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只是……”玄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嘴唇稍分开些,又抿回去,依旧抿出条淡淡的白痕。
“那是……我写得很不好,让你觉得不高兴了?”
“……不。”玄明再次否定,犹疑着说,“写得很好。”
见他脸色如常,如愿姑且放心,旋即又起了玩兴,故意逗他:“我不信,你刚才那模样,分明是觉得我写得不好,这才头痛。你还瞒我,我生气了,可要打你了!”
玄明慌忙解释:“我绝无……”
然而如愿已经利落地翻过梓匠台,直向他扑过去。
玄明生怕她一个失足跌倒,连忙双手去扶,自己反倒没了平衡,直接被她扑在木制的地板上,磕得系住长发的发带都歪了些许,一头长发在地上蜿蜒铺开。
如愿浑然不觉,居高临下地看他,顺势对着躺在地上的可怜道长胡乱下手,这一把抓在腰间,那一把就挠在腋下,一心要逗他吃不住痒。
但是落在玄明身上的哪里是痒,是他从未受过的折磨。夏日衣衫轻软,他清晰地感觉到女孩跨在他腰侧的腿,她当然没坐实,但腰背移动牵动双腿,隔着薄薄的布料蹭过他的腰侧,蹭出他一身的微颤,凡是和她接触的肌理都自发地紧绷。
如愿的手和人一样纤细,指甲修剪得和指尖齐平,挠在身上的那一下触感明显,再之后残留在肌肤上的就是若有若无的抓痕,仿佛刻下接触时的痒,再深入肌肤的就是莫名而起的燥热,烫得玄明面上飞红,吐息越来越炙热。
撑着身体闹这么一阵,如愿也热起来,细汗从额上鼻尖冒出来,黏住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她整张脸红扑扑的,衬得睫毛浓长眼瞳明亮。她还在笑,笑容里混着点看人窘迫躲避的得意,等着被她压在身下的道长求饶,浑然不觉他在压抑什么。
玄明看着她,吐息间用以清心静气的降真香灼热,和如愿身上精心调配的香露气息混在一起,让他越发觉得难熬,指间空虚想要狠狠抓握什么,连微颤的牙尖都痒起来,像是换牙时发自牙床的难挨,看见什么都想咬穿。
他想,如愿向来如此,有他难以捉摸的复杂情思,同他牵手、甚至让他夸一句都会脸红躲闪,待自己动手又浑不在意,居然敢在单独相处时压在他身上,毫无防备地胡乱抓挠。
“我说过的,你欠我咯吱一次。现在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如愿见好就收,偏要嘴硬,“我是讨债。谁让你是我的朋友里最爱拿乔的。”
玄明忽而恍惚。
……朋友。
她对旁人也是如此吗?
又是一串灯花爆开,灯芯半凝,梓匠台上的灯暗了几度,昏黄的灯影在工坊内摇曳,晃过女孩微微汗湿依旧漂亮的面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仿佛传奇中勾勒的狐妖花魅。
“不玩啦。我累了,谢谢你刚才陪我玩。”如愿深深吐息以平缓呼吸,抬袖细细擦去玄明额上渗出的汗,“对了,刚才你好像是摔地上的,还疼吗?工坊里有师姐给的药油,要不要抹……”
玄明没有听清,他只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果真如同几月前那场荒诞的梦,女孩的手腕纤细得一握有余,玲珑微凸的腕骨硌在他指间,诱他攥得更紧。
如愿一惊,后背刹那紧绷,过了会儿又蔫下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生气啦?”
第38章 喜讯 一更
被她压在身下的道长枕着一头漆黑的长发, 红晕自眼尾染到颊侧,胸口因呼吸而剧烈起伏,看她时眼瞳里倒映出因水雾而模糊的人影, 睫毛上都染了些许细细的水珠。但他紧抿嘴唇, 本就清淡的唇色被抿得更不显血色,只显出细细一道白线, 如愿甚至从中看出了羞愤。
“……对不起!”她立时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折腾你, 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想和你闹着玩。”她愧疚地低下头,“是我不好, 没有分寸。对不起。”
玄明却只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向着另一侧偏头, 黑发间是漂亮的侧脸轮廓:“……无妨。失礼了。”
“怎么看都是我更失礼吧,和你没关系。”如愿迅速跳到一边,皱着脸扶起玄明,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柔, 在他肩后摸了摸,满脸歉疚, “疼不疼?”
玄明摇头,耳畔立即感觉到女孩乍松的一口气,他稍作犹豫,问出问题时眼睫微颤, 简直是难以启齿:“你与其他朋友……也这么玩吗?”
“倒也没有, 朋友虽然很多,但是很亲近的不多。”如愿后知后觉地摸摸掐出指印的手腕,“以前和亲近的娘子玩过, 结果她们一致对我,我也没讨到便宜。”她晃晃脑袋,起身向着玄明弯腰,仍是伸手扶他,“不提了,总之刚才是我不对,以后不闹你了。”
玄明轻握住她的手起来。
这事就算翻篇,如愿在裙侧搓搓手,回身去剪灯花,蓦地听见窗外有什么声音。她眉心一凝,暂且放下还能撑一段时间的摆灯,扭头朝窗走过去。
“是野猫吗?”如愿示意玄明也听听看,越往另一面的窗走,溜进耳朵的声音越古怪,高高低低的听不真切,“那我得赶一下,要是踏坏了药圃,师姐明天准要发脾气……”
她念叨着过去开窗,将要触及窗棂,腰上忽然横过来一条手臂,一只手压住她下半张脸,直接把她将要出口的嘘声按了回去。
玄明压住怀里的女孩,虚环着她的腰身,只有按住她嘴唇的手用实了力气。他低头靠近如愿的耳尖,呼吸灼热:“别出声。”
如愿浑身一凛,这才听清外边那声音到底是什么。隔着半闭的窗和放下的帘子,男女纠缠的声音钻进室内,混入灯芯燃烧的哔啵还有室内两人的呼吸声中。
药圃是燕婵精心侍弄的,就这么被人胡乱糟蹋,最先涌上心头的当然是怒气,但如愿还在玄明怀里,背贴着他的胸口,唇上捂着他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郎君同样紊乱灼热的呼吸,一时间反而让羞耻占了上风。如愿既羞又怒,只觉得呼吸烫得吓人,忍不住抬手摸上去,先揪到玄明的袖口,再摸索着去扒拉他的手。
玄明却以为她是年纪尚小脸皮薄,乍听见外边的声音害怕,搂过腰肢的手臂稍紧了些,另一只手则顺势偏转,轻握住女孩的手。
“别怕。”他低声安慰,“一会儿就走了。”
如愿指尖一颤,反握住他的手,紧紧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时间无比难熬,每一瞬都被无限制地延长,如愿闭着眼睛,感受着渐暗的、偶尔晃动的光影,听着呼吸声和外边隐隐传来的嬉闹,始终紧握玄明的手。玄明也同样搂着她,仿佛要替她隔绝那些龌龊。
直到外边那个女声骤然拔高,如愿猛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灯芯烧尽,最后一个灯花爆开,工坊内顿时黑了一半,只剩下靠近门口的一盏立灯烧出幽幽的黄光。
紧接着是一阵窸窣,那两人似是走了,如愿松开玄明的手,从他怀里溜出来,原地动了动脚尖,干脆埋头去重新点灯。
灯一盏盏地点起来,工坊内再次亮起,这回她不敢再去开窗了,只羞恼地红着脸抱怨:“怎么这样……这可是街市,真当这地方没人吗。”
“或许是因药圃处僻静无人,工坊里又放了遮光的帘子,看着也像是无人。”玄明不欲多揣测,只摇摇头,“有伤风化,非君子所为。”
如愿抿抿嘴唇,没回话。
这段被迫听的墙角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经历,如愿是羞恼,玄明则有种说不出的煎熬。这半夜的经历真是前所未闻,让如愿压着胡乱抓挠、话本中莫名其妙的艳情部分,再加上那段纠缠不清的暧昧声音,多少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回想如愿红扑扑的脸、纤细柔软的腰肢还有如同珠玉羊脂的肌肤,脆弱、细腻,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掐出通红的指印。
他一惊,旋即为此羞耻而自责,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龌龊,握过如愿的那只手缩进大袖藏到背后,密匝匝的睫毛倏忽垂落:“……我想回去。”
“你不舒服吗?脸好红……”如愿突然想到什么,迅速收声,打了个哈哈,“也、也行吧,确实迟了。那我们回去吧,反正我也没胃口了。”
她又一一灭灯,尴尬地打开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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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时临近亥时,守在门口等豫王回来的是余善,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佝偻着身子拎着行灯,身后跟着三五个低眉顺眼的仆从,见独孤明夷回来,齐齐行礼问安。
独孤明夷连忙制止,虚扶住余善的手:“已迟了,往后不必等我。”
“有什么迟不迟的?王府也不是供不起这么几盏灯。”余善站在让灯笼照得清晰可见的大门前,站直身体,偏头咳了两声,“至于这把老骨头,横竖也睡不着,每日里戌时睡下,卯时不到就睁眼了,还不如多等等殿下。”
“可是少眠或是易惊梦?”独孤明夷略一思索,“下回来例行看诊时,请位太医替你看看。”
余善只笑着摇头:“不用,老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好着呢,只是上了年纪才睡不着,太医再有本事,也没法让老奴回到三十多岁能驯得服烈马的时候。”那时候独孤清闻还是少年,娶妻都还得再过两年,转眼独孤明夷已长成俊秀挺拔的男人,遥遥地从街口过来,余善一打眼还以为是多年以前的独孤清闻。
他不免有些伤感,咳了一声遮掩:“殿下若是不想让老奴守着,不如趁早娶位可心的王妃回来,到时就是王妃候着殿下了。不过,”他打趣,“真到了那时候,只恐殿下又舍不得让王妃等,自己就能急吼吼地回来。”
“哪儿有什么王妃呢。”独孤明夷微不可闻地自嘲一句,倒是忽然想到什么,回忆着裁衣铺里瞥见的衣料,“找些能裁衣裳的料子,不拘是丝质或是棉质,不过最好是缎面的。一应要天水青。”
“好。”余善不问他要拿来做什么,只应下来,引着独孤明夷往王府内走,三两个眼明手快的仆从跑到前边照路,又喊来门内等着的几个陪侍,一行人慢慢地向前走,渐渐汇入王府的灯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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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不得不和林氏解释她手腕上的淤痕是从哪儿来的。她继承了林氏的肤质,薄且嫩,昨晚抓的那一把立时成了鲜红的指印,到今早就又泛起骇人的青紫,活像是民间故事里的鬼手印,一大早的扯起一截袖子就让林氏吓了一跳。
如愿让昨晚的经历弄得做了半晚上噩梦,还得编理由解释,苦着一张脸:“让人抓的,昨天我去工坊了,遇上个醉汉,偏说我是他家妹子,上手就抓……之后又说认错了。”
“早说了在家也能做木工活,你院子里不是特意做了梓匠台吗,怀远坊三教九流私设街市,真遇上麻烦哭都来不及。”林氏不疑有他,只叫侍女拿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洗净手后给她抹上。
“这回做的是大件的,和客人约好了在工坊拿,总不能等我做好了再搬过去吧,我可搬不动。”如愿用另一只手蹭蹭腰,笑笑,“哎,总之我师姐也在呢,不会遇上什么麻烦的,再说我自己也不是不会打架。”
林氏懒得搭理她,确认药膏已抹匀了,往她手上一拍。
如愿嬉笑着收手,正想讨好林氏两句,饭厅外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侍女,正是香桃,匆忙一行礼,满脸喜色地冲着林氏和如愿道喜:“夏试明天放榜,奴婢今早随着小郎君去礼部见郎主,见已拟了榜,娘子果真高中了!虽是要明天才放,但奴婢心里高兴,小郎君也打发奴婢赶紧来通知,恭喜夫人,恭喜娘子!”
林氏和如愿俱是一惊,倒是厅里别的侍女先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连声道喜,个个笑意盈盈,直把林氏和如愿簇拥在洋洋的喜气里。
林氏这才和如愿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旋即又渗出点泪光,不住地摸着女儿的脸颊肩臂,直道她辛苦,边上侍女又七嘴八舌地劝她是喜事哭出来不吉利。半晌,林氏才收拾好心情,扬声点出手脚麻利的几个侍女去准备明天放榜后的宴客。
“哎,不对,你看阿娘,也是俗人一个,乍听见你考上了,光顾着高兴,都没问名次。”林氏坦然承认,擦去那点泪光,回身问香桃,“榜誊来了没?我们娘子是什么名次?”
“誊了誊了!幸好奴婢识得几个大字,勉强够用呢!”香桃从怀里取出折叠好的红纸递过去,仍是一脸喜气,“娘子可是二甲的头名呢,这回没点一甲,那不就相当于是一甲!”
林氏霎时脸色一变。
第39章 争执 二更
本次夏试共一百五十余人, 与试者都是出自京城的贵女,经考共取六人,本该是一甲取一、二甲取二、三甲取三的安排, 然而在香桃誊来的那张红纸上, 一甲下方空空如也,如愿的姓名在二甲下方, 这回二甲三甲取的人数竟然一样。
林氏一眼就知道恐怕是阅卷中有什么龃龉,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贵人插手, 对点谁为一甲和礼部阅卷官各执一词,礼部不敢得罪,干脆舍了一甲, 把本该是一甲的那个强行塞进二甲当中去。
那点喜气顿时成了被权势敷衍玩弄的怒气,林氏一把揪住那张红纸, 胸口剧烈起伏几个来回,冷笑一声:“倒是欺我林家无人了?玉枝,备车,我过会儿亲自去拜见平山大长公主。”
玉枝应声退下, 先前还在道喜的几个侍女见状不对,纷纷噤声退到一边, 连香桃都收敛了喜气,立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出。
林氏却只从另一个贴身侍女手里取了信封,让她们下去,她怒气未消, 自然而然地把怒火发泄在这回的主考官身上, 仍是冷笑:“我就说姓独孤的少有好东西,连科举都敢插手,待我去平山那儿, 我倒要看看写的什么惊艳文章,能让他保举得这回连个一甲都不点!”
如愿也有些憋屈,心里骂了独孤明夷两句,面上却露出甜甜的笑,语气轻松地哄阿娘:“我倒觉得无所谓,考上就好,至于一甲还是二甲的,都是虚名。”
“往后你就知道了,虚名也是要紧事,大家都长了眼睛,心眼稍多些的一看就知道你是有那个点一甲的才,却被人挤了下来,往后都要觉得你背后无人给你撑腰。”林氏暗恨没先去打点,“你又是女子,尚书省那些考十年才考上的庸才,保不准要怎么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