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陆俨说。
方旭和张椿阳对看了一眼,方旭问:“陆队,难怪什么?”
陆俨笑了下,问:“如果你们是陈末生,当你们得知,害你坐了十年冤狱,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害死你儿子的真凶,如今和你都在监狱里,你会怎么做?”
说到陈末生,方旭恍然道:“换做是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而且陈末生之前就坐了十年牢,在监狱里关系、根基都很深,我听说他表现一直不错,里面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只可惜,好不容易出去了,却没能和儿子团聚。”
张椿阳跟着说:“而且陈末生之前还是和前副局长一个牢房,听说两人关系还算不错。要是刘吉勇也在里面,日子肯定很难过。”
陆俨点了下头,说:“不止,监狱里本来就有欺生现象,对付刘吉勇这样的败类,其他犯人也会在‘惩治’刘吉勇的过程中获得一点心理上的优越感和正义感,何乐而不为。在这种高压之下,以刘吉勇的性格,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根本撑不下去的。”
陆俨将桌上的档案拿起来,抵还给方旭,又道:“如果在这时候,里面有人告诉他,只要他找机会说出真相,供出主谋,还逝者一个安息,那么大家对他的打压就会减轻。而刘吉勇又已经认定自己多半会被判死刑,这样他就会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就算霍骁事后要找他清算,也不会比他现在的处境更惨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方旭和张椿阳开始询问时,刘吉勇只是表现的支支吾吾,却没有极力否认。
显然在询问之前,刘吉勇已经摇摆不定了。
而后,刘吉勇就得知康雨馨落网的消息,令他瞬间做出决定,下手为强。
反正死刑跑不掉了,那还不如说出实情,换一个相对“平静”的牢狱生活。
只可惜,就算有刘吉勇这份笔录,也无法直接指证霍骁。
刘吉勇说,绑架霍雍是霍骁主导。
可现在霍雍已经死了,事情还是发生在十年前,人证物证都没有,只有刘吉勇的一面之词。
霍骁绝不会认。
刘吉勇又说,授意他杀害沈志斌的人也是霍骁。
这件事就和绑架霍雍的事情一样,也没有证据。
面对霍骁这样一个对手,霍雍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霍雍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策划出一场车祸,险些要了霍骁的命,这到底是霍雍的超常发挥,还是……
……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薛芃和陆俨约好了在停车场见。
本以为这就可以回家,在回去路上还可以顺道买点菜,谁知薛芃刚上车,就听陆俨说:“待会儿咱们回一趟我妈那里。”
薛芃一愣,诧异地问:“阿姨叫咱们回去吃饭?可是我……”
陆俨笑道:“不是,是专程回去见秦叔叔,我约了他,谈点事。”
说到这,车子也驶出市局。
陆俨看了薛芃一眼,又道:“是谈霍家和霍氏集团的事。”
这回,薛芃更惊讶了,只是并没有立刻发问,稍作思量之后,才说:“你想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下一步是要彻查,还是大事化小?”
“嗯。”陆俨应道:“上头的意思,也关系到手头这些案件的查法,既可以一刀切,就事论事,也可以发挥多米诺效应,牵扯出更多线头。”
这里面的意思薛芃自然明白,就好比说父亲薛益东的车祸和霍骁的车祸,这是绝对独立的两个案子,但同时内里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有,陈末生的案子,原本关系到的只是沈志斌、刘吉勇等人,可是陈末生的作案动机又和陈语有关,而陈语是霍骁车祸中的受害者。
当然,还有高世阳、李兰秀,以及启辉化工、宏联检测公司的勾当,以及交通大队副队长雷春等等。
因为案件牵扯过多,所以起来也有不同的方法。
如果是有一说一,就事论事,那就是只针对单一案件,从立案调查,到送交检察院,到定罪。
自然,也可以将这些案件整合到一起,既要调查单一个体,也要结合所有线索,确定一个主要针对目标。
工作量上来说,自然是后者比较大,需要解接触、交接的部门也多,程序和手续也多,但最主要的还得看上头是否支持。
薛芃刚想到这里,陆俨开口了:“对了,刘吉勇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随即陆俨就将方旭、张椿阳询问刘吉勇的过程,快速描述了一遍。
薛芃一边听一边消化这里面的讯息,是惊讶霍骁的手段,随即又惊讶于康雨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过了好一会儿,等薛芃梳理完思路,这才轻叹一声,评价道:“无论是霍骁利用沈志斌反杀霍雍,还是霍雍利用刘吉勇出卖霍骁,都是以牙还牙。”
陆俨说:“自然,像是沈志斌和刘吉勇这样的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他们随时可以卖主求荣。”
薛芃接道:“但是说到心机,还是霍骁更胜一筹。十年前,他要拿出一条命给霍雍,这件是完全可以让别人去做,可是他却选择让刘吉勇对沈志斌下手,就是要利用这件事,把刘吉勇攥在手里。若非事隔多年后,康雨馨突然和霍雍暗中联手,还知道刘吉勇和沈志斌之间的勾当,就算霍雍想要害霍骁,恐怕也成不了事。”
陆俨忽然道:“对了,说到车祸,咱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两次车祸中的相似处么?”
“怎么?”薛芃问。
陆俨:“其实这些相似处,也是有迹可循的。假设你父亲的车祸,和霍廷耀有关,或者更大胆一点,就是他授意的,那么二十年后霍雍可以设计出相似水准的车祸,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霍雍的性格和资质,要设计那样“巧合”的车祸,还要让人事反复试验,用“意外”来掩盖人为,霍雍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薛芃嘴里喃喃的接道:“你的意思是,要么就是霍雍突发灵感,要么就是,他是在模仿、致敬霍廷耀……”
结论一出,薛芃顿觉头皮发麻,心里更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
虽说薛益东出车祸时,她只有五岁,可那件事到底是她在远处亲眼目睹,而且遭遇不测的人还是她的至亲。
她总是听人说,她父亲薛益东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只是那些优秀并未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印迹,仅存的画面也都是模糊的。
后来,她阅读了薛益东的笔记,从中明白了他的为人和能力,果真如同旁人所说一般,并没有过渡美化。
但越是如此,心里便越觉得可惜。
如今一想到车祸是人为,而且幕后主使可能就是霍廷耀,心里难免翻腾,甚至觉得不忿。
就在这时,车子来到一个红灯前。
陆俨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
薛芃一怔,醒过神,飞快的看向他。
陆俨已经看出她的不对:“我不应该在这时提起这件事,要不……”
薛芃勉强笑了下,摇头:“我没事,咱们继续。事到如今,还是要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就算今天不提,来日还是要面对。”
陆俨没接话,隔了片刻,等绿灯了,车子重新上路,他才说道:“如果我是霍雍,我几乎要了霍骁的命,那么在霍廷耀面前,我总要搬出一套说辞,令霍廷耀原谅我。”
薛芃点头,顺着思路说:“十年前霍骁的确让人绑架霍雍,却没要他的命,如今反过来霍雍跟他算旧账,摆明了是不留余地的,用的还是霍廷耀的手段……这样一来,就等于用霍廷耀自己做过的事,去堵他的嘴。”
陆俨:“不过我想,这样的手法也未必是霍雍一个人想出来的,也许康雨馨给过他提示,令霍廷耀不管再生气,都得咽下去。”
安静了几秒,薛芃在脑海中消化着来龙去脉,再开口时,说:“这么看来,我父亲的车祸可能真和霍廷耀有关,而且这件事,霍骁和霍雍都知道……”
陆俨一顿,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薛芃说:“咱们之前分析过,我姐可能是在接近霍骁之后,发现了我父亲的真正死因。我一直在想,除非霍骁知道这件事,要不然我姐是怎么从他那里发现的呢?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会聊起这个?难道我姐直接问了霍骁,而霍骁也直接承认了和霍廷耀有关?”
陆俨说:“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第一就是你姐为什么会对霍家生疑。如果她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你父亲的车祸和霍家有关,自然也就不会想到去问霍骁。”
“也许是常叔叔调查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霍家,然后告诉了我姐?”薛芃解释道,随即又问:“那第二点呢?”
陆俨:“第二点,就是你姐是如何问的霍骁,直截了当的问?那么霍骁又是怎么回答的?直接承认么,难道没有说‘不知道’,或是解释么?”
薛芃没接话,只是低下头,不由得想象那个场景。
无论在那个当下,霍骁是解释,还是否认,无论哪一个,当时的气氛一定是不愉快的,甚至剑拔弩张。
这种事,试探是没有意义的,多半是质问。
那么薛奕在质问的同时,是更相信从常智博那里得到的消息,还是更相信霍骁的解释呢?
答案多半是前者。
而霍骁不仅了解薛奕,城府也深,他见薛奕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由此便起了杀心?
想到这里,薛芃摇了下头。
不,还是有点牵强……
就算薛奕怀疑,也没有证据啊,霍骁犯不上为了一份怀疑,就杀人灭口,那只会扩大事态。
还有,动手的人是方紫莹。
霍骁是怎么说动方紫莹的?
薛芃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俨见状,低声说:“好了,咱们快到了,别想了,让脑子休息一会儿。”
薛芃这才想起要跟着陆俨回家这茬儿:“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既然你约了秦副市长,那叫我过去做什么?”
陆俨笑了下,将车缓慢的驶向路边停下,同时说:“原本我是想自己回来的,让你回家等我消息,但是因为刘吉勇的说辞,也因为雷春正在接受调查,这里面牵扯到你父亲和霍骁的车祸诸多雷同之处,再加上你父亲和秦叔叔是老朋友,我想有你在,也许有些事会更容易达成共识。”
薛芃一顿,隔了几秒,明白了。
她看着陆俨的眼睛,问:“你想做文章,不想大事化小,却又担心上头的意思是把事情压下去,控制事态发展,尽量缩小影响,结果最终反而会不了了之?”
陆俨缓慢点头,眸色深沉:“就算走向是大事化小,有些人也应当付出代价。控制事态发展,缩小影响,也有多种方法,未必只能‘保全’,也可以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
等薛芃和陆俨一起回到齐韵之和秦博成的住处时,秦博成已经在了。
齐韵之把两人迎进门,四人一起吃了饭。
饭后齐韵之也没有拉着薛芃闲聊,大约是秦博成早就知会过,齐韵之很快就回了房。
秦博成将两人请到书房,随即亲手冲了一壶好茶。
薛芃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坐下后便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只等陆俨开门见山。
陆俨没有半点迟疑,很快跟秦博成提到目前的调查进展,包括启辉化工的账本,宏联检测公司的内幕,陈凌案和茅子苓案与霍家的关联,还有常锋和艾筱沅的牵扯,康雨馨和霍家的勾结等等。
这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足以骇人听闻,何况还放在一起说,还都与霍家有关。
秦博成听到最后,脸色直接沉了。
然而就在这时,陆俨又语气平静的落下另外几件事,那就是薛益东的车祸,薛奕的遇害身亡,以及薛益东和霍骁车祸中的联系。
一说到薛益东,秦博成的表情也跟着变了,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也就在这时,薛芃抬起头,刚好看到秦博成眼里的痛色。
到此,不用陆俨多说,秦博成也会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薛芃一起叫过来。
面对故人之女,秦博成也会面临情感上的考验。
果然,不过片刻,秦博成开口了,说话的对象却是薛芃:“老薛的事,我很遗憾,当年我人微言轻,又在外阜,帮不上忙。我得知消息之后,也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薛芃一顿,下意识握紧了手,开口时却是平和的:“前我还和常叔叔说,要是秦副市长当年没有去外阜,一直留在江城,也许像是‘承文地产’那样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常叔叔却说,若是当年您没有离开,恐怕也当不上现在的副市长。”
常智博的意思很直接,在那样的光景下,连薛益东的车祸都会被掩盖掉,就算是当时人微言轻的秦博成留下又能如何,他根本走不到今天的位子,就会被人打压。
秦博成听了微微一怔,说:“老常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还是那个脾气。”
薛芃接道:“往事不可追,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那时候江城水深,有很多事都不尽如人意。可是未来如何,秦副市长,您现在是有影响力的,也可以扭转乾坤。”
“那么,你说说看,对于霍氏集团,对于霍家,你怎么看?”秦博成没有直接回答薛芃的话,而是这样问道。
薛芃想了下,说:“作为公职人员,我始终相信‘程序正义’。无论是常叔叔的所作所为,还是霍廷耀、雷春等人的恶行,那都是为满足一己私欲的任意妄为。对于前者,我能明白常叔叔的动机,可他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对于后者,这些人无非是因为权力太集中,又没有足够的约束力量,加上他们内心欲望不断膨胀,仗着权势就无法无天。我只想问,对于这种人该如何遏制,难道全凭他们自觉约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