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盛铭那口气,好像很生气,这在宋拾一的印象中,她很少见他这么对周遭人说话,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所以是谁把谁带来了,才让他这么不高兴?
盛铭说过他会考虑她的感受,不会请一些她不喜欢的人来,难道是有人带了她讨厌的人来给他庆生吗?
“这点小事,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这个声音宋拾一也熟悉,说话的人是杜泽。
是他就不奇怪了,他那人总会做些让别人不舒服的事。
不过当务之急,她得先把衣服穿好。
刚才挑好的礼服就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她走去拿礼服,刚迈出一步才意识到有点不妥——高跟鞋落地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哒”,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足以被一墙之隔的另外两人听到。
宋拾一心跳如鼓,还好外面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交谈声并没有停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在挪动地方了。
回头再看贺培风,却见他忽然朝她走来。
似乎是担心脚步声惊动外面的人,他明显放慢了步速,但动作依旧从容,神色依旧淡定,与她的惊慌失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他过来干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扫了一眼她的脚,又看向她。
这什么意思?
他微微挑眉,又扫了一眼她的脚,再看向她。
宋拾一则是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着。
两人用眼神你来我往交流了一番,最后还是交流失败。
贺培风一向面部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类似于无奈的神情,最终他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注视下,弯下了腰。
好好的,拜她干什么?
她正满脑子问号,忽然感受到脚踝被人轻轻拍了拍。
原来他刚才那眼神是示意她把高跟鞋脱掉,但见她一直没领会,他索性就自己动手了。
看着某人坚实的肩背,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放了上去。
她扶着他抬起一只脚,他动作利索却也足够温柔地帮她脱掉了那上面的鞋,然后又是另一只……
赤脚站在地上,她比他又矮了一大截。
他垂眸看着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嫌她矮吗?她还没嫌他高呢!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要去拿衣服, * 结果一不小心,手臂又碰到了身后的衣架,金属碰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回,门外两人的交谈声也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似乎朝着衣帽间走了过来。
宋拾一顿时浑身紧绷,她不怕被人看到自己和贺培风共处一室,但是这不代表她乐意被人看光光啊,何况那人有50%的概率是她最讨厌的杜泽。
幸好贺培风反应够快,在那人走进衣帽间前,拉着她躲到了一排衣服后面。
这是试衣镜和衣架之间的一个狭小空间。
为了不被看见,两人不得不靠的很近,宋拾一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轻轻搭在他胸前的手能清晰感受到他强劲有力但明显有点过速的心跳。
男人的脚步声在衣帽间入口处停了下来。
盛铭的声音再度响起,听着离他们有段距离:“我问你话呢?你找什么呢?”
所以说此时停在衣帽间入口处的人还真是杜泽。
“我怎么好像听着有人在?”
杜泽这么说的时候,宋拾一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更近了一点。
宋拾一几乎可以想象,他再往前走一步或许就会看到躲在一堆衣服后的她和贺培风。
贺培风也像是想到了什么,挪了挪位置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形之下。
所以即便是杜泽真的走了进来看到了他们,她也不会被他看光,因为贺培风已经用自己的身体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第44章 “让她滚。”他说。……
宋拾一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正好对上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颚。
难得见到他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所幸那脚步声再度响起却是越来越远了——杜泽应该是没看到他们,返回了房间。
那一瞬间,宋拾一能清楚的感知到男人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 他垂眸看向她。
两人距离近到呼吸可闻的地步, 而且她还穿得很“清凉”,被他用身体遮挡着, 像是正被他拥抱着一样。
大约是觉得这情形太过于暧昧, 他微微朝后退了一步,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也试图和她保持着距离。
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克制到让她一度怀疑人生的贺培风了。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跃跃欲试要对她袒露心扉的人,盛铭一来,就又退缩了。
宋拾一发现, 好像每次盛铭一出现,他就会对她冷淡许多。
说真的, 要不是她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男人, 她都要怀疑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了。
宋拾一有点生气, 故意凑上前去,明知故问道:“躲什么啊?”
然而还没等贺培风说什么,就听一墙之外的盛铭怒气冲冲道:“你这就是诚心给我添堵!”
接着是杜泽絮絮叨叨的解释。
宋拾一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没什么兴趣, 她重新酝酿情绪,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用只有她和贺培风才能听到的气音问他:“你刚才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是什么?”
外间传来杜泽 * 气愤的声音:“为了个宋拾一, 有必要搞得这么僵吗?”
刚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又被打断了, 看来他们不离开,她什么话都从贺培风这听不到。况且杜泽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这简直就是逼着她这个不想听壁脚的人偷听他们谈话。
再看贺培风,他捉住了她那只在他胸前“乱摸”的手,眼睛像是在看她, 又像是在出神,眉头微微蹙着,显然也在听外面两人说话。
盛铭反问杜泽:“你说呢?”
“不是……”杜泽似乎很无奈,“我真要怀疑宋拾一是不是给你下蛊了,陶然人家一小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
刚才宋拾一一直心不在焉的,也没太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到了这一刻,她才搞清楚,原来是杜泽把陶然带了过来,才让盛铭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过,陶然什么时候跟杜泽凑到一块儿去了?
“她没做错什么?”盛铭似乎笑了一下说,“那就是我做错了。”
“你也没做错什么啊!”杜泽语气中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起出个差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她宋拾一是不是太霸道了?”
什么叫一起出个差?他们只是出差吗?还怪她霸道?
宋拾一简直要气笑了。
盛铭不客气道:“你说话就说话,别老捎带着她!”
杜泽说:“行行行,不说你的心肝宝贝儿!就说陶然,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对人客气点,你看人家还记着你的好呢,听说你要过生日说什么也要来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盛铭:“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
杜泽忽然笑了,这笑声在宋拾一听来猥琐又恶心。
她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就听杜泽说:“事先声明啊,在她离开铭泽前,我跟她可还不熟呢。后来看她被你赶走无处可去,小姑娘一个人在北京又挺可怜的,我就帮她介绍了个去处……”
原来给陶然介绍工作的不是盛铭,而是杜泽。
杜泽继续道:“她大概是出于感激吧,就请我吃了顿饭,吃饭时不小心多喝了点,结果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内容大家都懂。
这可真是出乎了宋拾一的预料,她怎么也想不到,陶然离开铭泽后竟然会和杜泽搞到一起,可是杜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应该很清楚的。
先不说其他,杜泽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而且听盛铭说他在很多地方都要仰仗未来老丈人的资源,所以是绝对不会为了其他女人和他那未婚妻闹掰的,看那个菲菲的下场就能说明一切了。
陶然应该是见过杜泽未婚妻去铭泽手撕菲菲的,却又和杜泽厮混到了一起,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盛铭似乎很不屑:“我对你们的事情没兴趣,总之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我真想问问宋拾一,她到底怎么想的!”杜泽冷笑一声说,“你和陶然要是真睡过那我还能理解她,问题你们明明清清白白的,就一 * 起出个差而已,她这么要死要活的,又是闹分手又是把人赶尽杀绝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拾一闻言不由得蹙眉,杜泽这话她就有点听不明白了,难不成是陶然说她和盛铭是清白的,他就信了?
盛铭明显也有一样的疑惑,他问杜泽:“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俩又没真睡过,宋拾一她凭什么这么对你、这么对陶然?”杜泽愤愤不平地说着,转瞬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说,“你别说,起初我看你们动静闹那么大,以为无锡那次你俩真睡了呢!后来陶然跟我说那都是误会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直到亲身体验过我才信了……”
宋拾一忽然怀疑,自己的听力和理解能力肯定有一个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字她好像都听得见,但当它们组合起来,她却听不明白了。
难不成杜泽的意思是,盛铭和陶然在无锡根本没发生什么,但他们俩却都误以为发生了什么吗?
开什么玩笑?她真想出去问问杜泽他说的是什么屁话?
如果他们之间真是清白的,那当初盛铭为什么要承认?陶然又为什么会承认?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但却是转瞬即逝,让她没来得及去捕捉,而且她发觉自己也并不想去捕捉。
整个房间忽然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中。
“喂,发什么呆呢?”是杜泽在问盛铭。
盛铭没有出声,但宋拾一却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好像她的视线能穿越墙壁,看到一墙之外的盛铭。
杜泽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别说你对陶然还真有什么想法啊!无论如何兄弟我可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片刻后,宋拾一听到盛铭终于再度开口。
“让她滚。”他说。
他语调平平,乍一听不觉得有什么,但了解他的人却听得出,此时的他应该是极力压抑着愤怒的。
杜泽大约是没想到他费了半天口舌,盛铭还是这个态度,于是又换了副口吻说:“差不多行了啊,兄弟今天来也是为了给你庆祝生日,你这样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盛铭还是那句话:“让她滚!”
而这一次,他没再克制,就是把他对陶然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杜泽见状又语气又缓和了下来:“行行行,听你的,谁让今天你最大呢?我这就出去让她走,别为了个女人伤咱兄弟和气!”
开门关门的声音传来,杜泽和盛铭离开了房间。
对于盛铭和陶然在无锡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宋拾一还是不确定的,可盛铭刚才的反应却像是证实了什么,让她莫名的心慌。
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宋拾一很少让自己去想起,但因为杜泽的这番话,许多画面又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了脑海中。
她不由得又想起那支验孕棒,她当时因为那个才断定盛铭和陶然不是第一次,可后来从盛铭的反应看应该是她错了,但她也不认为陶然是那么没有常识 * 的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陶然故意放了支验孕棒在那让她看到,至于目的是什么也是显而易见的——后来她怒气冲冲失望透顶去铭泽找盛铭说分手,那可能正是陶然所期待的。
宋拾一又想到了那一天……
她以为那天她被屈辱和愤怒冲昏了头,根本不会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但到了这一刻,那些曾经让她想不通的、湮没在记忆中的片段忽然就浮出了水面。
她记得她当时讥讽盛铭,说他真喝断片了怎么还能爬起来办事,而盛铭在听到那话时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的茫然。
当时她只当那是他无言以对的反应,如今想来他或许也怀疑过吧。
但最终他们都选择了“相信”陶然,因为他们潜意识里认为陶然不会故意制造出那种假象。
可那都是基于他们当时对陶然的“了解”,如今联系她后来所做的一切,如果再去说当初那次“意外”也是她的精心设计,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说,盛铭从来没有背叛过她吗?
如果这才是事情的真相,那她的那场伤心又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他们还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吗?
在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前,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注视。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其中盛满了她一时间难以分辨的、矛盾又复杂的情绪。
贺培风没想到盛铭的那次“意外”还有这样的内情。
或许杜泽的话也不能尽信,但他并不关心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关心的是宋拾一在得知这些后的反应。
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他没有错过。
所以她后悔了吗?彷徨了吗?
见盛铭为她纠结为她痛苦,她有没有心疼过犹豫过。如果以前没有,那现在呢?
或许误会解开,他们马上又会重归于好。
可是,如果是那样,他又算什么?
但这似乎怪不到任何人,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她“目的不纯”,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放纵自己沉沦,期待着她能有哪怕一点点的真心。
所以,要怪就怪他没管住自己的心吧。
宋拾一抬头看着贺培风,看着那双漆黑的瞳仁中自己的影子,也看着他的纠结和迷惘。然而那些复杂的情绪终究慢慢褪去,那双眼中的光好像也随之消失了。
她知道,他今天想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或许是听不到了。
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忽然就松了,他转身拿过她刚才挑选好的那件礼服递给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