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人,秦凡思凭什么看?
而秦凡思却直了眼睛,声音柔到不行。
“如是... ...”
他多想似往年一般,一睹她芳颜。
可她抬起头来,一双水亮的眼眸下,却戴了白纱遮面。
秦凡思大失所望,章纪堂却小小松了口气。
他两步走到沈如是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温言在她耳畔。
“怎么不在车中歇息?外面乱,交给我处置便是。”
乱得是秦凡思,处置的也是秦凡思。
秦凡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径直开了口,同沈如是道。
“你是被迫的对不对?你不要怕,你跟我走,我救你出这火海!”
他像个救美的英雄一般,朝着沈如是伸出了手。
章纪堂只想把他的猪蹄子给剁了!
旁人说三道四也就罢了,他不当回事。
可这秦凡思竟然敢把沈如是带走?!
谁给他的脸?!
他不悦到了顶点,就在这时,沈如是开了口。
“秦四爷,多谢您替我着想。不过这桩婚事,乃是我自己愿意的,同被迫全没有关系。您不必担心。”
秦凡思被这话砸了个脑袋发晕。
她好端端在天风楼,怎么就突然嫁人了?
他当时不在天风楼,但不是都传,她是被迫的吗?
是那章纪堂仗势欺人压迫的!
“真的?如是,你若是被那人绑了,你就.... ...”
沈如是无奈的声音从面纱下传出来。
“我真是自愿的,您不必担心了。我记着您的情谊,日后山高水长,自会再见。”
章纪堂就希望不要再见了。
秦凡思却根本就不肯再见。
他不死心的很,干脆不再赶路,就跟着章家的车马,章家车马到什么地方,他就到什么地方。
仿佛护卫着沈大美人一般,时刻准备着。
章纪堂暗暗授意葛效用点把饭把他甩掉,都没能成。
弄得章首辅心情十分不好。
原想着单独带了妻子回京,正是两人之间亲近的时候,时而想到刚出了禹州没多久,就被秦凡思缠上了。
秦凡思不仅缠着他们,还每每在休歇的客栈茶馆,背诵什么诉衷情的诗词。
什么“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秦凡思一边说,一边遥遥举杯,然后喝干了杯中的水。
章纪堂想把杯子都塞他嘴里!
还说什么“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吟完便仰头望月,再转身看向沈如是,眸中柔情万千。
章纪堂心下暗气,他怎么不上天呢?!
偏偏沈如是任他在这弄些诗词诉衷肠,时不时还同他微微一笑。
章纪堂牵了她的手直接回了客房。
走得太急,风吹起她的面纱,章纪堂不许她再戴着,他要看清楚她到底如何作想。
可他还没开口,沈如是先开了口。
“您怎么了?”
章纪堂一噎,但稍稍恢复了几分的理智。
“夫人喜欢听那秦凡思吟诗作对吗?”他说着,还补了一句,“他科举多次,连个举人都没中。”
而他首辅大人,却是少年中第,金榜题名的男人。
谁想沈如是却道,“可是那样美的诗词,谁又会不喜欢呢?”
章纪堂皱眉,沈如是忽然目光悠远了一瞬。
“我虽然喜欢那些诗词,但与感情却是两桩事,在这一点上,所有花楼的女子和恩客都一清二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向着窗外看去,看到了什么章纪堂不晓得。
但他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她说这些都与感情不是一回事的时候,口气是万分清醒,没有一丝混沌的。
章纪堂不免拉住了沈如是的手,轻轻捏了捏,看住了她的眼睛。
“可我不喜欢听秦凡思同你说这些,更不喜欢见你回应他,哪怕一个眼神。”
沈如是在这话里默了一默,然后点了点头。
“我晓得了,以后不会了。”
在其位谋其政,她现在是首辅的“妻”。
她答应的畅快,章纪堂还有些没料到。
他在这畅快里,心情也畅快了起来。
这日再见到令人厌烦的秦凡思,章纪堂也没冲他鼻孔出气。
他想她到底还是同他好的。
秦凡思算什么呢?
夏日的夜里也如架在火上烤一样,热得厉害,客栈到底不如家中舒适,章纪堂被热醒了过来。
睡在内侧的女子仍旧睡得安稳,她身上还有丝丝的清凉。
章纪堂替她撩了撩散在枕边的头发。
她侧身睡着,抱着她的小皮枕向着里面。
他有心想让她侧过来对着自己,可又怕惊扰了她。
然而就在这时,女子咕哝了一句。
她的声音低低的,说得急而沉,好像在呼喊什么。
章纪堂皱了眉,侧身听了过去,她恰好又喊了一遍。
“秦... ...”
秦?!
秦凡思的秦?!
章纪堂径直僵在了当场。
浑身是上下像是被淘米水腌制了半月一样,咕噜噜冒着酸气。
难道真是秦凡思的秦?
据说秦凡思前几年,没有一年戏期不去开封天风楼的,为的就是见她一面。
而且这一次,秦凡思明显也是从福建快马加鞭赶来的。
更要紧的是,秦凡思还同她年岁相仿。
自己比她年长六七岁,她不会是介意吧?
首辅大人一瞬间想了这许多,但这等似痴情男人似的猜疑,实在不是他该做的事情。
只过了几息,便被他压了下去。
章纪堂深吸一口气呼了出来。
她到底说了什么尚且不知,且待明日问了再说吧。
他虽然这么想,可再睡下的时候,却不满于女子侧身背对着他。
他大手一伸,勾住了她的腰身,径直将她勾进了怀中。
她没醒来,睡得很沉,只是咕哝了一下唇瓣。
她身上有清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腰身细软,柔柔顺着男人的力道贴在他胸前。
章首辅心跳不免快了起来。
平日里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他对她自来是无法抵抗。
可此时却多了些什么。
他那心跳没有和缓下来,反而越发将其他都勾了起来。
女子还在他怀中熟睡着,章首辅却忍耐的鼻尖微微出了汗。
他知道这般不成了,只好将她放下,立时起了身来。
怀中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只隔着轻薄的中衣与他相拥。
他是男人,坐怀不乱这种事可是太难了。
章纪堂下了床喝了两碗茶,推开窗子挑了灯,看了几页书,才缓了下去。
女子还在睡着,绵长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匀匀传来。
章纪堂失笑。
他记起了她说的话,她说她于感情一事极其认真,不会随意拿来玩笑。
就算她同他情投意合,他也要与她徐徐处之。
毕竟起初的时候,他是那样的防备她,她没同他心存芥蒂,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不能太急了。
后半夜,章纪堂便没有回床睡觉,在贵妃榻上凑合了半夜。
沈如是醒来的时候,章纪堂已经醒了。
她什么都没有察觉。
吃早饭的时候,章纪堂问她,“昨日做了什么梦?听到你说梦话了。”
这一句惊得沈如是一凛。
她不由地细细向首辅看了过去,不过没在首辅脸上看到什么情绪。
“您听见我说什么了?我记不清了。”
章纪堂看住了她。
这一眼看得沈如是心下一跳,她梦了些关于家里的事情。
是不是说出什么被章纪堂察觉了?
然而章纪堂又开了口。
“你说... ...秦?是什么秦?”
她说了秦吗?
沈如是冷汗都快要落下来了。
“我就说了这一个字吗?”
首辅点点头
沈如是却不怎么相信。
首辅是不是在看她所言真假?
她想了想,如实道,“是秦地的秦。”
“秦地?”章纪堂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沈如是心跳加快,想着她如果往下追问,她又该怎么样回答。
可他却忽然露出了些无奈的笑意。
“只要不是秦凡思的秦便好。”
这句,令沈如是定在了当场。
他问得是这个吗?
她又看了那首辅大人几息,首辅大人只是无奈地摇头,好像他问了什么本就不该问的好笑问题一般。
沈如是确定下来,这才大松了口气。
是她想得太多了
而他后面又问为何是“秦地”的“秦”字,她便没有再心惊胆战,编了个说法混了过去,他果然没有发现的。
章纪堂自己笑了自己一回,便把这事扔去了脑后,任那秦凡思蹦跶着念情诗,也不去理会了。
他接到了来自葛效的信。
上次让葛效查戚家的矿山是怎么来的,有了回信。
那戚家本没发现矿山,是有人给戚家大爷引了路。
当时那矿山有几个当地村民发现了,没有闹出去,这人给戚家大爷引路之后,又怂恿着戚家大爷包了矿山,挖起了矿。
而这个人,不巧正是福建口音。
章纪堂在客栈二楼看着下面蹦跶的秦凡思,思略了几息,然后走下了楼去。
秦凡思相见沈如是不得,见章纪堂来了,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脸的。
不想章纪堂去道,“要不要去对面酒馆,吃些酒?”
秦凡思被他说得一愣,旋即应了。
“难道我怕你?!”
章纪堂好笑,但什么都没说,叫了葛效去对面酒馆要了个上好的雅间,请秦凡思喝了酒。
起初,两人还颇为谨慎,秦凡思言语试探章纪堂,是不是胁迫沈如是。
章纪堂没有理会他,待他喝醉了,才问了他一句话。
“你们家在福建可有矿采?”
“采啊,我家里当然有矿!”
章纪堂一笑,又给他满了一杯,请他喝了。
“那你同我详细说说。”
... ....
沈如是不知章首辅怎么就同秦凡思吃起了酒来。
她让人支会客栈煮了解酒汤备下。
没多久章纪堂回来,她端了解酒汤上前迎接。
男人身上酒气十足,没有了新婚那夜不知真假的醉酒模样,今日脚步不乱,嘴角却高高扬了起来。
他甫一靠近沈如是,就拉起了沈如是的手。
“阿黛,你为什么给我准备醒酒汤?”
“您醉了,不喝醒酒汤怎么成?”
她把汤盅递到了他手边,“您把这一盅喝了,好受些。”
可男人却摇了头,拉着她的手坐去了交椅上面。
醒酒汤差点被他弄洒,沈如是无奈叫了他,“您快把汤喝了吧。”
可他却一下将她抱到了腿上。
丹竹目瞪口呆地看了两息,才回过神来,捂着眼睛跑了。
男人的气息扑在沈如是的颈窝。
“您真是醉了... ...”
男人闻言还大大地点了几下脑袋,“我确实醉了,所以要你喂我喝汤。”
沈如是差点笑出声。
“您这是在耍无赖吗?”
但无赖却趴在她的肩窝里面不起来。
沈如是被他弄得发痒,半晌扶起他的脑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那还喝什么汤?
沈如是好笑地摇头。
七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情绪低落的厉害,醉酒从来都是木着脸不说话。
如今是不一样了。
难道人会变吗?
沈如是站在他身边看了一阵。
章首辅是变了不少,从七年前的失意书生,变成了位极人臣的首辅。
不知以后章首辅成婚生子,还会不会变化?
说起来,他这般年纪还没成亲也是稀罕事。
约莫这段戏演完,朝堂的局面从混乱中走向平顺,他会娶一位贵女为妻吧。
那样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
沈如是给章纪堂盖了被子,转身出了厢房。
丹竹站在门口还蒙着自己的眼睛,听见有人出来了,从指头缝隙里面看了一下。
“姑娘,你囫囵出来了?”
沈如是好笑地点了她一下。
“怎么,章大人还能将我吃了不成?”
丹竹嘀咕,“那、那可不一定。”
沈如是瞥了她一眼,没再同她耍贫嘴,叫了她往一旁说事。
“矿山拿到了手,还要咱们自己的人去打理。阿拓在首辅脸前也是过了明面的,不如就让他过去好了。”
丹竹连忙应了,正色起来。
“我这就去传信。”
... ...
没两日,一行人进了京。
一顿大酒下肚,秦凡思同章纪堂关系缓和了许多。
他明白过来沈如是确实不是被迫嫁给章纪堂的,而章纪堂对沈如是,也算是非常上心了,事事放在心上,在身边亦是精心呵护。
秦凡思有种说不出的酸味,但人家夫妻两人,他能怎办呢?
无非不死心地,要同沈如是做知交故旧。
知交故旧总还是能说上话的。
就算章首辅在旁边黑着一张脸,他也就当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