这是两匹公马。
第38章 真假太子(8)
在前面骑着马的苏夏轻轻叹了口气, 楚逸辰抬起眸子看她。就在这时一只成年黑豹从眼前掠过,篆刻着金色纹路的箭羽在阳光下仿若一道金光,刺入了黑豹的身体里。
东宫侍卫迅速下马, 提着死透的黑豹走了回来。
他们已经到了树林深处, 这里的布防没有外面严密, 躲在暗处的御林军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自然没功夫帮他们捡猎物, 这时狩猎到的猎物需要狩猎者自己捡回。
这是一场芜国王侯贵胄之间的比试, 除了参赛者, 其他人都不会配备弓箭。
楚逸辰骑着马跟在苏夏身后, 在黑马又一次朝白马屁股上撞的时候,及时拉住了缰绳,余光瞥见苏夏又射出一支箭,抬起眼帘便看到猎物栽倒在地。
她的箭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果断而精准。在他还未发觉的时候,那些猎物就已经被金色箭羽射穿。
他的箭术在楚国数一数二, 可与眼前这人相比,却还是稚嫩了许多。
楚逸辰的视线落在拖回来的猎物身上。在芜雨泽眼里, 或许他就是一个猎物, 有兴致便逗上一逗。若是当真被猎物惹恼了,下起杀手来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你在想本宫吗?”耳边突然传来苏夏的声音,楚逸辰瞳孔微缩了一下, 转过头发现苏夏放慢了骑速,与他并肩而行。
后面的东宫侍卫不需要指令, 非常默契的落后了一丈的距离。
苏夏将弓箭背回身后,“你可知本宫为何要带你去那个山洞?本宫在深宫长大,从未有过朋友。无论快乐悲伤, 喜悦痛苦,都只能独自承受。你是第一个不怕本宫,不在乎本宫身份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本宫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
苏夏的声音很轻,如同一个普通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楚逸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若我无意害死了心仪女子的家人,我要怎么做,那女子才能原谅我?”
楚逸辰转过头看她,她并没有回头,眼睛直视着前方很远的地方,看起来有些惆怅和苦恼。有那么一刹那,他恍然觉得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的,并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朋友。
可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嘴里的
伤让他沉默。更重要的是,这个问题本身就无解。在血海深仇面前,情爱、恩德甚至是道义,都会变得脆弱不堪可笑至极。
楚逸辰说不了话,于是便变成了苏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想过很多种办法。既然是无意伤害,只要解释清楚,或许便能寻得一丝契机。可对方为仇恨所缚,已然决定不取下我的项上人头誓不罢休。”
“或许有一日,他能得偿所愿吧。”听到微不可闻的轻叹声,楚逸辰下意识转过头看苏夏,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透着朦胧的寒凉,就像下起了细雪,黑色的发丝在微风中飘荡,恍然如梦。
心脏忽然狂跳了一下,楚逸辰眯起眼睛,飞快撤回视线,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她口中的女子为何与他这般相像?
她这是什么意思?指桑骂槐吗?
苏夏看着楚逸辰一脸仿佛吃了屎的表情,知道他终于反应过来,心情愉悦地拿起弓箭,夹了下马背,加快了速度。
楚逸辰摸出衣服里的纸笔,写下一行字后又涂掉,盯着糊掉的字迹发呆,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了草丛里。
苏夏一路疾行,很快便遇到了一只幼鹿。幼鹿正低着头吃草,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苏夏从箭筒里取出最后一支箭,张弓瞄准幼鹿,紧绷的手指忽然松开,金色的流光划破长空,隐约能听见破空之声。幼鹿受惊逃窜,金色的箭羽落空,定在了石头里。
“皇侄好箭法。”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骑着马慢慢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长弓,充满英气的脸上长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撩起眼角的时候,充满着危险的气息,“为何要将我的猎物放跑?”
御霖王的随从跑到大石边上,将两根断掉的箭支捡起来,看到东宫侍卫费劲地拔那支金色的箭,拔到鼻尖出汗也没有拔出,心里不禁一阵讥讽,这也装得太过了吧。
苏夏骑在马背上,看着御霖王说道:“皇叔说笑了。本宫并非刻意针对谁,只是刚巧射偏了而已。”
眼前这位便是芜帝的亲弟弟御霖王芜惊霜,此人面上看起来野心勃勃,实际上却把一整颗心都给了芜后。为了这个一生挚爱的
女人,他放弃了篡位的机会,放弃了朝堂权势,请旨去了边境镇守边关,一去就是十六年。
芜惊霜这次借着秋狩回来,便是要重回朝堂。他手里握着芜国三分之一的兵权,无论芜帝最后选了谁做皇帝,只要他不满意,那人的位子便坐不稳。
将来楚逸辰登上皇位还需要他的助力。
芜惊霜打量着马背上的人,轻轻挑了下眉,传言里的紫启太子是个冷血的杀神,今日一见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除去那双眼睛,这张面容哪里有半点战神的影子。
“军中皆传太子殿下箭艺高超,百发百中,从不失手,为何一见到臣便失了手?”
东宫侍卫之中藏有武艺高强的暗卫,合两人之力终于将箭拔出,交于苏夏。苏夏拿着那支箭在手中转了一圈,忽然将箭羽搭在长弓之上,对准了芜惊霜。
“保护王爷!”随从惊呼,想要拔剑,却被芜惊霜拦下。只见金色的箭羽直射而来,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一名随从应声而倒。
苏夏放下长弓,将弓递给身后的侍卫,拍了拍手缓缓说道:“本宫这最后一支箭,可不是用在抢猎物上。比起猎物,自然是王爷的命更加金贵。”
芜惊霜转眸看去,视线落在那名随从手中的暗器上,枫叶形状的暗器,边缘呈青黑色,一看便知是浸了毒。
“毒枫镖……”毒枫镖是楚国的暗器,杀手的身份不言而喻。
楚国的探子竟然在他身边潜伏如此之久,他居然一直未察觉到。此人既然是楚国潜藏在他身边的探子,定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贸然出手杀他。他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他们遇见紫启太子的时候才动手,可见真正的暗杀对象不是他,而是紫启太子。
芜惊霜眼神发暗,楚国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若是紫启太子身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掉刺杀储君的罪名。即便太子没死,一旦此人动手,暴露了身份,他也要背负上通敌叛国的罪责。他手握重兵,定不可能乖乖就范。到时芜国内乱,修养生息了一年的楚国便有了可趁之机。
而紫启太子的一句话,竟巧妙的将他身上的嫌疑洗去。芜惊霜顿时有点看不懂了,自古君王最忌讳功高震主,恨不得除之
而后快。他若是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于芜帝于太子,都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