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楚逸辰非常配合地吃药。没有层出不穷的刺杀,苏夏难得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因为楚逸辰的嗓子依旧没有恢复,她便命人打造了一套钢笔,制作了十几种颜色的墨水,都给楚逸辰送了过去。
阮太医为了给楚逸辰治病,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每天眉头紧皱的来,唉声叹气的走,有几次看见苏夏差点忘记行礼。虽然楚逸辰的伤在逐渐恢复,但是毕竟伤到了根本,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敢拍胸脯保证能完全治好他。
月底,皇后寿诞,宫内办了一场极其奢靡的宴会,直至夜幕将至才结束。
苏夏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回到寝宫时还十分清醒,沐浴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的,宫宴的酒大多甘甜,但后劲十足。
苏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醉酒的状态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然间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幕幕都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
胸前的束带让她的呼吸不是很通畅,伸手拉了拉领口,想把那东西弄掉,手指刚碰到柔软的布带就恢复了清醒,放弃拆掉束带的打算,放空思绪,让自己的呼吸慢慢恢复平缓。
就在苏夏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发觉空气中有股甜腻的香气,倏地睁开眼,在自己身上点了几道穴。
这异香来得奇怪,像是算好了她回来的时间。
她的寝殿里有暗卫,
除了打扫伺候的宫女,鲜少有人能靠近,而这几个宫女她都知根知底,被收买的可能性不高。有人偷偷潜入她的寝殿,可她的暗卫却半点没有察觉,可见此人极为擅长伪装,且对她寝殿的环境极为熟悉。
苏夏坐在床上,半垂着眼睛看着床头的龙形雕刻,那里有几道用刀片划出来的划痕。她的思绪越来越模糊,忽然有些分不清是她小时候划的,还是芜雨泽小时候划的。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遛了进来。
床幔被掀起,苏夏蓦然回神,抽出衣袖里的短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看清他的面孔,微微怔了一下。对方整个人缩在一张黑色连帽的披风里,披风下面未着寸缕。
“你是何人?”
男子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倒映着苏夏仿若魔鬼般的面孔,“殿下饶命,奴才是殿下的外宠!”
苏夏想起方才闻到的异香,再看眼前弱不禁风的俊秀男子,短剑往前送了送,割破了他细嫩的皮肤,丝丝缕缕的血沿着剑刃往下滑落。
“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奴才来,是……是殿殿……殿下让奴才来伺候着的。求殿下饶命,奴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求殿下不要杀奴才。奴才日后再也不敢擅自闯进来了。”男子身子哆嗦个不停,眼含泪珠,泫然欲泣。
苏夏摸了摸他的脉搏,发现他身上气虚得很,没有半点武功的底子,放下匕首,看到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头疼地呵斥道:“滚出去!”
“谢殿下不杀之恩。”男子脸色惨白地往外退,身子如秋风落叶一般柔弱,紧紧拢着身上的披风,风一吹就能看到两条细长白嫩的腿。
“等等。”苏夏走到屏风边,将回来时随手挂在上面的狐裘披风扔了过去,“如若他人问起,就说你给本宫侍寝过了。”说着,朝他那张神似楚逸辰的脸上看了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卫阶。”卫阶抱着狐裘披风,巍巍颤颤地抬头看向苏夏,看到那双在黑夜中也依然锐利的双眸,飞快地低下了头。
苏夏挥了挥手,“下去吧。”
卫阶一走,苏夏便快步走到放置香炉的地方,将里面的香掐灭,靠在柜子边,呼吸越来越乱,脑袋却在冷静的运转着。
东宫里的男宠大部分都是芜雨泽从民间弄来的,长相与楚逸辰皆有几分相似,而这个卫阶恰恰长得最像楚逸辰,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从楚逸辰身上临摹下来的一样,传神极了。
但是卫阶生性胆小,看见谁都不敢直视对方,特别是看见芜雨泽的时候,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发抖。最像楚逸辰的地方反而因为他懦弱的性格没了半点感觉,所以芜雨泽只见过卫阶一面,连卫阶的名字都不曾问过。
以此人的胆子,不太有可能暗算她。他今日忽然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是被人利用了。
奇怪的是,卫阶本就是她的男宠,若是有心人想要加害她,也不该找卫阶过来。除非这个人知道她并非男儿身,想通过卫阶将紫启太子的秘密公之于众。
后宫之中,只有芜后和萱妃知道芜雨泽是女子,可这两个人都没有动机。在不知道芜雨泽是假太子之前,芜后不可能害芜雨泽。而萱妃若是想害她,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况且当初真假太子的事是她一手策划的,她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将她暴露出来。
苏夏用手压了压太阳穴,身体越热越难以控制,她就越烦躁,总觉得有很多东西想不清楚。
站起身往殿外走,想吩咐下人准备冷水。虽然她的意志不会被这个世界的药物控制,可这具身体是芜雨泽的,被药物侵蚀的感觉并不好受。
偏殿的门半开着,苏夏的脚步顿了一下,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回应。
抬脚步入漆黑的室内,寒凉的空气让她烦躁的心情逐渐平息了下来。苏夏看向床榻,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想来楚逸辰一晚未归。
这么晚人会去哪?
苏夏皱了皱眉,感觉到一丝杀气从身后传来,脚步一顿,闪身避开,指环上的尖刺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从眼前一晃而过。
苏夏出声道:“是我。”
楚逸辰收回手,冷冷地看了眼苏夏,走到灯柱旁边,用火折子点了火,橘黄色的光晕照得那双漆黑的眼睛越发冰冷。
转过身,楚逸辰的视线从苏夏微微敞开的衣襟,转移到她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上。
苏夏喉咙渴得要命,拿起桌上放置的水壶将水倒入杯
中,还未放下水壶,手中的杯子便猝然炸开。冰冷茶水溅在手指上竟然有些发烫,苏夏这才察觉水有问题。
然而她却没发现一根像细针一样的暗器钉在了桌子上,那是楚逸辰指环里的透骨针,可作远程暗器使用,但制作条件极为苛刻,材料只有楚国才有。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为的竟是救下自己的仇人。
楚逸辰神情冷漠地看了眼苏夏,径直走向隔间,“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苏夏被关门声震得头疼,捂住脑袋,扫了眼溅满水的桌子和衣袖,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路过窗边忽然瞥见帘幔下面落着一张纸,一个“泽”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弯腰捡起,打开一看,满张纸都是用钢笔写的芜雨泽。
掀起眼帘,看向厚重的帘幔。伸手拉开,只见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她送的那些钢笔,还有许多张写满了字的白纸。
不同颜色的笔迹,一模一样的三个字。
——芜雨泽。
视线下移,落在书桌底下成堆的纸团上,每张纸团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这三个字的笔画。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她手中的纸被粗鲁地抢过。
楚逸辰冷着脸重新将纸揉成团,扔到地上的纸团堆里。他过来得很急,鼻尖上出了些汗,转过身看着苏夏,眼神冷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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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真假太子(12)
苏夏捡起第一张纸的时候, 混沌的意识就已经清醒,来自灵魂深处的敏锐让她很快察觉到,这些写满了芜雨泽名字的纸张代表着什么。
但她不想妄下判断, 比起那种荒唐的答案, 她更倾向于楚逸辰对她恨之入骨, 以至于每日一遍遍写下她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亲人和战友是死于何人之手。也只有那样刻骨的恨意, 才能写出那般杀气凛然的字迹吧。
也或许, 这是楚逸辰故意设计出来的骗局, 为的就是让她放松警惕。
可是……这里面当真就是全部答案吗?既然想骗过她的眼睛, 又为何要用那样杀气凛然的字迹?那每道笔锋都仿佛尖刀一般,就像被扭曲的恨,一刀一刀刺在肉里。
苏夏不想再思考下去,可是她的脑子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解析,她的思维正根据这条线索暗自运转,用最卑鄙最直接的手段将其利用起来, 设定出了一整套能够完美完成任务的方案体系。
他们系统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快速运算和理性判断的能力。在这样绝对理性的控制下, 他们不会被任何物种蛊惑, 就像她现在明明身体里还残留着大量干扰她行为的药物,可她的意志却还是冷静地做出了分析。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指间脱落,苏夏垂下眼帘, 看向阵阵刺痛的手背,她的手背被楚逸辰手指上的指环划出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属于人类的血液沿着伤痕汩汩流出。
可能是被药物影响了神志,苏夏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在她的潜意识里, 并不想与人类有过多牵扯,对于这种脆弱的物种,她莫名有一种怜悯之心。
突然的死寂在昏黄的烛光里蔓延,楚逸辰幽暗的双眸像盛开在黑暗中的地狱之花,无声地、冰冷地朝外散发着毒液,想将面前这个擅自闯入他领地的敌人驱逐出去。
苏夏揉了揉太阳穴,不让自己多想,转身往偏殿外走。
窗外的风吹起层层叠叠的纸,随手放置压着纸张的钢笔滚落在地面上,顺着台阶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楚逸辰幽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夏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长长的睫毛才轻
轻眨动了一下,低着头,在书桌前站了良久。
之后几天苏夏都没有再去找楚逸辰,她安排手下的死士将楚珏送出了芜国,为了保证他能活着回到楚国皇宫,还非常贴心地给楚国皇室传了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楚国小皇帝回到皇宫的消息就在楚国传开了,萱妃针对楚逸辰的阴谋也由此打住,但她依然没有放弃,只要楚逸辰在芜国一天,她都会寝食难安。
月初,东宫里挂满了红色的彩锻,处处张灯结彩。
闷在房里好几日不出门的楚逸辰又一次收到了黑衣人的信件,半夜里踏出房门,看到外面张满了喜庆的红色灯笼,脚步顿了顿,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信件标示的地点。
黑衣人似乎对东宫的地形很了解,在这布满巡逻的宫墙内来去自如。楚逸辰到达的时候,黑衣人正坐在在假山上朝他招手。
“来啦。”黑衣人的嗓音异常低哑,为了不让楚逸辰认出,刻意对自己的声音做了修饰。
楚逸辰提气顿足跳上了假山,黑衣人仰着头看他,与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对视了半晌,忽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站那么高,该被巡逻的侍卫瞧见了,跟我来。”
黑衣人跳下假山,朝假山里面走去,楚逸辰跟了上去,到了假山下面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黑衣人转动石壁上的蜡烛,一扇石门悄然打开。
“这间密室只有我一人知晓。”
楚逸辰扫了眼山洞,视线落在黑衣人的手指上。细白的手指上面有明显的细茧和疤痕,却不像常年习武之人。转动蜡烛之时,小指会微微翘起,身形瘦小,骨骼偏细,身上有龙涎香的香气。不是经常出入东宫的太监就是这里的宫女。
进入密室,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的东西,黑衣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想让芜雨泽死并不难,我知道她的秘密,只要揭穿她,她和皇后必然失去皇恩,少不了牢狱之灾。到时你再动手杀她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黑衣人知道楚逸辰不能说话,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继续说道:“但是这个秘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估摸着你说出去也没人会信,而且容易打草惊蛇,加深芜雨泽对
你的防范。”
楚逸辰看着他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黑衣人看到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压低声音笑了起来:“芜雨泽这些年虽然收了很多男宠,却一个都未曾碰过,她心里应该是特别喜欢你,才对你不一般的。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给她下一个套。”
楚逸辰微微抿起的嘴角冷冰冰地扯出一个冷笑,对黑衣人的话不以为然。
黑衣人望着楚逸辰,轻佻地伸出手摸向他的脸,却被楚逸辰狠狠地扣住了手腕,力道大得都能听到骨骼颤动的声音。
黑衣人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戏谑地说道:“不过是牺牲点皮相而已,你若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到,谈何报仇?芜雨泽是芜国太子,将来必定登帝,到那时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她?现在正是对付芜雨泽的最佳时机,只要你能把芜雨泽拐到床上去,我便能让她永远都翻不了身。”
楚逸辰眯了下眼睛,迅速朝黑衣人的脸抓去,黑衣人反应极快地躲开了他的袭击,就连被楚逸辰扣住的手腕都像是沾了水的泥鳅一样,从他的掌心顺利挣脱了出去。
黑衣人揉了揉手腕,说道:“我想有一件事你可能搞错了,我们并非敌人,你不必对我有此敌意。难不成上次芜雨泽让你放弃报仇的提议,你并非是曲意逢迎,而是真的想放弃报仇?”
说到这里,黑衣人惋惜地看了眼楚逸辰:“那就可惜你们楚国那数十万将士到最后都白白送死了。可怜周将军和锦熙王战死沙场,魂不归天,周府一门英烈竟无人记得他们的血恨。而他们唯一剩存的血脉,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楚逸辰眼眸一寒,拳头狠狠地朝黑衣人脸上挥去。黑衣人仿佛能预知一般,总能有惊无险地避开他的攻击。
“发火作甚,我说的不对吗?你当真以为芜雨泽放楚珏回楚国是为了你?”黑衣人的语气含着嘲讽,再一次避开楚逸辰的攻击,发现楚逸辰的攻击越发狠辣,声音停顿了一秒,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迟疑,“据我所知你并非鲁莽之人,也不会如此轻易被激怒。莫非……你对芜雨泽动了心思?”
楚逸辰的拳头骤然停下,指环上的尖刺离黑衣人的眼睛不
到一寸的距离。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骇,迅速往后退了几步,见楚逸辰脸色铁青,后背贴着身后的石门,摇着头“啧啧”了两声:“这芜国有一传闻,凡是见过芜雨泽的女子,晚上必起春梦。你虽是男儿身,但与其朝夕相处一年之久,相必是硬汉也撑不住。可做春梦哪有真实体会一遍快乐,有些东西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其中的滋味呢?你说是吧?”
黑衣人推开身后的石门,身形一闪,没入了黑夜中。
楚逸辰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看着那扇打开的石门,森寒的眼神像起了一场暴风雪,久久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