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听话地走了。
也不知道他跟系统是不是一伙的。听声音的质感是不太像。
系统的声音,是富有机械感的童音,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标准,像变调了的播音腔一样。
而这个幽灵的声音,是个少年音,带有情绪,时而放松,时而认真,时而强硬,听到她说要带人来的时候,还似乎有一点点的委屈。
俞鹿挠了挠头发,重新看向电视,就呆了一下。
在电视机里,目前在辩论的选手,依然是那个讨喜的综艺女星。且辩论的议题还是那一个。
但俞鹿很确信,从自己打开电视开始,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期间,她还去煮了个泡面。烧热水、加调料、等待三分钟、再吃了几口,也肯定不止五分钟了。
俞鹿僵硬了片刻,慢慢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分针只移动了三格。
在亿万年的宇宙洪荒里,无形无色的时间,像是成了一块被随意揉捏的橡皮泥,被拉成了纤维,被无声地放慢、延长,只是为了满足她随意兴起的一个念头——喜欢这段背景音,希望它永远播放的愿望。时间就被凝固在了这一段区间里,往复循环。
第189章 原点3
等电视节目完了, 俞鹿不信邪,上网搜到了这一期节目的回放。进度条直接拉到了该综艺女星的片段。她眉心微蹙,掐着手表, 果然, 这位女嘉宾下台时,时间刚好过去五分钟。
“啪嗒”一声, 俞鹿的泡面叉子掉进了汤里。
那么, 刚才那种时间被延缓了速度的感觉, 是她的错觉吗?
俞鹿抬头, 不甘心地对着空气说:“系统,是你在控制时间吗?”
“就像第一天的时候回溯时间让我活下来一样。刚才也是你吗?”
回答她的只有一室寂静的空气。
……
天气恢复正常,惠风和畅,在热搜上沸腾了好一阵。之后, 气候再无反弹的征兆, 人们也乐见其成。新闻的水花也下去了。版面重新被俞鹿和翟轻羽的事占据。
俞鹿受伤后, 工作室里堆满了粉丝送来的花束、信件还有慰问品。她本人一直没有公开露面, 谢绝了媒体采访,也推迟了定好的工作。除了换药,都待在家里休息。间或还要配合警察的上门调查。
因为足不出户,俞鹿对时间变化的感知, 很大程度上依赖时钟。
不知道是她疑心病重,还是真有其事——她偶尔会有一种时间的流速不均匀、而是随自己所欲的感觉。
而那天在空气中突然出现、和她说话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俞鹿不知道, 如果自己真的打开手机叫个小鲜肉来解闷, 那个声音会不会突然出现, 唱大悲咒或者说鬼故事。
俞鹿:“……”想想那个画面就不太想尝试。
当然, 也确实是因为她最近一直在疑心时间的问题, 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一周后,经纪人传来了关于翟轻羽那边的情况。
事故当晚,翟轻羽的车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水泥墙,伤得比俞鹿严重得多,颅脑损伤严重,脊柱压缩性骨折,抢救后被送进了ICU,一周后终于脱离了危险期,但恐怕会落下终身残疾,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
也即是说,先不说他即将受到的法律制裁,这一辈子他已经和幕前的工作无缘了。
几天后,警方通报了结果,显示这不是一起男女朋友的情感纠纷案件,是翟轻羽对俞鹿追求未果,才起了杀心。
随着真相大白,在网上流传的离奇阴谋论被彻底击碎。
翟轻羽有几个死忠粉丝,在最初的新闻爆出来后,就换了黑头像,在网络疯狂辱骂俞鹿。
随着警方调查结果、翟轻羽落下残疾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见报,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注销了账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俞鹿工作室一直在监测着大众舆论,也有许多工作要处理。很快发现这几个刺头消停了,就优先去处理别的事了。
这几天,小林负责开车送俞鹿去医院换药。本来按照医生的估算,要差不多两周才能拆线。结果俞鹿的伤口愈合速度超乎想象,五天就可以拆线了。
在换药的时候,那医生看俞鹿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若不是顾忌俞鹿是医院的大客户,且是知名公众人物,这位医生可能都想拉她去做科学研究。
这天,小林按照约好的时间载俞鹿去拆线。去程要经过繁忙的市中心,有点堵车,等来到医院门口时,天已经快黑了。
这家私人医院以保密度高为特色。近段时间,关于俞鹿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但是,目前似乎还没有狗仔挖到俞鹿在这里处理伤口。医院外面冷冷清清的,路灯投下了寂寥的影子。
因为没有地下停车场,小林只能将车子泊在了露天的位置。
这会儿医院里已经没什么病人了,拆线的过程顺利而迅速。离开医院时,两人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医院门顶的白光灯晕染出了一片苍白的区域,阶梯下积了一汪小水洼。溅起的水花濡湿了门前的台阶和地毯。远处的景色、停车场、人行道,都被雨幕掩盖住了,路灯下雨丝纷纷扬扬,像是被晕开了的一幅潮湿的画。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好准啊。还好我提前准备了雨伞。”小林从包里掏出了一把折叠伞,嘿嘿一笑:“老板,我机灵吧?”
俞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上伤口刚生出来的细粉色的嫩肉,闻言,笑了笑:“嗯,机灵。”
雨伞撑开后并不小,但雨势超乎寻常地猛烈,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盖过了很多本来就不易察觉的声音。
小林一边将伞倾斜向俞鹿,一边唠唠叨叨:“俞姐,你往我这里靠一点,我怕雨淋到你。虽然伤口已经拆线了,但还是别那么快碰水……”
俞鹿说了声“好”。
二人肩挨着肩,踏着水往前走。走到了停车场附近时,笼罩着她们的昏暗路灯灯光,忽然闪了一下,接着暗了下来。抬头能看到灯丝在发着红,应该是坏掉了。
“不是吧,居然现在坏了!”小林抱怨了一句:“这样还怎么找车子。”
俞鹿没受伤的手搭住了女孩的肩,说:“我记得停在哪里,这边来。”
两人都穿着平底鞋,小林比俞鹿矮很多,被她这么搂着,忍不住红了红脸:“唔,好……”
车子就停在了停车场的西南处的空地上,走近了就看到轮廓了。小林松了口气,低头从口袋里翻找智能钥匙,俞鹿接过了雨伞撑着。
就在这时,凝固在俞鹿鼻尖上的雨水滚了一下,痒意中,仿佛有某种尖锐的东西扎了她的神经线一下。她捏紧了雨伞柄,倏然回过了头,就看到了她们数米以外竟出现了一个佝偻的穿着雨衣的黑影!
雨声掩盖了脚步声,再加上环境太过昏暗,她们都没发现自己是何时被跟上的……或许这人是一早埋伏在这里的也说不定。
几乎是同时,那狰狞的黑影就疾步冲来,挥舞着一把折叠尖刀,嘴里传来了疯狂的咒骂声:“贱人!你去死吧!我要你给翟轻羽偿命!”
“啊啊啊啊啊!”
小林吓得大声尖叫,慌忙间拉住了俞鹿的手,按压到她的伤口,但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这姑娘的第一反应还是将俞鹿往自己的身后推去。
但她力气不够俞鹿大。俞鹿忍痛,拨开了她的手,将她塞入了车子里,后背猝不及防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银光闪电,轰隆一响。在那乍现的光芒里,刀尖“噗嗤”一声,深深地扎进了俞鹿的背心。血花四溅的一瞬间在小林颤抖的瞳孔里凝固成了静止画面。
……嗯?画面静止了?
俞鹿一眨眼,就愕然地发现疼痛在迅速离她而去。她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如一缕幽魂似的,飘在了半空中,就和那天在停车场时一模一样,是游离的状态。
除了她,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活动。
晶莹的雨丝斜着悬浮在空气里。车前盖溅起的水花变成了透明的冰晶。还有小林、袭击者、包括俞鹿本人那副后背扎着刀子的身体,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滑稽地凝固着动作。
诡异的静止持续了一秒,忽然间,一切开始倒带。
雨丝反着往天上飞去。袭击者捡起了刀子,退回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小林也僵硬着从车前座坐了起来,与伤口飞快愈合的“俞鹿”的身体一起倒着走回到了医院门口。
在一阵熟悉的灵魂撕扯感后,一眨眼,俞鹿已经回到了身体里,再次站在了医院门口,望着台阶下的那一汪水洼在发愣。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好准啊。还好我提前准备了雨伞。”耳边传来了小林乐滋滋的声音:“老板,我机灵吧?”
眩晕的感觉冲击着脑海,俞鹿愣愣地抬头,望着小林一张一合的唇。
一次次地回溯时间,玩弄时间。拯救自己,娱乐自己的……根本不是系统。
而是她自己。
——时间的本身。
***
在千百万个卡尔巴前,世界野蛮荒芜,生机勃勃,火海冰原竞相迸发。最粗粝原始的文明,发源于红海,那里也是人类最早的居住地。
文明的开端,总是伴随着野蛮残酷的活动,以及对亘古永恒的强大力量的敬畏与供奉。
.
“……杀了他,杀了他!”
“是他动了贡品!是他!”
粗粝的砂石摩擦着少年的皮肤,磨出了血和鲜红翻卷的皮肉,在火堆旁拖出了一滩滩黑红的痕迹。
少年的双手被缚,昏昏沉沉,已经记不清自己被这样拖行了多久。
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已经痛得快死了。但干瘪的胃、火烧一样灼痛的喉咙,剧痛的每一根骨头,却都是带刺的软鞭,鞭笞着他的心脏,迫使他睁开眼来面对这一切。
面上画着油彩的异族部落人,身材高壮,有着和少年不一样的黧黑肤色。他们愤怒地握着长矛,在不断地击打着泥地,嘴里叽里呱啦地吐着少年听不懂的语言。
……是了,这件事的起因,是他偷了一块肉。
在红海的边际,不同部落的互相争斗、抢夺地盘、血腥的屠杀已延续了百年。
被俘虏到这个语言不通的部落后,少年与他的族人一起被关在了神庙后面,一个深凹下去的大坑里。坑的四边都是烂泥,根本爬不上去。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
每隔两三天,才会有人来施舍他们一些东西,扔下坑里,看少年的族人像饿狼一样,自相残杀,为了一块肉与亲友大打出手。
而异族的人站在坑外面,哈哈大笑,以折磨底下的俘虏为乐。
少年很幸运,也很聪明。在同族彻底自相残杀完彼此之前,他从坑里逃了出来。
但根本走不远。
因为他太饿了,这么多天只吃了一点干草和泥巴,饿得眼冒金星,再走下去,或许在半路就要成为一具干枯的尸体。当时,离得最近的地方就是神庙。当少年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从贡品的台上,偷了一块肉,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肚子里。
第190章 原点4
祭台上的肉味道很淡, 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膻味,硬而难嚼。但在饿到了极点的少年看来,却是珍馐美馔, 牙关发酸,咽喉干裂, 都不在他思考范围以内,唯一知道做的, 就是撕咬、吞食。
太久没有进过东西, 腹部有了一种痉挛的不适感,少年眼前发黑, 咽下了齿间的血腥味,颈骨的棘突清晰凸起, 待眩晕过去, 他才发现自己进了这一个敌对部落的神庙。
与外面用木头、茅草所搭建的简陋房屋不一样,这座神庙是用成块的石头搭建的。每一块都均匀厚重, 石面上刻了在时下已算相当精美的花纹, 以及这个部落的图腾。神庙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面用油彩颜料画着黑色的火柴人。贡品除了肉, 还有水果、野兽皮毛、兽牙串成的项链。
在它们正中,一枚镶嵌了宝石的人头盖骨, 正用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少年。
蛮荒部落原始残忍, 又不约而同地非常敬畏神灵。巫师是部落里地位最崇高、最受敬畏的人,神庙就是巫师祭祀神灵的场所。别说是异族的俘虏了,就算是本族人也是不能随便踏足的。
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不该进的地方,须得马上离开。尽管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少年依然咬着牙关, 爬了起来, 一瘸一拐地逃了。
但终究没逃掉。
愤怒的异族人抓住了他,将他扭送到神庙前的空地上,殴打、拖行、折磨……
实在是太痛了。
好在,漫长的折磨、痛苦,始终会迎来结束的时刻。
少年奄奄一息,鼻唇涌出血沫,察觉到对他的拖行停下了。
不断振臂呼喝的人群纷纷安静了下来,分开了一条道。
一个身穿白布袍的巫师走了进来。他没有头发,肤色黑得发暗,眼白发黄,眼珠浑浊。脖颈和四肢都像干瘦的老树皮,大手握着一根权杖,权杖顶部是一枚人头骨,观其大小,这枚颅骨属于婴儿。
“这个可耻的俘虏偷吃了贡品,触怒了神灵!”巫师颤巍巍地举起了权杖,对天呜呼:“我们不能绕了他!”
四周群情激愤地附和:“没错!一定要杀了他!”
“弄死他!”
巫师等族人安静下来,才抬起了耷拉的眼皮,宣布道:“为示惩戒,同时向神灵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要将这个俘虏活祭给神,我将亲自主持仪式。”
“活祭他!活祭了他!”
……
少年听不懂他们对什么达成了一致,他像一头垂死的猎物,手脚被绳索捆在一起,被粗鲁地拖着往目的地走。
路上要经过一片密林。地面铺着厚厚的潮湿的树叶,偶有小石子和树枝划过少年的肌肤,刺痛让他无法安息。
林野渐渐变得稀疏,咸腥的海风气味涌进了鼻腔。
少年痛苦地眯起眼,听见了海浪拍岸的声音,发现这里是红海旁边的悬崖,前方是一座高大的黑石三棱台。
即使语言不通,少年也认出来了,那是巫师活祭的石台,很多部落都有这样的地方。原始时代的活祭残忍程度是人不能想象的,它意味着祭品要被活生生地剖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