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阵法委实古怪,他与沈萤萤二人竟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万松山上的那些弟子们也不是每一个都会被困在这阵法中的,似乎是专门针对了某些人。
“苍衡呢?”柳惊眠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回答说:“他出去了,我让他去看看能不能破解这个阵法。”
柳惊眠嗯了一声,带着些宠溺的语气对沈萤萤说:“你这回可算老实了。”
沈萤萤有些羞愧低下头,她天赋不好,之前逞能跟着柳惊眠一起去秘境当中,结果差点拖累了他。
“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外面的护山大阵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柳惊眠带着沈萤萤来到那裂缝的边缘,皱眉看着脚下裂开的巨大缝隙。
恍惚间好似听到有人念叨起一个名字,柳惊眠猛地转过头去,在他身后的那片焦土上,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衣衫褴褛,身负重伤,满脸都是肮脏的血污,恐怕已活不了多久,柳惊眠来到此人面前,问道:“你说那人是谁?”
“闻灯……”这人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他痴痴笑着说道,“那是三百年前鲸州闻家的大小姐,闻灯啊。”
柳惊眠浑身一震,看了身旁的沈萤萤一眼,竟是想也不想,跳了下去。
沈萤萤愣在原地。
闻灯……
那是谁?
她从来没在柳惊眠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柳惊眠与她是什么关系呢?
第72章 二十二
沈萤萤望着脚下的深渊, 她咬着唇,犹豫良久,最后到底没有随柳惊眠一起跳入裂缝之中, 她倒不是胆小, 只是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想到下面去拖累柳惊眠。
沈萤萤站在这里,晚风轻轻地吹过,天空中飘舞着无数燃烧过的灰烬,映着红色的天光, 像是鬼魅一般。
远处万松山的弟子们在哭嚎, 沈萤萤轻轻叹气, 此事无论有个什么样的结果,对万松派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们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发展到今天,而从今天过后, 万松派再想要如往常一般在这星云十三州当中有个立足之地,恐怕是难了。
沈萤萤垂着眸子,无聊地计算着眼前这道裂缝的长度和宽度, 她听到自己的身后响起脚步声,转过头去,发现是带着他们来到万松山上的余映雪余三公子。
这位余三公子此时一脸的疲惫与愤怒, 还有几分哀伤, 他向沈萤萤问道:“沈姑娘有见过我的父亲吗?”
他的父亲,他的两位叔叔,还有余家的那位老祖,全部都在这场异变当中消失了,他找遍万松山的每一个角落, 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最后便来到了这里。
沈萤萤也没有见过余映雪此时要找的人,不过既然其他的地方都找不到人,那或许就在这里了,沈萤萤对余映雪回答说:“应该是都在下面吧。”
“下面是什么地方?”余映雪问她。
沈萤萤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余映雪低头望着脚下的这道裂缝,如果他的父亲真在下面的话,他势必也要下去看一看的,只是万松山如今这个样子,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余映雪也觉得有些无措,他又问沈萤萤:“柳公子和那位穿黑衣的公子呢?他们怎么没有陪在沈姑娘的身边?”
想到柳惊眠刚才听到那个名字后,不管不顾直接跳了下去,沈萤萤眸光中闪过一丝失落,对余映雪说:“他们也下去了。”
余映雪皱了皱眉,他愈加的好奇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是在他下去之前,至少得交代几个弟子将眼前的这片残局收拾好,若是今日的事传扬出去,那些联合起来攻打万松派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门派,恐怕会对他们万松派更加记恨。
万松派几百年的心血,终是要毁于一旦。
余映雪已经没有心力去关心这些,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他父亲和两个叔叔的安全,他打算先回去向几位师兄交代一下,结果一转过头去,就见余夫人正向他们走来,她走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像是夜间漂游在坟地上的鬼魅,余映雪一个阔步走过去,扶住余夫人,问他:“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余夫人声音有些沙哑,她回答余映雪说:“我过来看一看。”
她环顾着四周这片狼藉,奇怪的是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的难过,反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痛快,她向余映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映雪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回来的时候,万松山都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他叹道:“我们余家怕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什么人?”余夫人问他。
余映雪并不知道,沈萤萤开口说:“我听他们说起一个名字,好像是叫闻灯。”
余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一般,余映雪吓了一跳,将余夫人紧紧抱住,问她怎么了,过了好久,这位余夫人才回过神儿来,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余映雪,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只是她笑得让人格外心疼,余夫人笑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余映雪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这段时间三夫人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去想,总是想不起来,直到现在她仍然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在一团迷雾中。
在她听到闻灯这个名字的时候,这片迷雾好似被吹散了些。
“她也在下面吗?”她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点点头,余夫人笑了一笑,然后轻轻将抱着自己的余映雪推开,余映雪困惑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母亲,紧接着他的瞳孔缩起,余夫人已经跳入裂缝之中。
“母亲——”
余映雪大叫一声,随余夫人一同跳入那深渊当中。
沈萤萤僵在原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位余夫人,却是什么都没有抓住,冰冷的风从身后漆黑的焦土上掠过,沈萤萤有些冷,她抱住自己,在巨大的石头后面蹲下。
深渊之下,四周泛起幽幽的红光,深色的河流如同血浆一般在平原上缓缓流淌,巨大的带着孔洞的岩石高高矗立,拉长的影子横在河岸上,众人失魂落魄地在两侧的河岸上游走,好像没有了魂魄一般,只是脸上的表情愈加的痛苦,涕泗横流,哀声遍野。
白色的长幡在空中飞舞,发出猎猎声响,如泣如诉。
而那墨色长龙团成一圈,像是一睹坚不可摧的高墙,将所有人困在此阵中。
闻灯落下来的时候,苍衡仍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觉得古怪,这委实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闻灯侧头看向苍衡,只见他双眸紧闭,眉峰聚拢,闻灯当即明白,这位魔君陛下恐怕是在刚才落下深渊的时候松懈了心神,故而如那些人一样,陷入心魔当中。
他这个时候倒是老实了,闻灯抬起手,在苍衡的眉宇间轻轻抚过,现在他不会对她恶言相向,不会总说那些让她伤心的话了。
他在他的心魔中,又会看到些什么呢?
闻灯拉着苍衡在巨石上坐下,她望着河畔那些流出血泪的人群,缓缓将头靠在苍衡的肩膀上,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灵风落在她的手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一时间,她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鲸州。
不知道苍衡要用多久会从他的这场心魔中醒来。
闻灯有些恶毒地想,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倒也挺好。
苍衡看到了那些很久远的往事,他被困在十方州下,因屠龙被降下重罪,注定要在千尺寒潭下受尽刑罚,他的记忆被虚华镜封印,魂魄被投到镜中不停轮回,每一次轮回都是一场苦难的开端,他需得经历父母早亡、亲友离散、君王猜忌、属下背叛的种种折磨,他想要的总如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即使得到了,也要很快失去,他会痛恨上天为何待他如此不公,却又注定要在这轮回中承受人世间所有的痛苦。
苍衡是他最后一世时的名字,待他一身是血从虚华镜中爬出来的时候,前尘往事皆忘了个干净,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雪地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于是他跪在雪地上,将满是伤口的双手插进这片白雪中,妄图翻找出他留下的字迹,可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他的双手双腿在寒风中失去知觉,他仰头望天,怆然涕下。
他想要再找到那个人的名字,可四周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再记得鲸州的那段往事,也不再记得记得在鲸州城中等她回家的那个姑娘,记忆的深处所能够看到的除了那段无休止的痛苦轮回,就只有一片混沌了。
天地苍茫,狂风呼啸,远处缥缈间似传来一声龙吟,仿佛是在嘲笑他如今的可怜模样。
有人对他说:“你该留下,留在这里,守护这里。”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上面落了雪,被他的血染红,又很快融化,他忘了所有,口中却喃喃着说:“她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地重复:“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那声音告诉他,他该化身成苍龙,从此以后替他斩杀的那条恶龙,守护在这里。
可是苍衡不愿留在这里,他总觉得有人还在等着他回去,他必须离开这里,去找到她。
他答应过她的,他会回去。
“离开这里,你就要永远失去她,何必呢?”那来自虚无的声音携来漫天风雪,在一瞬间将苍衡淹没,风雪中又夹杂了浅浅的叹息,似对命运不可扭转的唏嘘,声音劝道,“留在这里吧……”
那声音越来越轻,被吹散在风中,已听不大清楚。
苍衡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他从十方州中出来,被虚华镜压制的修为得到释放,他被迫飞升至天界。
后来,他再一次来到十方州,他在这里遇见了沈萤萤。
见到她的时候,苍衡的心头猛地一跳,他便以为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姑娘。
这场心魔到此便是终结,苍衡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又想起十方州下那段苦刑般的轮回,心生厌恶,他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肩头有些沉。
转头看去,闻灯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沉沉睡去。
第73章 二十三
苍衡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该立刻将身边的这个人推开,可此时他的身体僵硬,竟是丝毫都动弹不得, 以至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药, 所以才会这般无力。
他的视线垂下,落在闻灯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那只手上,她手背上青筋高高凸起,可见这人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苍衡的目光从那只手渐渐上移,落在她的脸庞上,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 她是不是常用这样柔弱可怜的姿态, 引得魔渊中的那些大小魔族们全部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风声呜呜而过,河畔的众人在痛苦的哀嚎声中,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想来再用不上几个时辰, 这些人就得全部死在这里了,苍衡倒也还记得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他正要起身, 却被身边的闻灯一把抱住。
苍衡的身体再次僵硬,脑中一片空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闪过, 他没能抓住, 便消失不见。
“好冷……冷……”闻灯的嘴唇青白,脸色如纸一般,没有丝毫的血色,她的身体在战栗,像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苍衡垂眸静静看他, 自己在心魔中又回到了十方州下,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心魔会是什么呢?
“冷……”
她的身体蜷缩起来,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米,脸上布上了一层像是死亡即将来临时的灰白。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仍旧是极美的,上天赋予了她无双的美貌,她也仗着这番美貌,在魔渊中如鱼得水过了几百年。
她好像就要死了,如同秋天会凋谢的花,零落在泥土中,化作一抔黄土,再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而从此苍衡也再不必去担心她会对沈萤萤使出什么阴狠的手段。
她死了,倒也很好。
闻灯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气息微弱,好像整个人也要融化在万松山下的深渊当中。
像是十方州上漫天的飞雪,虚华镜中飞散的游魂,轻轻的一点冲击,就会破碎。
苍衡抬起手,想要碰碰她苍白的脸颊,可随即他像是受到惊吓,又像是恼羞成怒一般,猛地将那只手缩了回去。
或许是在虚华镜中还没有耗尽的那点慈悲心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他最终还是往闻灯的身体中输了些灵力,见她的脸色稍微好转,便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她仍在喊冷,苍衡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神情中似带了几分的嫌弃,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盖在闻灯的身上,她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衣角,仿佛是怕他会离开。
可现在她抓住的就只是一件衣服罢了,再也困不住苍衡了。
然冥冥中,似乎仍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都缚在其中。
苍衡的衣服已经给了闻灯,他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抬手要推开闻灯,却又听到闻灯低低地叫了一声:“李浮白……”
在万松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晚上,她看到自己时候,那个被吹散在风中的名字,应当就是这个吧。
李浮白?
既然她心中有人,为何还会到魔宫之中?
苍衡觉得可笑,在魔渊中关于闻灯的传言他听了不少,而在那些离奇的梦中,他也看着她将一片片真心给踩在脚下,他以为她这样的人不会有心的,原来她心中,也会有一个人。
“我好想你……”闻灯有些哽咽,她手上的力气似乎是松了些,她的脑袋在苍衡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一只流浪了很久的小猫,她撒着娇,“我想你了,李浮白……”
她落了泪,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这不是苍衡第一次见到她哭了,泪水落到苍衡的肩膀上,那里薄薄的布料被晕湿了一片。
苍衡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双手抖个不停,完全不听使唤了,他费力地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许久过去,这股难以控制的战栗才结束,他的表情愈加阴沉,至后来已经有些狰狞。
苍衡回过神儿来,将仍靠在他肩膀上的闻灯一把推开,起身飞身而下,向河畔走去。
苍衡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原本该陷在心魔中的闻灯却突然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将脸上的泪痕擦干,长长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