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远没办法,也只能跟着去了。
这事换做别人能躲就躲了,但孟尧远不敢躲啊,一来他也是直接跟冯蒙的,还是和薛芃同期,二来他是个大男人啊,这种时候哪能认怂?
结果,这样的事一出接一出,薛芃始终“乐此不疲”,自虐上瘾,孟尧远却是赶鸭子上架,有苦说不出。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一年,孟尧远才从最初的顶着薛芃给的压力上场,到后来开始习惯跟薛芃组队搭档,再到现在,出现场要是少了薛芃,他都觉得不够刺激。
*
话说回来,孟尧远跟程斐科普完待会儿的注意事项,也没有忘记发微信跟薛芃通个气。
同一时间,薛芃也正在赶去女子监狱的路上,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扫了一眼手机,刚好看到这样一段:“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刑侦支队来了个新副队,而且登场方式特别别出新裁!就昨儿个,这位副队亲自打了报警电话,正好我值夜班,就落我手里了。你猜怎么着——死者是酒吧老板,案发现场是自己的办公室,死因初步推断是氯|胺|酮中毒。我们到的时候尸体还是热乎的!”
薛芃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过来,脑海中快速掠过几个关键信息,跟着问:“新来的副队,怎么会刚好出现在案发现场?”
孟尧远:“哦,我听说,好像死者是这个副队的特情线人,副队约好了去拿情报,没想到变成收尸了。而且案发现场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凶犯是从窗户进来的,门口的保镖一点察觉都没有,现场也没有挣扎和打斗痕迹,这说明凶犯和死者是熟人。”
孟尧远描述着几个疑点,薛芃一边听一边琢磨着,这新来的副队第二天就要到刑侦支队报道了,按理说禁毒那边的工作包括特情线人多半也应该交接出去了,没有道理再插手禁毒的事,怎么前一天还跑去跟线人拿情报?
这人到底是责任心太重,还是立功心切,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薛芃趁着绿灯亮起之前,回了四个字:“有点意思。”
孟尧远立刻嘚瑟起来:“是吧,我就知道你感兴趣!哦,还有,虽说这新来的副队的脾气、性格我是还没摸清楚,不过这几个月,禁毒那边就属他‘名声’最响亮,隔三差五的就能听到林队发脾气,基本都是冲着他去的……怎么样,都提示到这里了,能猜着是谁了吧?”
听到这,薛芃眉头下意识一皱,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道人影。
只是她还来不及说话,再一抬眼,女子监狱已经近在眼前。
市局的车先到了一步,薛芃的车驶近了,刚好见到冯蒙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孟尧远把手机揣进兜里,正在从后备箱里拿工具。
薛芃停好车,快速走向冯蒙。
“老师。”
冯蒙笑着点点头,按照老规矩,先铺垫一句让薛芃有个心理准备:“不出意外,今天又是个大夜班。”
冯蒙亲自带队,还把痕检科几个能干的都叫来了,这就意味着今天的“主战场”一定很刺激。
薛芃吃了这剂预防针,也跟着笑了:“昨晚那出我没赶上,今天可要加倍补回来。”
孟尧远听了,凑过来说:“啧,出现场这么来劲儿的,全市局也就你一个!”
薛芃扫过去一眼,刚要开口,目光却越过孟尧远的肩膀,看到和几步开外那道正在和方旭说话的背影。
那人身材高大,腰背笔直,薛芃逆着光,眯着眼看了几秒,跟着就见到方旭朝他们这边指了指。
那道背影也跟着转身,正是带队的陆俨。
阳光下,清晰的映出那立体的五官,眉骨高,鼻梁高,颧骨高,眼窝很深,眉毛和上眼睑之间的距离较短,嘴唇薄厚始终,却习惯性的抿着,透出几分严肃。
陆俨略一抬眼,拔脚往这边走,来到跟前时扯出一抹浅笑,算是以副队的身份跟痕检科正式打了照面。
“冯科你好,我是陆俨。”
冯蒙笑眯了眼:“陆队可是年轻有为啊,我经常听林队提起你。来,给你介绍一下,孟尧远、薛芃。”
陆俨目光一转,先对上孟尧远。
孟尧远难得端正起来:“陆队,咱们昨天见过了。”
陆俨跟孟尧远点了下头,再一转,和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薛芃撞个正着。
这回,陆俨没点头,薛芃也没打招呼。
四目相交,沉默了几秒,时间并不长,但气氛却诡异且快速的跌至冰点,仿佛两座雕像焊在地上,一座石像,一座冰雕。
直到周围几人都感受到这莫名其妙的尴尬,孟尧远和方旭下意识对了一眼。
方旭清清嗓子,很快小声提醒陆俨:“陆队。”
孟尧远也碰了一下薛芃的手臂。
陆俨嘴唇动了动,这才打破沉默:“你好。”
薛芃扬起唇角,扯出笑容,却是冷笑。
一秒的停顿,薛芃也开口了:“久仰大名。”
第7章
犯罪现场一
狱内女囚自缢案
Chapter 1
虽说两人都开了口,可僵局非但没有打破,反而比刚才还要诡异。
按理说,薛芃平日里话就不多,对人也是淡淡的,她对陆俨的态度也算符合她的一贯人设,可就是那语调,那眼神,在细微处总有点不一样。
别说是冯蒙和孟尧远了,就是方旭也琢磨出点味儿。
幸而陆俨没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很快就挪开眼神,非常平静的看向冯蒙,说:“冯科,在大家进去之前,有些事我想先和您沟通一下。”
冯蒙点头:“哦,应该的,那咱们就去那边聊吧。”
两人很快走开十几步,来到十几步外一棵大树下。
陆俨站定,表情淡漠,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来,洒在他身上,说话时他的嘴唇浮动很小,话不多,却很谨慎。
陆俨:“来的路上,我和狱侦科电话沟通了一下现场情况,这案子有点棘手,今天恐怕要多辛苦各位了。”
对现场勘查来说,最怕的就是这么几种情况,一种是年代久远,追溯尸源难度大,证据也损失殆尽,一种是现场环境恶劣、复杂,会无形中加大取证的工作量,而且容易有疏漏,还有一种就是人为破坏严重。
今天的案子事发大概在凌晨,地点是囚犯们的宿舍里,不是在野外,更没有遭遇水、火、泥沙等不利因素,加上狱侦科反应迅速,意识到情况严重,第一时间就打报告给公安机关,没有浪费取证和破案的黄金时间,起码前两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冯蒙跟着问:“陆队的意思是,现场被破坏过?”
陆俨点头:“听狱侦科的意思,囚犯在通知教管民警之前,曾经接触过死者,而且当时还清理过现场,后面也进出过很多人,有些痕迹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
在监狱里,无论是管教民警还是犯人都会有“随手打扫”的习惯,这既是一种条件反射,也是因为缺乏现场保护意识。结果往往会导致证据不扎实,公安机关立案递交检察院之后,又被反复退侦,以前就发生过连作案工具都打扫的不知所踪的乌龙事件。
冯蒙听到陆俨的转述,神情逐渐凝重。
冯蒙自然也能感觉出来这个案子不同寻常,就算陆俨和冯蒙过去打配合的机会不多,或多或少也听过冯蒙的故事,他是刑技里“直觉”最准的痕检,而这种“直觉”都是经验得来的。
陆俨见冯蒙脸色变了,便侧过身,选了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压着嘴型说:“我想,或许冯科跟我一样,都嗅到了一点东西。”
冯蒙注意到陆俨的动作,说:“狱侦科请外援,本身就比较少见,而且还来的这么急,不像是狱侦科的作风啊。”
陆俨:“书面文件做得很‘干净’,只提到有一名死者,没有提及和其它犯罪组织是否有牵扯,但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这次现场环境特殊,反复来回取证也不现实,所以我希望痕检科各位务必检查清楚,争取一步到位。”
陆俨是话里有话,有些意思也不方便说透。
按理说如果只是监狱内死了一名囚犯,狱侦科完全可以按照过去经验和处事手法自行解决,根本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由此可见,要么就是这名死者身份特殊,要么就是死因太过蹊跷,或是有其它不便明说的牵扯,狱侦科亲自下场有顾虑,这才找了外援。
冯蒙也是明白人,很快应了:“陆队的信息对我们很宝贵,你放心,薛芃和孟尧远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早就独当一面了,有他俩在,不会出岔子。”
*
另一边,薛芃的目光正不经意的瞟向陆俨和冯蒙的方向,只停留了一秒,就波澜不惊的收了回来。
这番小动作却被触觉敏感的孟尧远看进眼里。
正巧方旭被人叫走,孟尧远便趁机问薛芃:“我说,你有点不对吧?瞅什么呢?”
薛芃神情如常,不回答也不反驳。
孟尧远从她的表情中窥不出一二,跟着又问:“你跟这新来的陆队……认识?还是打过交道?有过过节?还是说……”
薛芃眼皮子都不带眨的:“这些会影响到我的专业么?”
“哦,那倒不会,就你的专业素养……”孟尧远接了半句,转而又觉得不对,“咦,等等,这么说,是让我猜中了?”
薛芃不接话,从后备箱里拿出她的铝合金工具箱,放在脚边。
孟尧远看了看薛芃的动作,又看向树下的陆俨和冯蒙,嘴碎道:“你说,他们聊什么呢,好像挺严肃啊……这都到了大门口了,这位陆队怎么也不着急啊?”
薛芃起身道:“还能聊什么,这里除了他,所有人都合作习惯了,他应该是想在进场之前先沟通好,省的待会儿指挥的时候出丑。”
这话倒是不假,今天在场的不论是记录人员、技术人员还是法医,大家在现勘任务上配合的多了,彼此之间有足够默契,出入现场不仅快速而且保质保量。
要说“初来乍到”也就陆俨一个,可他今天不仅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还是现场勘查的总指挥,若是现勘人员和指挥之间的配合不够密切,就会直接影响应急处置效果。
最主要的是,陆俨今天刚上任,还没来得及和各部门同事沟通,就接到狱侦科递过来的手续文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直奔女子监狱,不得已,就只能赶在进去之前,抓紧时间对一下工作重点。
薛芃说的情况,其实孟尧远也心里有数,可她偏偏用了“出丑”二字。
若说刚才孟尧远还只是对薛芃的态度有怀疑,这会儿就基本确定了,薛芃对陆俨何止是有意见啊,简直就是有敌意。
孟尧远反应迅速,很快来了个“同气连枝”:“嗨,默契这玩意儿提前聊也没用啊,都是靠经验磨出来的,多大官职都不管用。”
可薛芃却没接这茬儿,朝后面看了眼,就把话题带开:“对了,今天是陈法医还是季法医,怎么没见到人。”
孟尧远一转头,扬起下巴:“这不来了么。”
说话间,从入口处开进来一辆车,很快走下来三人,两男一女,率先下来的男人身材精瘦,皮肤偏白,唇色偏浅,脸上带着一点倦色,正是法医科的季冬允。
季冬允迎着太阳眯了下眼,先向四周扫了一圈,略过刑侦支队和树下两个男人,随即看向薛芃和孟尧远。
隔着一段距离,孟尧远抬手示意,薛芃微微笑了。
等季冬允走近了,孟尧远问:“刚出差回来?我还以为季法医会休息半天。”
季冬允笑道:“本来是想找机会打个盹儿的,但听说这案子狱侦科很重视,一早就递交了文件,要求协助,我一听就来精神了。”
话落,季冬允又问薛芃:“家里的事处理完了?”
“嗯。”薛芃并不多言。
这时,陆俨和冯蒙走了回来。
陆俨个子本就高,人又结实,刚走到跟前,几人便一同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加上不了解他的脾气性格,一时间全都沉默了。
陆俨站定,率先道:“季法医,你好,我是陆俨。”
两人握了手,季冬允笑道:“陆队,你好。”
陆俨:“今天要辛苦你了。”
季冬允:“应该的。”
又是两秒的沉默。
陆俨不再多话,跟冯蒙点了下头,很快走回刑侦队伍。
薛芃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从地上掠过的影子,便垂下眼一言不发,接着就听冯蒙将刚才的情况转述一遍。
简而言之,今天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很有可能没机会再返场,绝不能留尾巴。
另一边刑侦队,陆俨已经折回,正在闲聊许臻、方旭、李晓梦等人立刻站好,等待陆俨发号施令。
说实话,大家在这里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都来到大门口了却站在外面看风景,真有点吊人胃口。
陆俨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时语气很淡:“我知道,或许各位的现勘经验都比我丰富,有些事不用我说你们也懂,但是在进去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三条原则——‘手揣兜,睁大眼,闭上嘴’。这里不比其他现场,里面人多眼杂,而且现场已经被人为破坏过,这个案子的难度已经增大,咱们任何一个小失误,都有可能令情况变得更复杂。最主要的是,咱们是以协助的名义过来的,有些尺度一定要注意,切勿越权,避免矛盾。”
陆俨所说的三条原则,最早是源于美国对巡警保护现场的要求,后来传入国内,国内刑警借鉴之后,就逐渐将侦查学中的保密原则延伸到现场保护。
“手揣兜”指的就是不碰触现场的任何物品,只要不触碰,就不会留下痕迹;“睁大眼”就是时刻观察四周的人事物,对于有变化的、可疑的、危险的情况要立刻做出判断,采取行动;至于“闭上嘴”,不是真的让刑侦人员闭嘴,而是除了询问情况做笔录之外,不要对现场的任何证据和犯罪情况随意评说,尤其是对破案有价值的信息,毕竟有些犯罪现场会有群众围观,犯罪嫌疑人或许也会混入其中。