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芜后不过是想以此为借口除掉自己。
“你是?”清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楚逸辰转过身看向身后, 穿着华贵衣裙的女子裹在白色貂裘里,五官精致,眉间一抹梅花花钿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昳丽无暇。
周婉卿看到楚逸辰的脸, 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将楚逸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笑着说道:“殿下不在这里。”
楚逸辰疑惑地看着笑得意味深长的周婉卿,周婉卿也在看他,将他的五官从上到下都仔细观察了一遍:“果真是个翩翩少年郎。”
周婉卿接过宫女手中的宫灯, 对她们说道:“你们下去吧。”
梅园只剩下她和楚逸辰,周婉卿一手执着宫灯,走到楚逸辰身前。楚逸辰这几个月的身高疯长,早已比苏夏高出一个头,周婉卿站在他面前都觉得有压迫感。
“楚逸辰?”周婉卿的语气半是询问半是肯定,见他没有否认,笑着垂下眼帘,从袖子里取出昨夜苏夏画的画像,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他面前。
“没想到这么快相见,这些便当做是见面礼吧。希望接下来的半年,我们能相处愉快。”
楚逸辰不解地看向周婉卿,对她的话不是很明白。
见他不接,周婉卿轻声说道:“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眼,或许这对你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楚逸辰目光从那叠纸上划过,伸手接过,看到是几幅画微微抬了抬眼皮,画上的人是他。
周
婉卿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手中画着自己肖像的薄纸,脸上的笑容更加柔美动人:“昨夜他一直在画这些,一夜未眠。”
芜雨泽画的?
昨夜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楚逸辰认出了周婉卿,以为她是想发泄不满,可他在周婉卿的脸上并未看到一丝恶意,若有所思地看向手里的画。
第一张画的是两个人,黑衣少年弯腰着去拿一本奏折,而在他身前的白衣少年正用一把短剑指着他的脖子。透过一层薄薄的纸,仿佛能感受到画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第二张画的是秋猎那天下棋的棋盘,上面的一处不明显的裂痕都一模一样。第三张是山洞里的蝴蝶,还有他拿着金色箭羽打散蝴蝶的手。
第四张,他骑在黑马马背上,眼神懊恼,而他身下的黑马正一脸智障地去撞前面的白马。
他记得那天那人并没有回头,是如何知晓他脸色的?
楚逸辰沉默地往下翻。
第五张,画的是他住的偏殿,地上全是他扔的纸团。
这是那天……
楚逸辰的神色不由得变得有几分古怪,在周婉卿注视下很快收敛了神色,迅速翻到第六张。在“囍”字灯笼下,他仰着头看着灯笼发呆,而在他后面的楼阁里,站着一个人影。
楚逸辰盯着阁楼里的身影,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如果那天苏夏站在他视角的这个位置,那对面阁楼里的人影是谁?
楚逸辰越想越觉得这些画好似在提醒他什么。
手中的画被风吹起,露出最后一张。画中的少年一身白衣,手执一把长剑桀骜地站在树梢上。周围的景色和少年的脸都被模糊了,只能看到一片淡粉色,唯有少年手里那柄长剑上刻的字清晰可见。
紫幽……
楚逸辰觉得心口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破开,不断蚕食着他的意志。
“你没事吧?”楚逸辰突然一脸痛苦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周婉卿心里咯噔一下,思考要不要也装一下病。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楚逸辰要是倒了,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他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看到楚逸辰脚步不稳,周婉卿伸出手想扶他一下,又觉得不妥,硬生生地杵在原地。
对方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不至于
那么柔弱吧?要是他装晕,她是溜之大吉好呢,还是落井下石好呢?
楚逸辰身形虚晃了一下,身体里的那种感觉忽然间就消失了,手里的画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没有白衣少年,也没有刻着紫幽的长剑,只有一张写着楚逸辰三个字的白纸,方才看到的画面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楚逸辰盯着那三个字,神情呆呆的,许久之后才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张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着困惑和茫然。
一直盯着楚逸辰的周婉卿不禁笑出了声,她没想到这冷面少年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楚逸辰没有理会周婉卿的笑声,一双剑眉紧紧蹙着,翻了翻手里的几张画,确定没有那张白衣少年的画,脸色才逐渐难看起来。
幻觉?
幻觉这两个字对旁人来说或许没什么,精神恍惚的时候谁都有可能出现幻觉。可是楚逸辰前世就是被幻觉害死的,自从喝了毒酒,他就时常出现幻觉,不然也不会毫无计谋地疯狂攻击芜雨泽。若不是因为幻觉影响了神智,芜雨泽未必能全身而退。
楚逸辰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几张画上。这段时间有了阮太医的医治,他的身体确实恢复了过来,平日里练武也没有不适的感觉,可先后两次出现幻觉,已经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周婉卿也看出了楚逸辰神色不对,只以为是自己的出现让他觉得不舒服。面对这样漂亮的一个少年,即便知道对方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周婉卿还是忍不住心生好感。
“太子殿下这些日子都在书房。你若是现在去,还能见着他。”
楚逸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也许是他的重生影响到了芜雨泽的抉择,这一世的太子妃换成了周婉卿。前世林氏最见不得自己出现在芜雨泽身边,想尽办法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即便后来他被关了起来,她还会挺着肚子过来疯狂宣泄着自己的爱而不得。
取出身上仅存的一支钢笔,写出了今天对周婉卿的第一句话。
周婉卿知道楚逸辰有口疾,这也是她一直没要求楚逸辰开口的原因,看到他拿出笔还有些受宠若惊。她从下人那里听说过楚逸辰,就连对紫启太子,他都是爱搭不理的。
“你
这笔……”看清楚逸辰手里光秃秃的笔,周婉卿不禁怔了一下,整个芜国她只见过芜雨泽用过这种笔,而且就在昨夜。
楚逸辰此时写字的手已经不再是用毛笔的手势了,他见过几次苏夏用这怪笔写字的样子,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这样用笔确实比之前省力。
一行透着凌厉刀锋的字迹出现在白纸上,光是看这行透着不凡之气的字,周婉卿的眼神就黯淡了一分。楚逸辰抬头看了她一眼,周婉卿笑着说道:“没什么。”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甚至没有回答楚逸辰的问题,好似没有看到那行字一般,捏着袖子里藏的薄纸,笑着说道:“天色已晚,便不久留你了,若是见着殿下,替我道声好。”
说完,周婉卿便提着宫灯,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那冰冷的寝殿走去。
楚逸辰只写了五个字:
——你不爱他吗?
应该说她很早便倾慕紫启太子了,不然也不会答应假成亲这样谬妄的事。
在各国,紫启太子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区区“杀神”“断袖”两个称呼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光芒,这两个称呼出现之前,他还是万千少男少女心目中的神子。
心能通晓天下之事,眼能分辨是非黑白。十二岁便开始打击贪官减轻赋税,兴修水利抚平灾厄。他的言论被编纂成书,从芜国传到楚国,途径数个国家,无数大儒对其赞不绝口。
他风姿不凡,剑术超绝,更是拥有洛神之貌。凡是见过他的女子,无不心帜动摇魂不守舍,誓非紫启太子不嫁。凡是跟紫启太子有关的东西,在外面无不卖出天价。
当初紫启太子东征,只有楚国觉得芜国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来迎战是看不起他们,而其他国家纷纷翘首以望,时刻让探子汇报战场上的局势。在芜军用千人的牺牲换掉了楚国数十万兵马之后,他的战术便被编纂成了“紫启兵法”,成为各国科举的重要部分。
是断袖如何?他本就不是凡人,无需美人衬托,便已光芒四射。
冷血嗜杀又如何?能留在他身旁侍奉左右,便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知道被赐婚的那天晚上,她在帐篷里哭了一夜,第二天看到紫启太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还觉得
是在做梦。虽然只是契约成婚,但她还是接受了,因为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接近他的机会。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对方正是因为自己厌恶他的传言,而选择的自己。于是她表现得更加跋扈,为了中对方的意,一再反悔。因为她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他不想要太子妃,更不想要女人,他需要的只是一张挡箭牌。
他们的契约只有半年,在这半年之内,她的所有要求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线,他都能满足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诱惑?
只是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这半年的时限,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安,只有一种强烈的危机盘桓在她的心头始终挥之不去,而这危机似乎并非应在自己身上。
她有一种感觉——要出事了。
看着周婉卿离开,楚逸辰手里拿着那几张画,慢慢走了回去。
一道黑影从他身侧掠过,楚逸辰眼眸一暗,迅速发起攻击。黑衣人往后一跃,敏捷地躲开了楚逸辰拳头上的尖刺。
“考虑清楚与我联手除掉芜雨泽了吗?”黯哑的声音从黑衣人口中传出,楚逸辰眯了下眼睛,转头去找从手里飞出去的一张纸,瞥见一抹白色落在灌木上,伸手去捡,却被黑衣人捷足先登了。
“这个笔迹……”黑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画纸上比一般毛笔要细腻许多的笔迹,声音断了一下,将手里的画递还给楚逸辰。
“芜雨泽的画?”黑衣人的眼神非常肯定,吐出来的语气却故意带上了三分不确定。
楚逸辰将画塞进衣袖里,朝黑衣人看了一眼。
那双好似什么都知道了的眼睛让黑衣人感觉一阵不适,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压下心底的紧张说道:“芜雨泽不是蠢人,光靠你一个人是解决不了她的,只有你我合作……”
黑衣人话还没说完,便见楚逸辰一掌拍来,一时大意避闪不及被打中了肩膀,灼烧般的刺痛从肩上传来,下一刻楚逸辰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黑衣人微微掀开衣襟,看到伤处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在这时,一支飞镖空射而来,带着一张纸条钉在了她身后的树上。
荣熙宫。
萱妃看到纸条上的话,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掀翻,脸上满是忿怒:“好一个你我非同类。
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若是没了芜雨泽的庇护,他又岂能活到今日?”
云梅跪在萱妃脚下,碎掉的茶杯连着茶水滚到了她的膝盖前。
一身浅紫色长袍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看到跪在地上云梅,单手将人扶起,“先前便与你说过,想利用此人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萱妃皱眉看向五皇子,“你怎么来了?”
五皇子一掀长袍,在椅子上坐下,拉着云梅的手,将人带入怀中,云梅脸颊红了一片。
五皇子看着脸色难看的萱妃,笑着说道:“楚逸辰此人生性多疑,看似很好利用,实则城府极深,对于自己认定的事顽固得很。他既然不愿意和我们合作,那便是有把握独自对付芜雨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萱母妃又何必为此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萱妃冷哼道:“你倒是不着急,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保不准哪日就将皇位传给了芜雨泽,到时看你怎么收场?”
五皇子脸上挂着事不关己般的悠闲:“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萱母妃肯出面证明芜雨泽这个太子是假的,父皇定然不会传位于她。”
萱妃猛地一拍桌子,一脸怒意地站起身,“你想拉本宫一起下水?若是芜雨泽假太子的身份被证实,皇后必然会怀疑是本宫偷龙转凤!”
五皇子眼眸平静地看着萱妃,摸着云梅发烫的耳垂说道:“她便是怀疑你,又找不出证据。难不成萱母妃还想维持这表面的姐妹关系?”
萱妃咬了咬唇,重新坐下,语气沉沉地说道:“我那好姐姐又岂是省油的灯?这件事只要继续查下去,势必会牵扯出点什么,如此岂不是给楚逸辰正名的机会?那我们除掉一个假太子又有什么意义?”
五皇子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那依萱母妃看,我们该当如此?”
萱妃脸色僵硬地说道:“芜雨泽身为女子,光凭这一点,便能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哦?”五皇子靠在椅子上,云梅识趣地从他怀里离开。
“父皇对芜雨泽青睐有加,前些日子我派人闹出芜雨泽是女人的传闻,便是父皇一手压下的。这时候若有人出头,势必会惹得父皇不悦。况且芜雨泽刚刚纳
妃,得到太子妃的证实,对她来说并不难。”
萱妃冷笑道:“不过是有陛下撑腰罢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太医院传出风声,陛下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萱母妃有何计划?”五皇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萱妃瞟了他一眼:“你不是早有谋划了吗?”
五皇子但笑不语,看了眼地上被打湿的纸条,云梅会意立刻过去捡起纸条呈交到他面前。
也不介意上面的水渍,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接过,看着纸条上模糊的几个字,五皇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谁写的?”
萱妃奇怪地看着他,“还能是谁,除了那个哑巴,这宫中还有第二个随身带纸笔的吗?”
五皇子眼里闪过一抹阴鸷,忽然轻笑开,脸上却是一片阴寒:“难怪长本事了,原来是同道中人。”
……
临近午夜,细微的脚步声在偏殿里响起,靠在床头假寐的楚逸辰忽然睁开眼,漆黑一片的眼睛深处弥漫着一丝寒气。
苏夏批完成堆的奏折之后,盯着手边的匕首看了良久,若是有人在一旁便会发现她的身体一动未动,就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宛如一个静止的雕塑。直到窗外的一缕清风吹起鬓角的发丝,她才慢慢伸出手拿起那把匕首,站起身走了出去,白皙如玉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冷酷。
偏殿的门半开,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苏夏迅速点了他睡穴,将人放倒在地上。
这名小太监是楚芜混血,是宫中为数不多愿意守着偏殿的宫人了。楚逸辰在宫中的处境十分尴尬,虽说她下令东宫之内任何人都不得怠慢他,仍有很多人对他心存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