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但是——”
闻灯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她的指尖在中年男人的胸口处轻轻一划,布料瞬间裂成碎片,散落在地上,若是能够忽略此时紧张的氛围,与闻灯手中雪亮的匕首,中年男人定然乐得把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
那只匕首逼近他的胸膛,抵在他的皮肤上面,冰冷、尖锐,像是毒舌的尖牙,皮肤下面的心脏正在砰砰跳动,越跳越快,越跳越快,男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嗤。
像是蚊虫振翅一般的轻微声响夹杂在中年男人剧烈的心跳声中,他低下头,闻灯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然没入他的胸膛中。
疼痛从伤口传递到四肢,他张大了嘴,想要求救、哀嚎,然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想要逃跑,离开眼前这个美丽的魔鬼,然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想他当年能够以一人之力,将一家七口全部灭门,后来更是在官兵追上来的时候一连杀了五人,而现在他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从窗缝中中吹拂进来的风在房间中凝固了,或许是因为疼痛,男人的眼泪像豆子一样从他的眼睛中掉落。
闻灯微蹙眉,对他道:“不要哭,哭了这血的味道就变了。”
她的话并不好用,男人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闻灯轻叹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插得更深一点。
男人的眼睛瞪得极大,血丝如蛛网般蔓延出来,房间中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而房间中另外的三人却是对他的丑态无动于衷。
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落入白瓷的杯盏中,闻灯向杯中洒了一点白色的粉末,然后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
中年男人昏倒在地上,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少年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对了夫人,我去人间的时候听说有肉身灵芝现世,若是能够取得她的心头血,或许能治好您身上的病。”
所谓肉身灵芝指的是一类人,他们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只是身上的血肉全是宝贝,传闻中修行者吃上一口就能抵得过数十年的修行。
闻灯听后微微一怔,古书上的确有说肉身灵芝对她的病有奇效,但是茫茫人海寻找起来谈何容易,只敷衍说:“日后再说吧。”
她将手中瓷碗放下,白皙的手指落在梨花木的桌面上,那鲜红的指甲在月光下像是沾了血一样。
第56章 六
流霜将中年男人的尸体清理好后, 把少年带到偏房睡下,然后来到闻灯的房间中,往香炉里添了一些她从人间带回来的安神的香, 闻灯刚用了药, 至少这两天身上的病会好很多,流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
零星的火光透过镂空的香炉在黑夜中明明灭灭,袅袅青烟在月光中缓慢升起,如梦似幻,流霜扶着闻灯到塌前躺下, 给她盖上薄毯。
闻灯从喝下那凡人的心头血后便一直都没有说话, 流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但是看得出来夫人此时好像并不快乐。
只有在自己刚回来,夫人对她说, 她又见到他的时候,她才是快乐的。那时她的眼睛里像是带着星星, 从唇角到眉梢,都洋溢着喜悦,然而那喜悦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 很快就消失了。
见闻灯阖上眼睛,流霜轻轻退到外屋的小榻上坐下。
夫人口中的他不会是她的那位心上人吧,只是夫人如今被献给了魔君, 她即使真的见到了分离多年的心上人, 他们两人该如何走到一起。
天意弄人,终究还是天意弄人。
只要再早一日,都比如今这般境地要好上许多。
可这世间众生,有谁能够预测得了天意。
流霜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侧头望着窗外。
月华千里, 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连绵起伏的黝黑山脉,天虞山脚,梨花遍地,胜雪三分。
魔宫正殿,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交横的树影散落了一地,琉璃灯盏在大殿中如同浮动的莲花,将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落在墙壁上。
魔君苍衡正坐在王座上,垂眸看着脚下的莲花灯盏,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
昨日那女子被带走后,罗章与他说起那女子的名字。
闻灯。
竟然是叫闻灯。
苍衡立即想到自己那场古怪的梦,他那梦中所见又有几分真假,现在他的魔宫里倒是真的多了一位叫闻灯的夫人来。
苍衡扯了扯嘴角,神色晦暗不明,青丝从他两鬓前垂下,映着烛光如树影般浮动,狭长的眸子中似有星光闪烁。
他闭上眼,掩去眸中冷意,再次入了那场莫名的迷梦当中,而这一回女子的面容终于清晰了起来,与他今日在大殿中所见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鲜红的血珠从闻灯的嘴角淌下,而他心爱的姑娘沈萤萤脸色苍白,发出微弱而绝望,像是被抛弃的幼猫一样的哀叫声。
苍衡睁开眼,莲花灯盏如往常一般在大殿中盈盈盛开,灯芯处的一豆光亮,泛着温柔的昏黄,一抹怒色在他眼中翻涌,久久未能平息。
外面的天色还未完全亮起,他起身出了魔宫,宫外的众位魔使见到他来,臣服跪在地上,苍衡并不理会,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待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魔宫后面花园中的一株极为高大的梨树下面,盘踞的树根好似数条长蛇,树枝上挂着的红色飘带垂到他的眼前,一如梦中所见。
他抬起头来,梨花如飘雪般纷纷落下。
他觉得自己此时有些可笑,竟然会把一场梦当了真。
然随即手指闪烁出刺眼的白光,白光落到地面上掀起一地的尘土。
地面龟裂,尘土散开,带着鲜红血迹惨白骨架就这样映入他的眼中。
处理尸体的人修为不高,故而只能化去死者的血肉,不能将他的骨头一同化成齑粉,这倒是与他梦中所见到的闻灯身边的那个侍女贴合到一起。
苍衡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清晨的日光透过枝叶间隙洒落窗外的草丛中,翠绿的叶子托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着七彩的光。
魔宫中的美人知道又有人给魔君陛下献美人,她们平日里见不到陛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些乐子,原本是想去戏耍下那位新来的夫人,只是之后听魔使说新来的夫人是闻灯,一个个便歇了过来看热闹的心思。
闻灯的名字她们也是听过的,魔族中的男人们以为她是一朵带着毒的瑰丽华美的花,他们知道她很危险,男人的天性又使他们格外地想要征服她,但下场大都比较凄惨。
女人们就很简单,在她们看来闻灯就是个没有心的疯子,对她好的,不好的,最后都死在她的手里。
这样的人还是不招惹得好,魔宫里的生活虽然无聊,但她们还想活着。
只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也拜到在石榴裙下,到那时候,这魔宫里可就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了。
清风徐徐而来,吹动帘子下系着玉珠的淡粉流苏叮当作响,闻灯早早得起了床,流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窗边,微微仰着头,望着在枝头跳跃的鸟雀。
“夫人要梳洗吗?”流霜来到闻灯的身后,轻声问询。
闻灯回过头,对着流霜点了下头,然后移步到梳妆台前坐下,流霜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梳子,为闻灯梳头。
闻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步摇,想要昨天在大殿里遇见的苍衡,眉眼都弯了起来,流霜无意间看见镜子里闻灯,随即愣了一瞬,闻灯很少笑的,从前对着那些觊觎她美色的男人,她即便会笑,那笑容中也是透着两三分讥讽与凉薄。
今日她这般笑流霜却是看得出来,是出自真心的。
流霜收回目光,继续给给闻灯梳头,也笑着问道:“夫人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啊。”
“是不错,”闻灯点头说,待流霜梳好头,将一支精心挑选的步摇插在闻灯的发髻上。
闻灯又道:“你下次再去人间,记得给我带两盒胭脂回来”
流霜拿着木梳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女为悦己者容,夫人是真的遇见那个心上人了吧。
流霜还没有见到那人,心中对他已经有了埋怨,他若真心疼夫人,怎么舍得夫人在魔渊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
可这话她无法说给闻灯听。
闻灯握着扇子,微微歪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一想到李浮白并未死去,他还活在这个世上,闻灯的心情便好上许多,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他。
自己现在身在魔宫,成为他众多的夫人的一个,按照罗章和魔使所言,苍衡之所以会留下她,是因为她与他如今的心上人有那么一点相像,她不过是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的替身罢了,与这魔宫中的其他夫人们没有什么两样。
闻灯怕他常到这边来,又怕他不到这边来。
第57章 七
镜子中映着闻灯依旧有些苍白的面容, 闻灯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沉的脸上多了些许的笑意,她从梳妆柜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个沉木盒子, 将盒子打开后, 一支玉簪赫然躺在里面,簪子上精心雕琢了两朵含苞欲放的山茶,闻灯白皙的手指在玉簪上轻轻抚过。
下一刻,她又咳嗽起来,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很快喉咙里又涌上了血腥味, 零星的血点溅到那只玉簪上面,像是雪地里又盛开了一朵寒梅。
闻灯注意到后, 立刻拿了帕子将玉簪上面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这一擦, 便又擦了半日去。
这算是个消磨时间的办法了,待那玉簪上看不出丝毫的血迹后,闻灯将它重新放回了檀木盒子里, 原本是想要将盒子再放回抽屉里的,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盒子留在了梳妆柜上。
作为魔君的众位夫人之一, 她在这魔宫中唯一需要做的好像就是想着该怎样讨魔君的欢心, 只是那位魔君陛下也不来她这里。闻灯蓦地想起苍衡昨日看向自己时的目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流霜给闻灯梳洗后,带了些吃的去了偏殿给她昨日从人间带回来的少年,她还以为少年会被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吓坏了, 然而少年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面,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流霜想到这个少年是因杀了自己全家才进的死牢,昨天晚上那些对他来说可能确实是个小场面,流霜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年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回流霜说:“萧衍。”
流霜哦了一声,将手里的吃食放下,少年在这里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以后门外花园里那棵梨树下才是他永远的家,她不需要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浪费太多的感情,况且也没什么好问。
流霜转身从房间中离开,她走了没两步,听到少年再次开口,问流霜:“我什么时候会死?”
流霜停了一会儿,对少年说:“看夫人的病情吧。”
少年得到答案后再也没有出声,他对自己的生死不在意了,死在人间或者是死在魔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死在这里应该更好一些,他能够离那些令人作呕的人更远一些。
少年微抬起头,阳光通过窗纱,落在他的面庞上,他闭上眼,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面前,浸泡在血泊里面,少年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流霜回来后,向闻灯说着她打听到的关于魔宫和魔君苍衡的一些消息。
她说自苍衡登基以后,魔宫中就很少设宴了,比往日里冷静不少,而陛下虽然收集了很多与他心上人相像的美人,但是他很少踏足这里,宫中的魔使们也看不明白陛下他待这些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灯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听着流霜的讲述,唇角始终待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流霜向来揣测不清楚闻灯的心意,她只希望闻灯能够过得开心一点。
院子里传来响动,流霜转头看向窗外,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对闻灯说:“外面好像有人。”
闻灯依旧坐在塌上,靠着身后的软垫,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她手里握着扇子,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苍衡,嘴角含笑,神情慵懒,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霜不放心,起身对闻灯说:“我去看看吧。”
她来到院子外面,看到萧衍站在另一侧的长廊中。
“看到人了吗?”房间里的闻灯开口向流霜问道,声音清冷,像是清爽山泉潺潺而下,带着凉意。
流霜回道:“是我从人间带来的那个少年。”
“让他进来吧。”
“你跟我来吧。”流霜将萧衍带到闻灯的面前,闻灯掀开眼皮看着他,半晌后,很突兀地笑了起来。
魔渊中的日光渐渐昏沉起来,带着午后的醺意,意兴阑珊在屋檐上洒下一片跳跃的光点。
房间里,流霜正在为闻灯调香,听到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手一抖,手中的香料多放了一些,这份安眠香的效果定然比不上原来的,流霜皱起眉头,起身皱眉喊了一声:“谁呀!”
那人没有应声,只是站在门前,逆着光,流霜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只是隐约觉得有一点眼熟。
玄色的长袍上的银色织纹在月光下如同水波一般涌动,这并不是一般魔使的装束。
在魔宫中能够随意走动,且没有魔使阻拦的,恐怕只有那位陛下了。
流霜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中的震惊几乎要化作实质,当年苍衡在与前任魔君在浔江大战时,她曾远远地看过苍衡一眼,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如同一辙。
“魔君……陛下?”流霜连忙将手中香料放下,跪伏在地上,心中奇怪今日魔君怎么会到这里来,与夫人是否有关。
内屋里的闻灯正听着少年轻声哼唱他家乡的歌谣,手中的扇子在桌面上随着节拍轻轻敲着,她听到外屋的响动,却不曾睁开眼,苍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细碎的阳光铺在铺满房间中的每个阴暗角落,她手中的团扇绣着栩栩如生的花卉,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塌上,她随歌声打着拍子,少年的目光凝驻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幅陈旧泛黄的画卷在苍衡的面前徐徐展开,和谐却又无比刺眼。
苍衡的梦中出现过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影,是他帮着闻灯从人间抓来更多的男人,将他们残忍杀害,尸骨就埋在花园中的那株梨树下面,愤怒瞬间如烈火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苍衡望向闻灯,他梦中的那些场景在短短两日里已经一一应验,等到来日,她是不是就会把沈萤萤抓到这个地方,放她的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