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醉折枝
时间:2021-03-08 09:12:47

  “是。”玄明不缺这一口茶,无奈地应声,“体贴极了。”
  如愿朝他嘿嘿一笑,扭头在木架上翻找,翻了半天,总算取出藏在盒子里的油纸包。
  她细细吹掉上边不存在的灰,确定纸包干燥而无破损,才放到玄明身边的茶案上:“这里边是红脊鱼的脊骨,已经晒干了。你拿回去吧。”
  “你……”玄明一怔,极少见地说话顿在无意义的位置,词不达意,“真找到了?”
  “不是我抓的。前几天开远门那边西域胡商开市,我逛遍大半摊位,总算找着了。”如愿果真理解成另一个意思,老实交代来源,想到那个看准了她非要不可就坐地起价的胡商,她忍不住磨了磨犬齿,隔了这么多天,还是想揍那胡商一顿。
  幸好玄明的美貌有平复心情的功效,她赶紧多看几眼,吐息几次,继续说,“我本想着托师姐把需要的药材都调配好,但又怕你就诊的那位医师生气,就只能给这么一味药材了。说起来,你上回心口痛的事,医师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玄明平静地扯谎。
  “哦……那我就放心了。”如愿毫不怀疑,顺手往木架上一摸,又摸出个东西,托在手里递过去,“这个也送你。”
  是个香囊。小小一个,正好能握在掌心,靛青色的底上用蓝白两色的绣线刺出舒展的花型,因选的颜色素淡,花型也不夸张,男女皆宜,佩在身上都不显得奇怪。
  玄明垂眼看看那只香囊,再看向如愿:“香囊?”
  “是啊,上回在马车里,我不是差点送你一个香囊嘛。”这回事说起来又有点脸红,如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指,“那个旧了,不好送人,我就新做了一个,里边填的香草还是那些,头晕时嗅一下会很好多。”
  她摊开手,“里边还放了干花,就是我掐下来的那枝。我说了要留下来的。”
  ……竟还记得。
  她总是这样,记得些微不足道细枝末节的小事,说过的话费尽力气也要兑现,哪怕面对的是谎言,是万千心思藏在心里不肯吐露的骗子。
  玄明心念一动,从她手里取了香囊,极清淡地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
  “你……笑了?”如愿一脸诧异,惊得好像看见了白龙穿花裤衩,“是……笑了吧?”她夸张地叫起来,“哇——道长居然会笑的吗?”
  她这一套问句打得玄明措手不及,刚生出来的一点柔软情思一扫而空,他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声音从袖后出来,显得有些闷:“我又不是泥胎塑像,自然也会笑的。”
  “那你能不能再笑一下?”如愿咽了口唾沫,顺杆往上爬,“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笑呢。”
  她流露出的期待实在太明显,整个人凑过去,满眼都是面前的道长,要不是念着礼仪,恐怕能直接上手把挡脸的大袖扒拉下来。
  玄明反而有了些逗弄她的心思,甚至没去想这种心思该不该有,又是从何而来,只淡淡地说:“可我现在不想笑。”
  “怎么这样!”如愿霎时有些失望,转念又明白是被逗了,她照着露出的漂亮眉眼瞪了一眼,直起腰,原地转了两圈,绕回面向玄明的站位,故意重重咳了两声,“一般来说,如果我朋友这么拿乔,是要被我咯吱的。但是,鉴于我们还没有那么熟,所以……”
  她暂停发言,鼓着一侧脸颊,像是个碰一下就会滋出水的河豚,玄明眉眼舒展,瞳中倒映出气鼓鼓的女孩:“所以?”
  “所以,”如愿又咳了一下,单手叉腰,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说,“这位道长,欠我咯吱一次。等再熟悉一些,我准咯吱你。”
  对上她肃穆的神色,玄明眼睫轻动,大袖下滑,重新搭在膝上,而他蓦地轻笑出声。
  一瞬间大雪已霁冰河破封,清凉的水卷着碎冰滔滔而去,岸边却悠悠地开出花来。
 
 
第17章 篾条   戴了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
  如愿反倒看呆了一瞬,差点脱口而出成串的赞美,想到玄明的性格又强行刹住,改成和他的美貌八竿子打不着的交代:“我要做活了,接下来不一定能一直接话。你坐会儿吧,茶水管够,边上的书也可以随便看。想回去了,或者要出去……”
  她边说边套围裙,中途突然卡了一下,皱了皱眉才接上,“……出去记得和我打个招呼,我送你。”
  “嗯。”玄明应声,从那个停顿里听出了些许异样,“怎么了?”
  “这个啦。”如愿直接转身给他看,手仍背在腰后,两手各勾着一根系带,本该系出的结却还没个雏形,“结又没系好,刚才手一抖差点打了个死结。每次都是这个地方麻烦,要摸好久。”
  说的时候她还在尝试,可惜反手打结总是不太方便,两根系带缠在指尖,不是太松就是怕打成死结,总差那么一口气。如愿懊恼起来,干脆松手,任由两条系带耷拉在后边,“算了,不打了。”
  玄明适时起身,轻轻勾住那两根不听话的带子:“我帮你?”
  如愿一怔,旋即微笑:“好啊。打活结,也别太紧,我怕勒。”
  “嗯。”玄明放轻动作,指尖缠着系带,视线下落,难免落在如愿身上。
  他比如愿高大半个头,站得不远不近,从毛茸茸的发顶到纤细的腰身都在视野里一览无余。最惹眼的地方在颈后,一头黑发抓到胸前,平常不见光的一小片肌肤就露出来,白皙细腻,蹭着落在肩上的淡色发带,显得格外乖。
  而如愿也确实乖乖站着,腰背挺直,双手乖巧地在身前交握,姿态介乎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猫和等待兄长夸奖的妹妹之间。
  玄明勾着系带,有一瞬间的恍惚,连如愿轻声的询问都没听见。
  “……好了吗?”如愿没法从腰后的力度判断,试探着又问了一句,还是没听见回应,她忍不住嘟囔,“这个地方果然是被咒了吧,正手打都打不上吗……”
  料想这结是打不上了,如愿体贴地打算发言表示无所谓,腰间却突然收紧,玄明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了。”
  “……哦。谢啦,麻烦你了。”如愿跨到梓匠台后边,抓起一把篾条,从中抽出一根,熟练地固定在台上。
  玄明也跟过来:“还有我能帮忙的么?”
  “不用啊,你是客人,是在我的工坊里歇脚,哪儿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如愿头也不抬,握稳手里的刻刀,利落地一刀刀切下去,在篾条上切出一条条深度一致的凹痕,乍一看仿佛要把篾条雕成搓衣板。
  玄明看她一路刻下去:“这是花纹?”
  “算是?是行灯露在外边的部分,真正做框架支撑的是粘在里边的那根,”如愿拿了根未雕刻的篾条和手上这根拼合,指尖点点内侧的篾条,“喏,就是这根,是不刻的,不然太薄吃不住重量。外边那根是为了好看。”
  她把抽过来的篾条放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动作娴熟,奈何篾条有一定的长度,刻痕又相当密集,才刻了一半,鼻尖倒是渗出些细汗来。
  玄明无声地轻叹,在梓匠台的另一侧坐下来,学着如愿的样子抽了篾条固定住:“若是不介意,我帮你刻。”
  “你会吗?”
  玄明赧然:“……并不。”
  如愿:“……”
  “那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这种话实在太伤感情,她挠挠头,放下手头的篾条,抓起备用的刻刀塞玄明手里:“你先试试,就这么平平地刻过去。”
  玄明从篾条一端下手,刀锋一闪,削出条浅浅的凹槽:“这样?”
  “手好稳啊,要不是你说不会,我还以为你是来和我抢生意的呢。”如愿凑过去看了看,真情实感地鼓了两下掌,“就是浅了点。不用这样小心,稍深一点也好看的,浅了才看不出花纹。”
  玄明点头,又试了一次:“这样呢?”
  “唔……好像还是浅了。”
  “抱歉。我从未……”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要是头一回能刻成这样,也不用被我师父摁着头骂了。”回想起惨死在她手下的诸多篾条,如愿摸摸当时被摁的脑壳,着手去拢玄明的手,“这样吧,我带着你刻,你记着要刻到什么地方为止。”
  学艺就是得手把手,倒是没什么男女大防可说,问题就在她的手比玄明的小,试了好几次都无从下手。如愿正懊恼着,忽然灵光一闪,小小地“啊”了一声:“可以让你抓我的手啊。”
  “我?”
  “嗯嗯,你试试看能不能从外边抓住我的手,注意要搭在这个位置,下刻刀是这里用力。”如愿在食指和拇指上各点一下,握住自己那把刻刀,刀尖抵在篾条上,“来。”
  玄明迟疑片刻,轻轻覆上她的手。
  “这个力度。”感觉到指节上轻轻的压力,如愿带着玄明的手依次刻了三条凹槽,“感觉到了吗?”
  “……嗯。”
  “记住这个力气,刻下去就刚刚好,但稍深一些也没关系。”如愿缩手,“你自己试试看。”
  玄明看了她一眼,握住刻刀,刀尖平平地划过篾条,刻出其下泛白的芯。
  “对,就这么深。你的手真的好稳啊,我最开始学的时候就怎么刻怎么歪。”如愿欣赏了一会儿刻出的痕迹,叹为观止,她想了想,撤开些许距离,“不过你还缺一个东西。”
  她弯腰,从梓匠台下边摸出个小盒子打开,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玄明的手,从中挑出几个东西,却不给他看,故作神秘地全握在掌心里,“伸手。左边那只。”
  玄明顺从地伸出手:“怎么了?”
  “不告诉你。”如愿眨眨眼睛。
  她先探出左手,覆在他的指尖上,握拳的右手旋即跟上,在左手挡出的阴影下松开,指尖捏着什么东西,轻轻触碰玄明的指尖。
  指尖的触感一闪而逝,玄明只感觉到女孩温润的肌肤,再是什么温凉坚硬的东西抵上指节,激得他指尖蜷缩。
  他有一瞬间想缩手:“这是……”
  “说了不告诉你。”如愿却不让他逃,神神秘秘,“就是不告诉你。”
  她揪住玄明的指尖,继续在左手的遮掩下操作。盯了道长就盯不到手,摸索时难免和他的指尖碰撞,或者不慎擦过,划出细腻的痒意。
  她的手是暖的,捏在手里的东西却是凉的,指尖抚过的感觉是痒,那东西套上手指也是痒,然而玄明和对面的女孩对视,感受着阴影遮掩下无意间如同逗弄的触碰,只觉得异样的感觉从指尖蹿起,直入脑海,让他的肩背不自觉地僵硬。
  女孩的手是新生的羽尖,搔过他的指腹指节,痒得他坐立难安;女孩的手也是火炭,分明只是不经意间的点触,却烫得他手足无措。
  偏偏如愿睁着明朗澄澈的眼睛,做着堪称撩拨的事,却绝无撩拨的意思,只有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一点得意和一点促狭,像是偶得珍宝以后要捂在箱子里拖延够了才猛地打开。
  玄明在那双眼睛中下陷,指尖作乱带来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明显,但他逃不出纠缠他的水沼,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那或许是……
  或许、或许……
  “……好啦!”如愿收手,猛地打开珍藏宝藏的箱子,灿烂的笑容瞬时在脸上绽开,“你看看?”
  玄明霎时回神。
  “这是……”他急促地吸了口气,低头看向左手,甚至隐约觉得后背有些潮湿。
  他的手平放在桌上,手指自然地微微曲起,指根处套着宽窄约同扳指的戒环,金属质地,略有磨损的地方反射出暗淡的光。
  “是护手啦。不然多刻几条,手就让篾条边刮花了。幸好我这里有不同尺寸的,看着刚刚好嘛。”如愿盯了一会儿,喜滋滋地肯定自己目测尺寸的能力,她起身跨出去,“我拿壶茶,省得渴了没得喝。”
  “……好。”玄明颤着睫毛,缓了缓才应声,“多谢。”
  他重新握住刻刀,坚硬的刀柄入手,想起来的居然是刚才覆在如愿手背上的感觉,纤细柔软骨肉匀停,肌肤滑腻仿佛新剥的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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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篾条上手以后就不难,就是费眼睛,削成图纸上的模样,边缘还得打磨平整。端午将至,天气渐热,两人各占一边梓匠台,闷头修了小半个时辰,两把篾条没修完,茶倒是喝了好几壶。
  “不修了,明天再说。”如愿率先打退堂鼓,一脚跨出去,隔着梓匠台坐在玄明对面,抓了把蒲扇来给他扇风,“可以了,辛苦,谢谢你。”
  玄明修完最后一刀,适时停手。他擅忍耐,倒没觉得不适,反倒在重复而机械的操作里把那点怪异的心思磨得干干净净。
  他看了眼修出来的一小把篾条:“不太熟练,没帮上什么忙。”
  “没有,是帮了大忙!”如愿奋力肯定玄明的劳动成,“至少我能少做大半天的活,明天可以偷懒,算起来还是道长救我狗命。要是按规矩,我还得给你算工钱呢。”
  玄明正想推拒,抬眼却见对面的女孩面带笑容,双手握着蒲扇的扇柄,冲着他用力地扇出两股风,小半张脸倒是藏在扇子后边,只露出含笑的眉眼。
  “不过说了是帮忙,”如愿又使劲扇出一阵风,“那工钱就由我私吞啦!”
  玄明毫无防备,让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往边上一偏头,忍住没在那张傻乐的脸上揪一下,只无奈地摇摇头:“本就没想着要什么工钱。”
  “我不管,反正算我占便宜。”如愿打蛇随棍上,嬉笑着凑得更近,改成单手执扇,这回手腕用的力小而柔,狗腿地扇出一阵阵轻柔的凉风。在两阵风之间,她停了一下,又迅速接上,“对了,明镜,你不能吃外食,和你的旧疾有关系吗?还是因为道家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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